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兒子亮亮7歲那年，我帶他來到老公打工的山東省濱州市。老公在市郊一個水泥製造廠工作，水泥廠不遠處就有一個小學，我覺得市裡的教學質量一定會比我們鎮上的要好。於是，我說服老公，買了兩條煙去求水泥廠的孫廠長，讓他幫忙找關係，把兒子送進了這所小學。
小學每年的借讀費、學費要兩千多元，老公當時收入是每個月1000多，除去一家人的生活費、房租等所剩無幾。老公埋怨我，說鎮上有免費的書不讀，非要到這裡花冤枉錢。我不為所動，從有了亮亮那天起，我就卯足勁，一定要讓他接受好的教育，督促他好好學習，不要讓他吃沒文化的苦。
我只有高中學歷，外出打工後才知道，沒有學歷只能賣苦力，既沒有尊嚴，也看不到未來。看看身邊的一些人，只要是一路好初中好高中出來的，最後都考入了好的大學。如今不是公務員，就是白領。所以，就算花再大的代價，我也不能讓我的孩子再跟我一樣受氣，一樣失敗。
丈夫不理解，我不怪他，為了分擔家庭壓力，我在水泥廠做了臨時工，每天用鐵叉子把泥坯從車上叉下來碼齊。一天下來，腰痠背痛、胳膊累得抬不動，收入60元。
叉泥坯的活兒也不是每天都有，家裡的經濟收入還是要靠老公。他每天晚上12點睡，凌晨4點起。我們吃的是最簡單的大鍋菜，租住的是城郊最簡陋的民房。即便沒有風，每天地上床上都能落一層土，鞋踩上去就是一個深深的腳印子。放在屋子的饃饃，吃的時候都得撕掉皮。
我卻覺得生活很開心，因為孩子的成績一直很好。每次考試，亮亮都能捧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回來。廠裡的幾個孩子和他一般大，每次開家長會，亮亮都是學習榜樣，讓我臉上倍有光，在人前的頭也抬高了不少。
漸漸地，丈夫和我同心了，他也認為孩子爭氣，幹啥都有勁，付出再大的代價都值得。
二
兒子上六年級時，水泥廠因經營不善倒閉了。老公和我商量，他想回家搞蔬菜大棚，還說他的發小去年靠蔬菜大棚的收入，已經重新建了房子。我猶豫了，回家意味著兒子要從市裡轉回去讀書，我們鎮上的初中每年考入高中的學生都非常有限，別提考大學了。左思右想，我提出：“要不你先回去，我在這裡陪讀，等孩子上了高中住校後，我再回去？”考慮到孩子的將來，原本不願意的老公也只得答應了。
就這樣，我開始了漫長的陪讀生涯。
離開水泥廠後，因為沒有學歷沒有技術，我只得去保姆市場找活路。好在看我樸實，言談也利索，很快就有僱主聘我。我要陪兒子，不能住家，所以工資不高，但只要能夠在城裡生存下來，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眼看孩子就要畢業了，因為對口的是所普通中學，許多家長們開始各顯神通，把孩子弄到重點中學去。我是外來打工人員，沒有門路，儘管亮亮的成績不錯，最終也只能上對口的中學。每每想到此，我就焦慮地睡不著覺。
那段時間，為了讓孩子能上重點中學，我涎著臉四處打聽，找關係。後來，孩子班上的數學老師說他認識市裡一所重點中學的領導，還是他的同學，關係近。我感激不已，趕緊花了五千塊錢買了煙，送了卡。最後，數學老師卻說這事難辦，我一聽懵了，每天去催逼。數學老師乾脆對我避而不見，也不接我電話。
我心裡那個氣啊，擔心最後一段時間，他給孩子使絆子，只得自認倒黴，不敢提讓他還錢的事。那筆錢差不多是我做半年保姆的工資啊！想想，心裡都滴血。
就在我絕望時，孩子上學的事出現了轉機。我的僱主對我印象不錯，平時聊天也經常談到孩子，得知亮亮學習成績不錯，想上好初中沒有門路時，阿姨隨口說了句，她兒子正好在教育系統工作，應該能夠幫上我的忙。
我趕緊求阿姨幫我說情。阿姨倒是很熱心，給她兒子打了電話。她兒子怕惹麻煩，不願出面。沒辦法，為了感動他們，我回家扛了一大袋當地的土特產，以及幾百個土雞蛋。聽說阿姨的孫子沒人接送，我又主動提出免費幫他們接送孩子……
就這樣，在我的極度殷勤之下，對方答應了。
