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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本文為《品讀》2022年第12期內容

胡豆,又稱蠶豆、佛豆、川豆、羅漢豆等。

胡豆花實在是一種太普通的花,蝶形花冠,白色中雜有紅紫色斑紋,不香,不豔,不搶眼,於大片葉子間,或隱,或現。

在我的家鄉重慶渝西農村,每到春光爛漫時節,油菜花把大地塗抹得絢麗耀眼,而大片的花田,就是油菜花們的秀場,它們濃脂豔粉,佔盡了春天的風頭。

而胡豆花,卻不聲不響,不事張揚,悄然間迎來了自己的花開花落——像我的母親。

每當看見胡豆花,我就想起了母親。

每當想起母親,我就彷彿看見了胡豆花。

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自父親離世後,母親就獨自在鄉下老家生活。我和妻子希望她能搬到城裡來,和我們一起生活,也便於照顧。母親說,我還能動,不給你們添麻煩。

3年前的11月4日,星期天,正值我的生日。

11月3日,星期六,我去接母親到城裡來耍,母親高興地答應,還同意春節也到城裡來和我們一起過,然後就不再回老家了。我和妻子都很高興,算是母親給了我們很大的面子。

第二天,我請了一些好友在城邊桃花山公園旁一家農家樂小聚。吃過午飯,母親對我說,她想早點回去,趁天氣好,把屋對面那塊地的胡豆“點”了(方言,“下種”的意思)。妻子說送她,母親執意不肯,說自己坐公交車不要錢。

我們拗不過,就送她到公交車站,她上了車,從車窗探出頭來,滿臉笑容地向我們招手。沒想到,這竟然是與母親的最後一別。

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11月11日,星期天,正好一個星期後,一個電話讓我們突然懵了,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母親因腦溢血走了。

我的生日和母親的祭日,相差一個星期,直至今天,我都一直有一種錯覺,母親是因我而走的,彷彿她生下我就走了那樣……我想到這些,心裡就一陣陣酸楚。

第二年清明節,我們一大家去上墳,大家來到母親種的胡豆地裡,一邊摘嫩胡豆,一邊念著:這是母親為我們種的最後一批胡豆了。大家說著說著,便有人放聲痛哭了起來。我也滿眼淚水,彷彿聽見母親說:多摘點,多摘點,自己種的,新鮮。

其實,母親在世時,每年清明我們回老家上墳,母親都會帶著我們去摘嫩胡豆,一邊摘一邊叮囑大家:“多摘點,多摘點……”

然而,從此以後,我們卻再也吃不上母親種的胡豆了。

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我特別喜歡吃炒胡豆。小時候,家裡有一小壇油沙,據說是用油浸炒過的,油沙中的“沙”,究竟是什麼材料,沒向大人打聽過,所以至今未解。我更在意的,是這種油沙爆炒熟的胡豆——我們稱沙胡豆,脆、香,特別是嚼碎後下到口腔與咽喉之間時,那種美味真的無法言說。

母親不止一次對我說:“胡豆變的,恁個喜歡吃胡豆。”而母親似乎就是胡豆化身來的,為兒子點胡豆,摘嫩胡豆,炒沙胡豆。記得有好幾次母親到城裡來,帶了一包胡豆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對我說:“沒得啥子拿給你們,就炒了點沙胡豆來。”

小時候,沙胡豆也不是說吃就能吃到的,因為家裡窮,日子總是掰著手指一節一節過來的。過年了,除了盼有新衣服穿,盼有肉吃,還有一個心心念唸的事兒,就是有吃不完的沙胡豆。

每年臘月二十幾的時候,家裡才炒沙胡豆,主要是母親擔心炒早了,吃不攏正月就沒有了。炒胡豆那天,母親把鍋洗乾淨了,姐姐負責燒柴,母親負責炒。一罈油沙下鍋,母親不停地翻炒。慢慢地,油沙越來越熱,我搬了張小板凳靠灶臺邊站上去,踮著腳尖往鍋裡望,待油沙的溫度高到感覺都烤我的臉了,母親便把胡豆倒進鍋裡,仍是不停地翻炒。很快,就聞到炒胡豆的香味了,偶爾,“呯”的一聲,一顆胡豆炸開了,甚至還會有一兩顆從鍋裡跳出來,恰恰被我的小手撿到,便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哈著氣:“好燙!好燙!”

有沙胡豆吃的日子是快樂的。記憶中,很多時候,母親看見我從外面瘋一樣跑回來,便微笑著往臥室裡走,一會兒便捧出一大捧胡豆來,往我的衣服荷包裡塞。我自然就把手舉起來,生怕母親不方便往我的荷包裝胡豆而少裝了些。

“好了。”母親話音未落,我便往院壩跑。一路跑,胡豆一路發出好聽的摩擦聲。追跑打鬧中,不小心,胡豆嘩啦啦從口袋裡倒了出來,蹦蹦跳跳的,撒得滿地都是。小夥伴便一窩蜂滿地搶胡豆,我也一邊搶著,一邊吼叫:“我的,我的,不許撿!”小夥伴們根本不聽,自顧自地撿著“落地胡豆”。

品讀 | 母親在悄然間迎來自己的花開花落

母親偶爾也領著我們去點胡豆,在平土塊和田坎坡麵點胡豆的方法是不一樣的。在平土塊點胡豆,只需鋤頭輕輕下去,挖個坑(我們叫“打個窩”),把種子放窩裡,然後掩上土就行了;田坎上點胡豆,則需用小鋤頭在土裡刨出一條縫,把種子放進去,然後,用鋤的背面將裂開的土塊推填回去。如此,一顆顆胡豆種子便落土為安,靜待土地胎脈環繞,種子吐芽,拱破土層,日見茁壯……

我常常想,胡豆是我的宿命,也是母親的宿命——母親其實就是一朵胡豆花,不香,不豔,默不作聲地開,默不作聲地謝,默不作聲地結莢……

站在最後那塊胡豆土邊,我突然感覺,自己一下子成了一個孤兒,成為母親放心不下的一棵胡豆苗。

母親走了,好在到農村還能常見到胡豆,見到胡豆花。對於我來說,胡豆花就是母親花,它在我心裡的分量,遠不是康乃馨、萱花之類所能比擬的。

每當看見胡豆花,我就想起了母親。

每當想起母親,我就彷彿看見了胡豆花。

作者:

龍遠信 / 原標題:《胡豆花》

責編:張初 / 校對:郭豔慧

釋出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