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進入青春期的孩子都渴望獨立,所以必定會和父母有“一戰”。父母能做的就是用智慧、耐心和堅定的愛去守候。在孩子想要獨立的時候,閉嘴,而當孩子想要父母幫助的時候,又及時出現,漸漸的你會發現,青春期就這麼過去了。講述:陳遠山,男,42歲,作者:劉小念,來源:寫故事的劉小念(ID:xgsdlxn)。
——青欖君說
01
我和兒子的關係,好像是從他上初二開始,飛流直下,漸入冰點的。
初二之前,我是他的超人。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成了他眼中的“煩人”。
那天,我跟他又吵了一架
(他當時讀高一,因為迷戀網遊,成績一落千丈)
。
妻子聞靜見我倆箭拔駑張,大戰隨時一觸再發,
於是勸我回爸媽家小住幾天,讓那個正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冷靜一下。
沒辦法,儘管我是一個硬漢,但也知道兒子正處於人生的關鍵時期,惹不起,那就躲得起吧。
這爹當的,就這麼被老婆孩子趕了出去,這輩子都沒這麼憋屈過。
02
回爸媽家小住時,我沒提跟兒子吵架的事。
可是,住一天還可以,第二天下班又回了父母家,爸媽急了。
他們以為我跟聞靜吵架了。
老爸訓斥道:“一個大男人,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夫妻吵架還往外跑,你趕緊走,我們這可不能多留你。”
眼見老爸要發火,我只能實話實說。
一番吐槽青春期的孩子是多麼不可理喻後,我由衷感嘆:“真懷念他小時候,至少初中之前,我們爺倆也是有過蜜月期的。”
我以為,我爸聽完會罵我無能。
誰知,這一次,老爺子不但沒罵我,還讓我媽晚上加兩個菜,要和我喝幾杯。
03
那晚,我們爺倆都開了戒,啤酒喝了七八瓶。
下酒的,除了我媽的拿手菜,還有往事。
那些有關我成長的點點滴滴,如果爸媽不提,我幾乎都忘了。
我爸說,小時候的我也曾經崇拜過他。
那時候,爸爸是玻璃廠的設計師。
他的一雙巧手總能給我打造出引領時尚的小玩具,玻璃球、熒光劍、自帶過濾與淨水功能的電動魚缸……
而那時候的我,對爸爸無比崇拜。
天天在他屁股後面當跟班,
甚至許下豪言壯語:“爸,等你老了,我開飛機帶你和我媽環遊世界。”
小時候,不小心闖了禍,我會主動拿起掃帚,甘心情願地對我爸說:“我錯了,你打我吧,讓我長長記性。”
禍闖得很大時,我爸真的會動武。
事後,他也心疼,我反過來安慰他:“爸,做錯事就得接受懲罰,你打得對。”
“那時候,單位經常出差,每次都不敢讓你知道,不然,你真的就偷摸跟著去火車站,然後,追在火車下面邊跑邊哭,那時候,你媽都嫉妒我們的感情。”
回憶這些時,我爸大口喝酒,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我也笑了。
在我的記憶裡,我和爸爸的親子關係一直都很好。
04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據爸媽說,我自從讀了初中,就開始慢慢疏遠我爸。
有一次,我媽做飯時,發現家裡鹽沒了,我爸讓我下樓去買,我拒絕了。
他又提出給五毛錢的跑腿費,我依然不肯去,還氣呼呼地說道:“要去自己去,憑什麼指使我。”
這件事,我根本不記得了,但我爸記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記仇,而是從那之後,他發現我不再對他百依百順。
而且,我不僅僅是不再幫他們買東西。
但凡我爸要求我的事情,我都會牴觸,或乾脆置之不理。
他讓我好好學習,我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在好好學習。
他讓我把頭髮剪短一點,我偏偏噴媽媽的髮膠,讓本來就長的頭髮根根直立。
我多次完不成作業,老師來家訪,我不但不認錯,反而在她走後放下狠話:“我討厭老師,討厭她告狀,以後,她的課我就睡大覺。”
我爸向我舉起憤怒的拳頭,我把頭伸過去:“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他質問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像個正常孩子嗎?”
