在東南亞的最南端，有一個不出名的小國，東帝汶。
這個潮溼炎熱的島國，是全世界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它的人口僅有132萬人，國土面積是海南省的一半，到現在還保持著刀耕火種的農業生產方式。
東帝汶存在感不強，但最近這段時間，它卻多次登上海外媒體的頭版。
背後的原因，和一個叫理查德·達施巴赫（Richard Daschbach）的美國傳教士有關。
在東帝汶，人們把這位傳教士視為“拯救平民的英雄”，但隨著他針對兒童的罪行被曝光，這個國家陷入了情感混亂中……
在2019年以前，達施巴赫的名聲還是非常好的，形象光輝又神聖。
達施巴赫出生在美國匹茲堡，是鋼鐵工人的兒子。十幾歲時，他對宗教開始感興趣，特別是天主教。
1964年，他加入芝加哥的聖言會。這是天主教會最大的傳教團體，裡面有6000多名神父在80多個國家傳教。
幾年後，已經是神父的達施巴赫來到東南亞，
在葡萄牙殖民者離開東帝汶後，進入西邊的飛地歐庫西區當起傳教士。
彼時的東帝汶，正處在一片混亂中。
1974年，葡萄牙爆發革命，新政府放棄所有的海外殖民地。
一時間，各個葡屬殖民地紛紛宣佈獨立，其中也包括東帝汶。
在一場小規模內戰後，東帝汶獨立革命陣線宣佈成立東帝汶民主共和國。
但僅僅9天后，印度尼西亞就出兵攻入東帝汶，聲稱它是自己的第27個省。
自此起，獨立派和印尼軍隊不斷髮起衝突，酷刑、屠殺、瘟疫和人為製造的饑荒，在這個不大的島嶼到處上演。
作為神職人員，達施巴赫盡力保護東帝汶百姓。
他建立了兩個收容所，為孤兒、窮人、殘疾人和被虐待的婦女提供避風港。人們可以在裡面得到藥物、食物、教育、就業，還有最重要的安全。
美國人和傳教士的雙重身份，讓他的收容所不那麼容易被攻擊，周圍山區的居民把它當作最後的堡壘。
24年血腥的獨立戰爭，東帝汶因戰爭和饑荒死去20多萬人，佔當時總人口的四分之一。
好在，印尼政府最終允許東帝汶進行獨立公投，東帝汶人以壓倒性票數支援獨立。
但獨立公投剛剛結束後，情況又變得不安穩起來，親印尼的民兵到處縱火，襲擊獨立派，東帝汶再度陷入混亂。
聽到訊息後，達施巴赫將收容所對所有難民敞開大門，保護了很多從民兵和印尼軍手下逃出來的百姓。
他還給村民們分發長矛作為武器，帶領他們打自衛戰，哪怕失去生命也要保住收容所和山區裡的人。
在自衛戰中，達施巴赫的收容所最終被燒燬，但他贏得了響亮的名聲。
在2002年，東帝汶獨立成國後，達施巴赫被視為獨立戰爭的英雄，兒童和窮苦人的守護者。
東帝汶國父、首任總統沙納納·古斯芒（Xanana Gusmao）也多次向他表達過敬意，感謝他為東帝汶人民的付出。
在政治上，達施巴赫是英雄，在宗教上，他是偶像。
東帝汶是除梵蒂岡外最信仰天主教的國家，多達98％的民眾是天主教信徒。
達施巴赫在這個過程中出了不少力。他會跳東帝汶的傳統舞蹈，能流利地講當地語言，還會把當地流行的萬物有靈論，和天主教信仰融合一起，編成有趣的故事，流傳全國。
在這個識字率不高的國家，很多人是透過他才懂得什麼是信仰，他是大家的神父。
更讓人們崇拜的是，雖然名氣很大，但這些年來，達施巴赫仍然住在歐庫西區的山裡，守著重建後的兒童收容所。
當達官顯貴和外國捐助者想要見他，必須沿著崎嶇的林間小道，走3、4個小時的山路。
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開心玩遊戲的孩子們，
而達施巴赫則穿著樸素，站在中間慈祥地笑著，好像一個隱居鄉野的聖人。
