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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笠被罵的宿命

楊笠被罵的宿命

楊笠又雙叒叕被罵了。

起因是一條在脫口秀大會第四季第十期,也就是2021年10月12日的段子。

反向翻紅,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慶祝這個段子一週年呢。

段子是楊笠和她弟的一段對話:

他小的時候

有一次放學回來

特別耀武揚威說

姐你知道嗎

在咱倆裡

只有我生的孩子

能姓楊

我說但是你知道嗎

在咱倆裡

只有我生的孩子

能確定

是我的孩子

他聽懂了

他說

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雖說是個男的

但我也是你弟呀

我說你還是沒聽懂

小夥子

真不一定

聽完這句話

他哭得就像是一個

來路不明的孩子

楊笠被罵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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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很好理解,是一個倫理梗,嘲諷男性對自己擁有的特權——冠姓權的炫耀。

但這個段子在很多人聽來卻不是這樣,而是楊笠出賣爸媽、侮辱親人,為了挑起兩性對立,不擇手段。

楊笠被罵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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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楊笠第一個引起爭議的段子了。

脫口秀大會第3季,她就說出了那個讓她徹底出圈的“普信男”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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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輿論對她的討論、攻擊、追捧都沒有停止過。

脫口秀反跨年,她又進一步挑戰了男人的底線——激情發言“男人還有底線呢”,再次陷入輿論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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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這幾天,一個叫黃鶴的中國女脫口秀演員在澳洲的一段表演火了,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在《澳洲達人》節目的舞臺上,她先是玩了一箇中英諧音梗。

她的名字的中文縮寫是HE,向外國人自我介紹時,她說自己叫“HE”(發“和”音),卻被聽成英文Whore(妓女)。

她機智應對:不不不,我不是Whore,我的表妹才是“Whore”(中文姓氏“侯”),他們一家都是“Wh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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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她又諷刺了各大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對“剩女”的偏見:

在中國你會被叫做“剩女”

誰不喜歡中國剩菜

我們既美味又便宜

楊笠被罵的宿命

現場效果很好。

但到了網上,六親不認、迎合西方、辱罵亞裔的罵名鋪天蓋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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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ins上回應此事,認為從這些評論中可以看出,

“大家需要培養良好的幽默感,擁護言論自由,並學會尊重女性和少數群體。”

這也讓Sir又一次想問,為什麼,一個段子,為了逗人笑而被生產出來的段子,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人氣得跳腳?

這是段子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

還是聽段子的人的問題?

看來又要再一次重申這個常識了——

01

脫口秀不是真的

以上提到的“脫口秀”,嚴格來說,應該叫“單口喜劇”,是一種表演形式。

通俗來說,就是由一個人拿著麥克風,站在舞臺上為大家講笑話。

而楊笠所講的“倫理梗”,其實是一個相聲概念,指從倫理角度(如父子、妻兒)找笑料,往往以佔便宜為最後的包袱。

“倫理梗”這個術語被大家熟知,是因為郭德綱。

2016年12月,在某個頒獎典禮上,郭德綱用“倫理梗”佔胡可沙溢一家的便宜,引發輿論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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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批評楊笠的一些微博中,也有一些相聲術語,如“砸掛”,其實就是拿他人開玩笑。

通常,出名的人會被作為砸掛物件,如郭德綱經常拿搭檔于謙的父親砸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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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脫口秀也好,相聲也罷,我們對這些話都不必當真。

因為它們發生在舞臺。

喜劇喜劇,顧名思義,最終的目的是引人發笑。脫口秀演員,說俗點,就是講笑話的人。

在這個笑話被搬到舞臺上之前,他們需要對自己講的笑話進行一番“創作”。

一個段子通常由兩部分組成:鋪墊 (不好笑的部分) + 包袱 (好笑的部分)。

而讓人笑的原理是

“預期違背”

鋪墊中提到的事情令觀眾產生一個預期,包袱則需要和觀眾的預期不一致,這種錯位會令觀眾的情緒得到釋放,進而發笑。

也就是說,脫口秀演員在舞臺上講的段子,都是他們在臺下經過無數次修改而得到最好的“預期違背”效果的作品。

楊笠曾在《人物》專訪中透露,自己問過周奇墨在創作中遇到的問題:

是因為我太不好笑了嗎?這是一個特別籠統的問題,因為我根本就毫無頭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好笑。他說,

可能是缺少誇張和修辭

。這句話對我的幫助很大,讓我大概知道我的文字要往哪方面走,才寫出了一些段子。

沒錯,一個好的段子,一定是經過誇張和修辭的,甚至是虛構的。

說白了,他們就是在”演”。

楊笠講的倫理梗。

並不是說自己一定會出軌,讓男友分不清孩子到底是誰的。

也不是“實錘”自己的母親出軌,弟弟並不是自己的親弟弟。

她只是為了諷刺反擊一些男性在炫耀自己的特權——冠姓權的現象。孩子一定和我姓——哦,但不一定是你的孩子。

同時,反抗故事前言中“弟弟”類人群炫耀“咱家只有我的孩子能姓楊”傳遞出的那種女兒是家族的外人、只有我能為家族傳宗接代的腐朽概念。

或者,Sir再這麼問,于謙的父親是王老爺子,是真的嗎?

相信大家都會發現這種懷疑的荒誕之處。

把笑話當真,才是一個笑話。

在脫口秀大會第四季第三期,寧靜曾“直言不諱”,認為趙曉卉講的“恐婚”笑話不好笑——因為趙曉卉本身沒男友,聊啥呢?

楊笠被罵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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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靜點評一出,大家的反映

這就是典型的把笑話當真了。

但,從觀眾和後續輿論的反應來看,大家普遍是不認同寧靜的點評的,也就是說,大家是知道“脫口秀不是真的”這個常識的。

可是,為什麼楊笠那個“不真實”的笑話,還是引發眾怒了呢?

因為——

02

脫口秀也是真的

別急。

不是在打臉。

這個“真”,是指脫口秀所講的內容背後,所反映的情緒,是真的。

很多脫口秀演員都說過,講脫口秀最重要的是“真誠”,李誕也曾多次在節目上闡明:

說破無毒

楊笠被罵的宿命

重點就在於這個“破”。

脫口秀的內容不一定是真的,但它背後傳遞的情感和思想,一定反映了某種“真實”。

真實天然帶有冒犯性。

因為它一定得戳破什麼,無論是人內心的陰暗面、社會中不好的現象,還是別的什麼,總有人會被冒犯到。

楊蒙恩吐槽甲方,把甲乙方的關係比喻成孫子和爺爺,他們有這麼一段對話:

-我覺得這個Logo(標誌)不夠大呀

-改成我頭這麼大夠不夠

-乙方你真好

-甲方你真可愛

楊笠被罵的宿命

這段對話當然不是真實發生的,但背後傳遞的乙方對甲方提出無理要求時的無奈、痛苦,每個當過乙方的觀眾都能感同身受。

國外有個女演員叫黃阿麗,她也是楊笠喜歡並學習的物件。

她最愛講黃暴的段子,性生活、生孩子的過程、婚姻中的黑暗面……都被她活色生香地搬到了舞臺上。

知道孩子生出來接著發生什麼?

知道還會生出啥東西麼?

她的房子

她的臥室、枕頭…

鮑勃·馬利的海報…

所有她冰箱裡變壞的事物…有好幾個月!

於是你得穿個很卡通的超大護墊

大得像張嬰兒床

只用條漁網樣的內褲來用力兜住

只有醫院才提供

楊笠被罵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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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著第二胎七個月身孕的她,在舞臺上講述生第一胎時的情景

她用誇張和比喻,將女人生孩子的過程生動地講述出來,逗笑大家的同時,也能讓生過孩子或者對生孩子好奇的女性,看到背後的辛苦。

路易·C·K,有人稱他為最“髒”的單口演員。

他喜歡講暗黑喜劇(dark comedy),調侃各種禁忌話題,如死亡、暴力、歧視、性、宗教等等。

聽他的段子,在笑的同時,還可能會感到不適。

他虛構了一段和黑人女航空客服的對話:

-你好 我在達拉斯轉機等了好久

我在想能不能

-她會說 是嘛

我已經十年沒有喝到一杯乾淨的水了 好嗎

今天早上我有兩個孩子死了 我還是來上班 你這個死胖子

光聽聲音我就知道你很胖 你幹嘛不掛斷電話去自殺算了

楊笠被罵的宿命

這段顯然是虛構的對話,幫助他打開了一個真實存在但沒人敢輕易談論的種族話題。

他用高超的單口喜劇技巧,巧妙地打破了政治正確的禁錮。

……

經典的段子太多了。

沒人會覺得段子裡講的是真的,但所有人都會從段子中獲得共鳴。

就像楊笠在《脫口秀反跨年》上回應自己被罵的段子時說的:

因為他們覺得

脫口秀演員講的

就是在反映自己的想法

但不是

一個段子之所以能效果好

只有一個原因

就是有共鳴

楊笠被罵的宿命

按理說,被段子一語道破內心想法,是一種很“爽”的體驗。

因為說得再難聽,那也是脫口秀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對觀眾來說,是有“安全距離”的。

也許有人會感到被冒犯了,但不會有人感到被針對了。

為什麼唯獨楊笠的段子,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一些人呢?

這,就到了這篇文章的核心。

03

被楊笠冒犯的“真”到底是什麼

首先必須承認,看楊笠講那些引發爭議的段子時,

現場看還是網路看,完全是兩碼事。

單挑這個段子。

從當時舞臺下李誕們的反應也能看出來,效果很好,衝擊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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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一到網路就爭議四起?

這是因為觀眾和網友的心理安全距離不同。

脫口秀目的是搞笑,冒犯是方式,搞笑是結果。

現場看脫口秀,觀眾就是衝著搞笑去。

——只要你(能)逗我的笑,管你的。

但在夾雜著各種情緒的微博、微信、快手、抖音,觀眾的需求多樣化了。

——你可以逗我笑,前提是,你不能一上來就冒犯我。

楊笠那一段倫理梗。

前面幾乎沒有鋪墊,上來就是她和她弟的吵架,倆人的對話一句接一句,彷彿真實還原了一場口水架。

這種直接,對於現場就是炸。

但對沒有建立起足夠安全距離的網友來說,就很容易對號入座,比如男性觀眾代入她弟的角色,彷彿被羞辱了。

然而,這並不是楊笠被罵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早就藏在彈幕裡了:

這個諷刺是所有男人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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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段子,核心是“冠姓權”。

但為什麼男性觀眾看到的重點是“出軌”?

因為,對於自然擁有冠姓權這個特權的群體來說,男性本身無法察覺到,這對另一部分人來說是一種“不平等”的存在。

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嘛。

而,即使現代女性在情感上和男性對於“戴綠帽”這件事,能夠提出同等的憎惡。

(當然我們也看到,客觀輿論上,人們普遍仍更認同男性憎惡綠帽的合理性,女性則常被規勸:他知道回家就好。)

不過,女性卻未必能完全共鳴,男性“綠帽憎惡”更深層的恐懼——男性無法掌握孩子的所屬。

而女性天生擁有親子確定。

可以說,楊笠對男性的冒犯就在於,

拿男性無法掌控的、幾千年來刻在基因裡的恐懼,來反擊一個男性根本沒有意識到的事——冠姓權歸屬。

相比起來,這簡直是全新的探討。

對於一部分“當真”的男性觀眾來說,這就是一種“威脅”。

儘管他們不一定為這種“威脅”溯源,但他們一定感受到恐懼。

——而單純攻擊楊笠“亂玩倫理梗”,本質也是恐懼的體現。

這種倫理梗實在不少見。

于謙的父親被郭德綱調侃過無數次了。

在脫口秀大會第5季的舞臺上,程璐也講過一個比較輕巧的倫理梗:

我說 爸我去說相聲

你是我爸

你也要做出很大的犧牲

以後大家會這麼介紹你

這是程璐的父親

王老爺子

楊笠被罵的宿命

而楊笠的倫理梗被罵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男性講倫理梗時,能獲得更大的社會包容度。

也更符合脫口秀的基礎法門:自嘲。

封建時代,人與人之間要遵守“三綱五常”。三綱,指的是父子、君臣、夫妻之間的倫理邏輯。

發現了嗎?