我特別輕蔑地懟回去:“我就這樣,你能把我怎麼著?”
……
05
我爸說這些時,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爸,你真能扯,我怎麼不記得自己這麼混。”
我爸搖搖頭:“不好的事,誰能記住。”
我媽也佐證:“我記得!那時候,我和你爸都要愁死了,天天晚上睡不著覺,還彼此安慰:只要以後別蹲監獄就行。”
青春期的我,好賴不分。
父母的忠言聽不進去,父母的示好也一樣排斥。
那時候對父母的口頭禪是“你們煩不煩,能不能離我遠點。”
我爸說,那時候連揍死我的心都有過。
還有好幾件事,我也是在那天晚上才想起來的。
大概是我初三那年,我媽無意間在我的書包裡發現了一把匕首。
那是我拿家裡的水果刀磨成的武器。
我媽當時害怕極了。
但她很清楚,如果那個時候公然質問這刀的來處與用途,我一定會跟他們翻臉,甚至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於是他們不聲不響的拿走了這把刀,還在我的書包底部戳了一個洞,假裝刀子自己掉出去了。
而且,
打那之後,我爸天天放學後,躲在我學校門口的角落裡,尾隨我回家。
一直到我讀高中。
那段時間,在我青春荷爾蒙分泌最旺盛的時期,他和我媽經常做惡夢。
夢裡都是武打片,不是我把別人砍了,就是我被別人砍了……
醒來,一身冷汗,再難入睡。
06
至於高二和我爸吵架後那場離家出走,我是記得的。
可是,直到這一天我才知道,我爸在當天晚上,就找到了我。
在那家遊戲廳,我玩了三天四夜,我爸在外面等了三天四夜。
他想把我從裡面拎出來,但他也很清楚,這次拎出來,下次我還會這麼幹。
直到我身上沒錢了,遊戲廳老闆讓我幹一天的保潔。
掃到下午兩點時,我幹不動了,求老闆讓我回家。
在父母面前,我是爆怒的獅子,但在社會面前,我就是個慫包。
遊戲廳老闆說:“想回家也行,讓我打你一個耳光。”
那個耳光,我認了。
因為當時太想家了,我突然覺得除了父母,這世界上別人不會慣著我。
而我爸,目睹了我捱打的全過程。
但我回家後,他和我媽什麼都沒說,只是張羅了一桌子飯菜。
在我自尊心爆棚的年紀裡,他們有一肚子話要說,但也只能選擇欲言又止。
生怕我好不容易從社會上得到的那番教訓,又被逆反了。
我媽說,三天四夜,你在遊戲廳裡,你爸在大街上。
“我見到你爸的第一眼,就哭了,因為他看上去老了不止十歲。”
可是,那時的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眼裡,只有自己小世界裡的狹隘與悲歡。
那晚,我在自己房間裡,在媽媽白天曬得鬆軟的被子裡,睡得像一頭死豬。
可是,三天四夜沒閤眼的爸媽卻依然失眠。
他們心疼的,是我被那個遊戲廳老闆打的那一耳光,他們彼此安慰對方:“總得讓他吃點虧,才知道天高地厚。”
07
我的青春期似乎結束了。
這一段記憶,我格外清晰。
或者更準確地說,留在我記憶裡青春時的自己,就是從高二下半年開始,拼命讀書,成功逆襲成高考黑馬的。
我記得自己主動討好學霸,跟他做了同桌。
我記得房間裡的燈,十二點前沒有熄過。
我記得自己的成績第一次進班級前十時,老師懷疑我是不是打了小抄。
我還記得高考成績出來時,爸媽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在家裡轉圈。
我更記得爸媽送我去武漢上大學,離別時,我偷偷掉眼淚,邊哭邊給他們寫信:
“爸媽,辛苦了,我愛你們。”