這就是達施巴赫的形象，完美無瑕。
所以可以想象，當大家聽說他是個性侵兒童的戀童癖時，該是有多震驚了。
事情的起因，是2018年2月，有人向達施巴赫的上級投訴，指控他對收容所的兒童有猥褻舉動。
聖言會和梵蒂岡信教部立刻展開調查，媒體透過資料發現，在2018年3月5日的電話會議上，達施巴赫向上級承認性侵，並說：“這些指控100％是真實的。”
那年11月，梵蒂岡解除了他的職務，把他踢出教會，聖言會也將他除名。
但這兩個組織都沒有向公眾透露性侵事件，達施巴赫仍然在歐庫西區自由生活。
直到2019年2月，當地新聞媒體Tempo Timor披露此事，引爆了東帝汶的輿論。
多名受害女孩告訴媒體，達施巴赫有一整套性侵兒童的流程。
每天晚上的禱告活動，達施巴赫會搬張椅子坐在房間中央，他抱著一個小女孩，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周圍一圈是孩子和工作人員，他們唱著讚美詩，大聲禱告。
等他們唱完後，就回去睡覺了，但是達施巴赫腿上的女孩不能走，因為這是他選中今晚陪他過夜的女孩。
他會把女孩帶到自己房間，關門性侵。
在達施巴赫的房間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每晚要睡的女孩的名字。
“坐在他腿上的女孩，就是今晚要和他過夜的女孩。永遠都是女孩，他不會找男孩。”一名受害者說，“有時他也會走過來，選擇他想要的女孩，直接說‘今晚你和我一起睡’。”
被選中的女孩不能不去，工作人員會逮住她，把她送到達施巴赫的房間。
一進去以後，達施巴赫會鎖上門窗，沒人能逃出去。
中午午睡時，他也會性侵女孩，有時不止一個。被他侵犯的女孩年齡大多在11、12歲，他很少找青春期少女。
當收容所的女孩們洗澡時，也是達施巴赫自告奮勇幫她們洗，雖然女孩們完全有自己洗澡的能力。
有些女孩說，達施巴赫親口告訴她們，他不喜歡女孩穿內衣。
女孩們在雨天裸體玩耍時，他也拍了照片，經常拿出來看。
一名受害者回憶，在她父親去世後，她第一次來收容所時非常悲傷，但達施巴赫當晚就強姦了她，之後也經常這麼做。
她說他通常選擇年幼的孩子，因為她們什麼都不懂。
很多女孩都感到混亂，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平日裡善良無私的老人，會做出這種事。
“我們在收容所還是挺好的，我們有飯吃，有學上，還能好好睡覺。我們自己的父母買不起任何東西，沒有辦法給我們食物和衣服，但他能給我們。所以，當他性侵我們時，我們只能保持沉默。”
“當我被性侵時，我心想，‘這是在付錢嗎？我必須付出代價，才能得到收容所的一切。’ 你知道，就像女孩穿漂亮裙子去教堂一樣，沒有東西是免費的。性侵就是價格。”
對受害者們的說法，達施巴赫完全否認，他說自己對孩子們沒有不當舉動。
但他私下兩次承認過，除了和上級的電話會議外，還有一次是和澳洲的捐助人。
在聽到達施巴赫的醜聞後，長期資助收容所的簡·麥科爾（Jan McColl）和託尼·漢密爾頓（Tony Hamilton）立即飛往東帝汶，當面質問他是不是戀童癖。餐館裡，達施巴赫邊吃午飯邊冷靜地說：“是的，我就是，一直都是。”
簡和託尼震驚於他的坦誠和直白，但沒有當即停止資助。
“這聽上去好像發瘋，但我認為，他認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犯罪。”託尼說，“他試圖做出更多好事，以此抵消那些壞事。”