夫妻之間,像父子、君臣一樣,是有等級關係的。

男性在講述倫理梗時,有著天然的“正確性”,因為是在拿自己的特權開玩笑。

而女性講倫理梗時,卻有一種挑戰權威的既視感。本質上,這是一種權力的顛覆,自然會讓一部分掌握權力的男性感到不自在。

其實,女性喜劇表演者的生存環境本就很糟糕。

楊笠曾說過自己並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

我很不喜歡別人說我是女權。因為這個事我不懂,我就要站在其中,我就覺得很危險。而且我覺得你主張什麼,你被劃入一個群體,如果這個群體幹了什麼傻事兒,就會有人用這個來綁架你,你也會受連累。我不願意站在一個什麼群體裡,尤其是一個我不瞭解的群體。

《人物》

所以她一開始講與性別相關的話題時,總是無所顧忌。

直到有一次開放麥,她在講述一個去夜店的段子,表演一個女生放得開的狀態,被臺下的一個男性觀眾說“好騷啊”。

這件事讓她受到了打擊,也讓她意識到,

“女生講一些大尺度的段子,是需要心理建設的。”

“我必須得明確地知道,我不是在利用這件事譁眾取寵。我講這個事兒,是因為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才能繼續講下去。”

2020年,郭德綱在一次直播招生中曾說:“女徒弟我們是不敢教,回頭再給您耽誤了,挺好的,孩子乾點什麼都行,別在這兒耽誤時間,我們這可不是歧視女性,我們是非常尊重人家。”

有網友指出這是歧視女性,也有網友表示認同,因為相聲中有很多“葷段子”、“倫理梗”,對女性不友好。

楊笠被罵的宿命

但事實上,這種所謂的“不友好”,正是社會長久以來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鎖。

過去,善良、賢惠、懂事、聽話……一旦有一個不合格,你就不是好女人。

現在,似乎是進步了許多。

但,賣弄口舌、舌燦蓮花,聽著似乎總不像是社會期許女性“應該”做的行當。

還敢講“孩子來路不明”的出軌梗挑戰男人的底線?簡直應該拿去浸豬籠!

不過,大部分爭議,楊笠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

只是,在接受一些媒體採訪時,她曾隱隱表達過委屈:

“你可以覺得我好笑,認為我低俗什麼的我都認,但你把我分析得特別壞,我就覺得特別過分。”

然而,這便是這個社會的現狀。

楊笠或許無意挑起性別對立,卻一次又一次地引起性別對立的罵戰。

或者,她想跳出性別身份做單純的喜劇人,本身就是不現實的。

起碼,目前看來是。

因為這需要講段子的和聽段子的,同時都夠理解、尊重她喜劇人的身份。

或者說——

理解、尊重喜劇。

“所以喜劇某種程度是危險的,它是對平等要求最強烈的片種,因為它只有讓所有高高在上的東西跌下神壇,它才會發揮它真正的能量。(來自影評人梅雪風)”

所以,非要說楊笠冒犯了誰,那麼,她可能是冒犯了長久以來根植於這個社會的權力結構。

而戳破什麼,總會有一個痛苦的過程。

痛苦,就會叫喊。

但痛苦過後,才能有所改變、延伸。

最後,分享一個最喜歡的楊笠的段子,或許也是她更向往的一種狀態。

楊笠講述自己的一次手術體驗。

在那個男醫生面前,她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那個男醫生也忘了。

她,卻終於成為了一個人:

那個感覺就是我第一次

一個男人站在我面前

我躺在那兒

我們兩個心裡都非常坦然

我已經不只是一個女人了

我就是一個人

就想活著

他也不想罵我

他就想救我

在那個麻藥上勁之前

我就聽到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說我現在感覺自由

楊笠被罵的宿命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