最終，我的孩子被那所重點中學錄取了。阿姨的兒子告訴我：“這件事能成，關鍵還是你兒子的成績優異，這麼好的孩子，你好好培養吧，將來等著享福。”
我把這個話趕緊告訴了老公，此時的他由於建大棚，貸款了近五萬元。為了節約成本，他每天一個人忙得分身乏術，經常一天只吃一頓飯。他多次打電話讓我回去幫忙，我為了孩子的前途拒絕了。他甚至在電話裡威脅我，如果我再不回去，他要和我離婚。
果然，這個電話讓老公也喜出望外，他說：“媳婦，既然咱們兒子有出息，你就在城裡把他照顧好，家裡我再撐一撐。”
初中開學後，因為我們是外來戶口，要交借讀費。一年六千， 三年就得交一萬八，這對一貧如洗的我們來說是一筆鉅款。再窮也不能窮教育，為了給兒子交學費，我說服老公挪用了建蔬菜大棚的錢。沒辦法，老公只能縮減建大棚的支出，原計劃用鋼構結構搭骨架，最後只能用竹竿和木頭替代。
三
亮亮開學後，我在離學校不到五百米的地方重新租了房子，是別人家的車庫，靠著小區中間的路。面積只有十平方大小，夏天悶熱難捱，冬天陰冷潮溼。屋子旁邊是一個大垃圾堆，小區的所有垃圾都堆積在那。每逢夏天，蒼蠅就會滿天飛，味道特別難聞。
我白天在阿姨家做保姆，下午再把阿姨家放學的兩個孫子接回去後，趕緊往家奔。每天晚上七點，我要準時回家，讓兒子吃完飯，我就開始給他檢查作業。
初一的知識我還懂一點，加上向老師勤問，還能應付。兒子做完學校老師佈置的作業外，我又拿出在外面買的習題集，讓他再鞏固。就這樣，兒子每天學習到晚上十二點。
這期間，他但凡有些不願意，我就會告訴他，我們能在市裡讀初中多麼不易，為了他，我和爸爸為他付出了多少等等。在我的唸叨下，他變得越來越溫順和聽話。
中學第一次期中考試，亮亮考了班級第二，期末考試又考了全班第一，兩次數學都拿了滿分。開家長會的時候，我臉上的笑就沒停過，特別開心。
家長會後，班主任專門讓我留下來，和我交流亮亮的學習情況。老師對亮亮的學習讚不絕口，不過她也讓我注意一下亮亮的思想動態，說他太內向，一整天都不吭聲，和同學們也不合群，不與人交往。
老師的話讓我有些意外。在我的印象中，亮亮活潑開朗，小學時每天回家嘰嘰喳喳。回家後，我開始有意識地觀察，發現他確實變得沉默不語，每天和我說的話也不超過三句。不過，我覺得這是孩子懂事沉穩的表現，沒有放在心上。
初二時，亮亮的成績竟然開始下滑。第一個月的月考，他在班上排第8名，全校更是跌出了前50名。我急得不行，大聲訓斥他，他很害怕，哭著跟我說：“這次是失誤，下次一定會考好。”
我姑且相信他，但心裡卻還是不放心，因為上初二後，他參加完培優，做完學校作業後，特別抗拒我給他安排的“加餐”作業，總是找各種藉口和同學們出去玩。我想起老師說他不愛與人打交道的話，剛開始同意了，沒想到，他為了玩開始騙我。
有次週六，我讓他加做英語天天練，亮亮突然跟我說，老師讓他和另外幾個同學週末出黑板報。他和同學約著一會要去學校，我答應了。
那天，我在QQ上詢問班主任語文老師一個題目的答案時，無意中得知，老師根本就沒有讓亮亮週末去辦黑板報，和同學約也是謊言。
那一刻，我的心“咯噔”一下，心裡還抱著一絲僥倖，覺得可能是孩子主動去學校辦黑板報了。當我趕到學校後，現實給了我當頭一擊，哪裡有他的影子！我怒火攻心，這些年在外打拼，我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騙。今天，騙我的卻是我最親的兒子。
下午五點左右，亮亮回來了，我問他究竟幹什麼去了，亮亮還睜著眼說去學校辦黑板報了。氣憤的我頓時拿起門後的掃帚，朝他身上揮過去，大罵：“你還學會撒謊，誰給你的膽子！”他嚇壞了，大哭著說：“媽媽，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我哪裡肯聽，我一邊哭一邊打，我恨他的不爭氣，也恨自己的無能。
四
這件事後，我對亮亮管教得越來越嚴格。除了培優，我禁止他外出。令我失望的是，亮亮的成績依然是下降趨勢。第二次月考，他在班上排23名，更是掉出年級前100名。