再後來,我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
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
尤其是兒子出生後,我跟父母的關係重新進入蜜月期。
就連鄰居都羨慕我爸媽:“你們這兒子,細心孝順得給個女兒都不換。”
08
但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我居然曾經有那麼“叛逆”的青春期。
想想我爸當年,一箇中年老父親一路尾隨我放學,蹲守遊戲廳,偷偷摸摸藏在牆角的情形,我心酸極了。
我媽說:
“那時候,我和你爸真的很無助,那滋味啊,也就兒女吧,也就兒女能把父母折磨成那樣。”
而我爸呢,不像我媽,他是屬於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型別。
在一口氣“憶當年”之後,居然跟我碰了杯:
“兒子,你就記著,這男孩啊,有兩次長大。
一次呢,是看不起自己的爸爸,感覺自己的人生自己能作主。另一次呢,是自己當了爸爸,男人嘛,都是這麼長大的,這都不是事。”
我爸還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這當爹呢,對兒子,兩個字,一個是愛,二是熬。
熬到我和你這個歲數,多年父子就成兄弟,但前提呢,是愛,不管兒子可愛不可愛,越是在他不可愛的時候,越堅定不移、不求回報、默默地愛。
在愛裡長大的孩子,就算離譜,也早晚會變得靠譜。
說著,他指指自己:“然後,你看,愛出而後愛返,我現在一想起你,就覺得很驕傲。”
那晚,在跟我爸喝透聊透之後,我回了自己家。
臨走時,我爸對我說:
“你要想當老子,總得有一段給兒子裝孫子的階段,要是你兒子再讓你受氣,你就回來找你老子。”
那天,我走到小區樓下,看看還在陽臺上目送我的爸媽,心裡特別溫暖,也特別有底。
我是被他們引領著,走出了草莽的少年時代。
那麼,我也理應像他們一樣,用智慧耐心和堅定的愛,陪兒子度過他的青春期。
09
這之後,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沾火就著的暴燥父親,相反,好多時候,兒子想點我都點不著。
他成績考得不理想,拿給我簽字,我就面帶微笑地簽了,一句話沒說。
有時候,什麼不說,比說了更有力量。
包括他曾經有兩次逃課,跟同學私自去網咖玩通宵。
我知道後,牙快咬碎了才忍住沒發火,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我上學那會也逃課,每次逃夠之後,也害怕功課落下來,所以回到家就抓緊時間補,效率比在學校還高。”
說這話時,我故意沒看兒子的表情,但那晚,他學習到深夜。
我慢慢頓悟,對於這個時期的熊孩子,哪怕內心的火山都噴到嗓子眼了,但表面上,我就是平靜的海。
我的情緒越穩定,他的狀態也就越好。
有段時間,兒子的英語成績直線下降。
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在跟英語老師賭氣,英語課幾乎已經處於不聽講狀態。
只因有一次他考得不好,英語老師當著全班的面批評他:“天天覺得自己挺能的,這下現眼了吧。”
本是一句怒其不爭的話,到了他耳朵裡,就是人格受辱的證據。
他們這個年紀,因為課業壓力大,很容易把壓力轉嫁給一切跟他學業相關的人,比如老師、父母。
哪有道理可言?