在那次飯後，達施巴赫不承認自己說過那句話，他辯稱那兩個資助人是喝醉酒聽錯了。
但這麼多證人，他已經逃不掉了。
今年，14名女性站出來指控達施巴赫性侵，簡和託尼也出庭作證。這是東帝汶歷史上，神職人員第一次被指控性犯罪。
性侵兒童在東帝汶被判最高入獄30年，達施巴赫已經80多歲了，如果被判有罪，他到死都會在監獄裡。
可誰知道，開庭後，被攻擊最厲害的反而是受害者們。
東帝汶天主教會下的正義與和平委員會發布報告說，達施巴赫神父什麼都沒有做錯，他是落入了警方、醫生、兒童權利專員編制的陷阱，這一切是出於政治目的。
在報告中，委員會故意把被告們的真實姓名寫出來，神父的支持者很快去騷擾和威脅她們。
這些支持者堅信，指控神父的話都是謊言，是有幕後黑手想透過打倒他，獲得收容所和其他機構等財產。
在審判開始後，數十名支援他的人在庭外哭泣，認為自己的英雄被汙衊了。
有些人認為即使指控是真的，也不應該讓他入獄，因為會傷害到收容所的其他人。
“法院的人要想清楚，是應該寬容一個人，還是毀掉很多人的未來？如果達施巴赫入獄，數百名兒童可能過上糟糕的生活。”當地居民安東尼奧·莫洛（Antonio Molo）說。
在收容所，雖然男孩們知道真相，但他們仍然很恨受害者，威脅要揍她們。
除了民間，政界力挺達施巴赫的人也非常多，比如前總統沙納納·古斯芒。
庭審開始前，古斯芒故意在媒體面前和達施巴赫碰拳致意，讓所有人知道他的立場。
在達施巴赫今年84歲的生日宴上，古斯芒也高調出席，甚至親手喂他吃蛋糕。
被國家英雄如此力挺，民眾們更願意相信，神父是無辜的，告他的女孩們都是白眼狼。
還好，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在這場輿論戰中，女孩方也有重量級支持者，
那就是古斯芒的妻子和兒子們。
古斯芒的妻子克斯蒂·斯沃德-古斯芒（Kirsty Sword-Gusmao）是阿羅拉基金會的創始人，這個基金會旨在對抗東帝汶的性侵和基於性別的暴力。
多項研究發現，東帝汶的兒童性侵案件很普遍，但是數量被嚴重低估。克斯蒂調查達施巴赫的案子已經很一陣子了，她相信女孩們說的話。
很多東帝汶人不願意談論這個案子，因為不想被視為攻擊教會，她鼓勵兒子們起個頭，表達自己的想法。
三個兒子在社交平臺上發出寫給受害者的信，為他們父親糟糕的行為道歉。
克斯蒂說她認識到這麼做挺危險，“是把兒子丟給狼群們”，但她還是要這麼做。
“看到東帝汶對性暴力受害者的支援度越來越大，這給了我希望。”
這週二，法庭終於做出判決，達施巴赫被判有罪，入獄12年。
這讓受害者們鬆了一口氣，但又很失望，因為明明有14個受害人，但法院只承認了4人的證詞。12年的刑期也太短了。
代表受害者的公益組織Juridico Social說，他們將提起上訴，實現最高30年的刑期。
為達施巴赫打官司的6名律師也表示，他們也會上訴，因為法院沒有考慮所有證人的證詞。
除了在東帝汶外，達施巴赫在其他地方也是麻煩重重。
他在美國面臨7項非法性行為的指控，還有3項電信詐騙指控。
雖然美國司法部還沒有確定是否要引渡他，但國際刑警組織已經發布逮捕他的“紅色通緝令”。
這個光鮮了一輩子的老神父，終於在晚年栽了跟頭。
曾經是英雄，是聖人，現在是性侵兒童的變態。
很難說這是揭露真面目，還是人格大反轉。
也許，人就是這麼複雜的角色，既能做大好事，也能做大惡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