怎麼了？這個孩子怎麼了？我急於瞭解成績下滑的原因，開始跟班主任以及他的各個任課老師瘋狂打電話，希望可以找到問題所在。
我得到的反饋是，亮亮看似每天很認真，但好像心思不在學習上，聽講也沒有以前用心。老師的話，讓我煩躁不已。我威脅亮亮，如果再這樣下去，就不要讀了，回家幫爸爸種大棚。我還大打感情牌，說我和他爸爸為了他如何辛苦，責罵他怎麼這麼不懂事……
在我的要求下，那天，亮亮又是口頭承諾，又是寫保證書，下次考試進班級前五名。為了督促他學習，我換了一份更清閒的工作。週末不上班，週一到週五晚上五點之前回家。我想不到別的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讓自己看著他，不讓他玩。每週，亮亮只有週五晚上能看會電視，看完後還要寫觀後感。
情況確實有所改觀，亮亮的成績開始穩定，人卻越來越沉默，說話也越來越喜歡犟嘴，看我的眼神也總有些不善。
我感覺甚是悲涼，付出、捨棄了那麼多，最後得到的卻是這些。我這麼做不都是為了他好，他怎麼就感受不到呢？好在，亮亮的成績還是很快就趕上來了。
期中考試，他一下躍到了前五名。看著這個成績，我多少有些慰藉，覺得做那麼多是值得的。
此後，在我的嚴厲管理下，亮亮循規蹈矩，成績也穩定了，再也沒有出過差池。我以為生活可以這樣平靜地持續下去，和孩子的關係雖然稱不上多好，但起碼平穩。沒想到，看似平穩的關係之下，有座火山早已在偷偷醞釀著要爆發。
進入初三後，班主任找我談話，說：“你們家亮亮再努一把力，應該可以上重點高中的火箭班。到時候，考上清華北大，都不存在問題啊。”
清華北大！老師的話讓我心潮澎湃。我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要是能夠考上清華北大，這輩子都值了。我把老師的話告訴了老公，因為那段時間，他又在跟我訴苦：“媳婦，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啊。咱們這裡搞大棚的夫妻都賺了錢。就我，又忙種，又忙銷售，兩年了，連本都沒收回來。我現在每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再這樣下去，我撐不住了。”
我上週回家了一趟，看到原來一米八，200斤的老公，現在瘦得只有150斤了。我也心疼，想回去幫襯一把，可孩子怎麼辦？他是我們的希望啊！
所以，當老公知道兒子有可能考上清華北大後，咬咬牙對我說：“好吧，媳婦，你好好照顧兒子，家裡不用你操心了。”
為了讓亮亮能考上重點高中，我乾脆辭去了工作，全職在家照顧他。三餐搭配好的同時，對他的管控也越來越嚴。只要在家，他不能走神不能看課外書，吃完飯休息十分鐘就得去寫作業，週五的電視也不能看了。
一個週六中午，亮亮問我下午能不能出去玩半天，我拒絕了。中午吃完飯之後，亮亮做作業時，合書翻書的聲音特別大， 一看就是對剛才的事在表達不滿。
我本來是想勸勸孩子，讓他穩下心來，但因為急，言語上不太客氣。亮亮也在氣頭上，說話也特別衝。我倆吵了起來。
我越吵心越涼，越吵心裡越氣。我實在氣不過，就拿長尺打他。孩子也不躲，就那樣恨恨地看著我。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地吼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麼管，我都已經學皮了，還學什麼學？”
我聽到這話，跟火上澆油一樣，一巴掌狠狠地摑在他臉上：“你還學會了犟嘴！誰借你的膽？愛學學，不學滾，我就當沒養你這個兒子。”氣急之下，我的手再次抬起，兒子此時突然爆發了，擋住我落下的手，大聲朝我咆哮道：“你憑什麼打我臉？你打我就算了，憑什麼打我的臉……”
兒子的反抗讓我震驚的同時，也覺得我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我不允許！震怒之下，我抓起他的衣領，準備狠狠地揍他一頓。哪知15歲的亮亮力氣早已大過我，他拼命甩掉我的手。我失去了理智，朝他撲了上去，準備撕打他。亮亮跳開了，跑到隔壁的廚房，關上門。