道理是這個年紀最聽不進去的東西。
於是,我給他講了自己的故事。
10
我上高中時,也討厭英語老師,她水平一般,可是,損起人來第一名。
尤其對我,很有敵意。
我本來很想破罐破摔,不學她那科。
但每次公佈成績,老師唸到我的名字及很低的分數時,都會故意停頓一下,並用“果不其然”的表情“深情”地注視我一下。
更可恨的是,她每次都故意念完我的分數後,接著念全班最高分的那一個,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與讚賞。
她的行為,徹底刺激了我。
我開始瘋狂的學英語,毫不誇張地說,上廁所的時間都在強迫自己背單詞。
後來,每次英語測試出來,那老師唸到我的分數時,又吃驚又痛苦。
“她那副看不慣我,還幹不掉我的樣子,太解恨了。”
我的故事,讓青春面部“肌肉僵硬”的兒子破天荒地笑了。
然後,我發現他居然在學我故事裡的方法,家裡到處貼滿了英語單詞的小便籤。
後來,他成績上來了,還主動跟我總結:
“我英語老師跟你當年的英語老師是有本質區別的,雖然她嘴毒,但心是好的,我成績上來了,她比我還開心。”
那一刻,我什麼評語、評論都沒追加。
但心裡,其實已經樂開了花。
11
當青春期的孩子,開始不再與世界為敵,開始看到毒舌之下包裹的愛心時,其實,他的青春期已經接近尾聲了。
那應該是兒子上高三的一天吧。
下晚自習時,我像往常一樣開車去接他。
他說:“爸,今天太累了,頭昏腦漲的,能不能陪我走走,吹吹風?”
那有什麼不能的。
於是,我把車停學校,我們爺倆一路走了回去。
剛開始,我還挺擔心沒話說。
可是,後來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一路上,他都在講他那個被教化學耽誤了說相聲的化學老師,有多麼幽默可愛。
看著他聲情並茂,笑到直扶我肩膀的樣子,突然覺得:
那個兒時跟我無話不說的兒子,又回來了。
那之後,只要作業不多的情況下,我就會陪著下晚自習的他一起走回家。
聽他講講學校的事,讓我們父與子的關係在短短的放學路上,一點點回歸到最初的親密。
12
2021年6月9日,兒子衝出考場。
遠遠看見我和他媽,他一路奔跑過來,還給我們打了一個空翻。
然後,他擁抱了媽媽,一邊的我眼淚滾了下來。
他又走過來,給了我一個熊抱,說:
“爸,你可是我心中的超人,這超人啥時候這麼愛哭了?我考完試了你哭,這出成績更得哭,那送我去上大學你得哭成什麼樣?”
真的,我當時內心翻江倒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滋味,太複雜,語言只能表達千萬分之一。
13
考分數出來的那天,兒子考得還算理想,甚至比我們期望得還好一些。
晚上,我讓聞靜在家裡做了一桌子菜,破天荒地讓兒子陪我喝了一瓶啤酒。
說實話,一杯酒下肚,我心裡的火就冒了出來。
是的,在本應該為他歡慶的日子裡,我選擇了秋後算賬。
他跟我們發過的無名火,他迷戀網遊時的六親不認,以及從他初二到高三畢業這段時間裡,我和他媽媽的忍氣吞聲。
說來好笑,人的記憶真的是自帶濾鏡。
我羅列的事例,他大部分都不記得了,一遍又一遍地問:
“你說的是我嗎?”
“瞎說,我不可能像你說的那樣。”
“那事真的是我乾的?”
我紅著眼睛對他說:
“爸爸跟你說這些,不是聲討訴苦,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大人了。
未來的人生,父母鞭長莫及,也不再有班主任的苦口婆心,人生的大考場裡,再也沒有全社會為你們開啟靜音模式,警察開路護衛,社會不會給你試錯任性的機會。
從前,無論你做過做錯什麼,都可以有父母師長包容愛護,但從今天起,這項福利到期了。
所以,恭喜你,再見青春,歡迎你來到成人的世界。”
聽了我的話,兒子抹了抹溼潤的眼角,向我舉杯:
“真沒想到自己原來那麼不懂事。爸,媽,你們辛苦了。”
我笑著與他碰杯:
“不用太內疚,當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沒讓你爺爺省心,但現在,你看到了,還不是‘懂事長’一枚。
大多數人,其實都是這麼長大的,兒子,慢慢來!”
那頓酒,我們爺倆喝得熱淚盈眶。
正所謂,江湖一醉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