我衝過去，拼命撞門，命令他開門，否則今天絕不饒恕他。這時，門開了，亮亮拿著一把刀，眼睛裡冒出火花：“是你逼我的！你再逼我試一試……”
我大駭！頃刻，我冷靜了下來，流著淚問他：“兒子，你要殺了我？你是想要了媽媽的命嗎？”他不讓我靠近，揮舞著手裡的刀喃喃地說：“是你逼我的，你逼的，我快被你逼瘋了！”
正在我們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樓上的住戶聽見了，跑下來勸架。對方看見亮亮拿著刀時，趕緊勸他冷靜，並說了許多開導的話。
最終，亮亮放下了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時的我，看著他，覺得如此熟悉又這般陌生……
五
或許是長期以來壓抑的情感有了宣洩，自從這件事之後，亮亮在學習上變得主動起來，也更努力了。我卻受到了重重打擊，我想不通，我這麼愛兒子，為了他的將來，拋夫棄家，他竟然要殺了我！
我第一次對陪讀產生了動搖。
我不敢告訴老公實情，只是委婉地提出讓孩子回去念鎮高中的想法。老公卻勸我：“都到這一步了，就再辛苦三年吧。兒子將來是讀清華北大的料，咱們可不能耽誤了他啊。”我有苦難言，只得繼續陪讀下去。
所幸，亮亮終於如我的意願，考入重點高中。我又緊跟孩子的腳步，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民房，繼續高中三年的陪讀。
到了高中，我已經沒法再輔導孩子了。當時孩子走讀，但每天有晚自習。我便重新找了份工作，畢竟家裡只靠老公一個人總有些吃力。
孩子的早午飯在家吃，每晚他學到幾點，我就陪到幾點。
高二文理分科時，亮亮想報文科，我四處打聽後，得知男孩子報文科將來不好就業，理科對男生來說，發展潛力大，更好找工作。於是，我不顧亮亮的反對，堅持讓他報了理科。
現在想想，這或許是導致後來我跟孩子之間的一系列爭吵，甚至是孩子沒考上大學的根本原因。
我知道孩子喜歡文科，也知道他的文科成績很好，數理化成績一般。除了就業的考量，我認為理科就那麼點東西，每天搞題海戰術就能把成績提上來。
自從初三的那次衝突後，亮亮在我面前除了沉默就是順從。我當時覺得是孩子聽話了，現在想來，他應該是完全放棄了自己，任憑我擺佈。
我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孩子的班主任跟我說：“亮亮對理科還是沒感覺。”我回來教訓兒子：“你就知道貪玩，才會學不好理科，要是好好學了能沒感覺？”打那之後，孩子再沒跟我說過話。每天的交流，僅限於“該吃飯了”“該睡覺了”這樣的話。
高二之後，孩子的成績一直不穩定，忽上忽下，理科成績一直不見起色。暑假和寒假，我專門給他報了一對一的輔導班。錢一筆筆地扔出去，效果也有一點，但卻不明顯。
這年冬天，山東的雪特別大。由於家裡的大棚是用木頭和竹子搭建的，第二場大雪之後，其中的一個大棚塌了。老公給我打電話時，一米八的漢子哭得稀哩嘩啦：“這一下子損失大幾萬啊，一年的辛苦全白費了！”
我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心疼錢也心疼老公。若非一直緊著兒子的各種花銷，拿不出餘錢更換鋼構骨架，也不會造成今天的悲劇啊。
想想這些年，為了孩子讀書，我們夫妻常年兩地分居。老公賺的錢全交給了培優班，家裡四鄰紛紛買房、建房，我們還住著幾十年前的祖屋。而我辛苦培養的孩子，現在對我更是像仇人一樣……想著想著，我覺得自己失敗極了，掛了電話大哭了一場。
殘酷的現實不允許孩子在學習上有任何差池，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焦躁，對孩子問題的處理方式也越來越粗暴，除了打就是罵。平常，兒子只要成績有所下降，那就是不好好學，我上去就又是一頓打。
亮亮此時的個頭早已超過了我，打罵的時候，他永遠是個木頭樣，不反抗不爭吵，只是沉默。
現在想想，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覺得反抗無用，還不如沉默著捱打。當初的他也不是貪玩，不是沒有好好學習，而是真的不喜歡，沒感覺。
這個世界給過我機會，讓我的孩子表達他的想法，因為我的簡單粗暴，沒抓住事情的重點，最終慘敗。
六
沒有了溝通，孩子越來越沉默，對理科的厭惡導致厭學，成績也一落千丈。全校一千多個孩子，他的高三調考成績竟然排800多名。別說清華北大了，就是本科都存在問題啊。
我手都打疼了，可有什麼用？我也對他徹底放棄了，每天用極盡侮辱的詞罵他。有時，我乾脆回家幫老公料理蔬菜大棚，幾天都對他不理不睬。
高考如期而至，亮亮的成績一塌糊塗，最終只被一所外省的三本職業院校錄取。
陪讀了十多年，換來這樣的一個學校。我和老公都沒有辦法接受，可又能怎樣？在是否讓孩子繼續上大學的問題上，我和老公發生了爭執。
我覺得沒必要讀下去了，直接讓他出去打工。老公這次倒是認定，不管怎樣，應該讓孩子繼續讀下去，至少大學文憑對他將來會有好處。
開學後，在老公的堅持下，亮亮去報到了。走的那天，我沒去送他。他怯生生地叫了我一聲“媽”後，揹著包走了。我追出去，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兒子上大學後，我和老公一起管理大棚。從出租屋搬回來的那堆衣物，我一直不想整理。那裡有我最失敗的記憶，我不想觸碰。兒子上了大學後，經常給老公打電話，就是不怎麼理我。我心裡發酸，巴心巴肝為了他，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今年10月，我們準備把老屋翻新一下。在整理陪讀時的那包衣物時，我在兒子的一堆書中，發現了一個綠皮日記本。開啟一看，竟然是兒子初中寫的日記。
翻了日記，我這才知道，兒子雖然上的是重點中學，但那所中學的學生都是城裡孩子，大家都看不起來自農村的他，加上後來得知我們住在車庫，更是對他百般嘲諷。特別是到了夏天，班上沒有一個孩子願意和他同桌，說他身上有一股味。
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尊嚴嚴重受損，他怕我生氣，不敢跟我說，只得每天默默忍受，甚至夜裡偷偷哭泣。那次外出，是班上有個孩子，好不容易約他一起出去踢球，他才撒下彌天大謊……
看到這裡，我的心撕扯一般地疼。兒子的心在當年是經受了怎樣的痛楚和折磨，才會對我舉刀相向！作為母親，我在他最無助，最需要愛的時候，不是無條件地愛他接受他，而是一切為了成績，對他一再施壓威逼。
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殘忍。打著為他好，愛他的旗號，我一次次地摧殘他……心痛至極，我忍不住拿出電話，撥出那個在心裡默唸了千萬遍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兒子叫了一聲：“媽！”我“哇”地哭出來：“亮亮，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錯了……”
兒子被我嚇到了，趕緊問我：“怎麼了？”我哭了很久，才告訴他緣由。我以為兒子會很激動，可他只是淡淡對我說了一句：“媽，都過去了，我知道您也是為我好！”
呵，兒子真的長大了。
也直到那時，我才終於想明白了一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不能逼迫孩子選擇他不愛的那條路。我的夢不是他的夢，我要的選擇不是他想要的。但時光無法倒流，人生不可能重來一次。
現在，我的餘生再無其他祈求，只願孩子安好，永遠快樂。我與他之間的鴻溝，希望時間能慢慢撫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