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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故鄉紀事116

“狗蹦子”——故鄉紀事116

“狗蹦子”其實就是跳蚤,大概是人們因為它喜歡躲在狗的兩腿之間的緣故而給它起的一個小名,與蝨子和蟣子還有臭蟲一起,曾經是農村的居家常住昆蟲,也是最令小孩子們煩惱的昆蟲。

上個世紀70年代末期,當時還屬於吉林省管轄的家鄉縣城,在郊外的一處墳地不遠的地方興建了一所重點中學,裝置很是一流。

也就是在哪個學校裡,我第一次看見了跳蚤的真容。

這所學校語文課用黑膠唱片裡的孫道臨、喬榛們朗讀的課文,已糾正我們方言的不準確;用天津和北京知青老師的英語叫我們發音。

到了生物課上,除了色彩斑斕的大掛圖,實驗室裡的一排顯微鏡是最誘人的。特別是講到昆蟲時,原來似曾相識的蒼蠅、蚊子、跳蚤、蝨子、蟣子等微笑生物被做成標本,擺在載玻片上,那是新鮮感十足地事情。

在此以前,從春末到秋末,每天晚上睡覺時最擔心的就是黑色糜子一樣的跳蚤。

它神出鬼沒。

睡覺前,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是要先檢查一遍的。憑著人的肉眼,看到安全的被褥,於是躺了下來。往往在你正蕩著小船進入朦朧的海洋或者閃閃的星空時,大腿上或後背部突然被刺了一下。

一開始是似痛非痛、似癢非癢的感覺,好像是被帶有芒刺的乾草尖扎了一下。不過不要心存僥倖,當你撩開被子時,準會見到一粒草籽大小的黑跳蚤騰地跳起來,幾個起落就無影無蹤了。

故而,在載玻片上那個溫順的跳蚤被仔細看剪之前,跳蚤的樣子總是癟癟的。那是被手疾眼快的人捻住之後按暈過去,再趁機用指甲蓋壓死的跳蚤屍體。

屍體的體液和被咬者的血液除了濺出去那部分外,都留在行兇者的指甲蓋上,像是塗了一點紅指甲油。

而乾癟的跳蚤屍體一點也沒有靈動的前生,像一小塊碎了的蕎麥皮貼在那裡,幾個小時後你就不會發現它與碎糠皮有什麼區別了。

跳蚤在顯微鏡下令人吃驚的是它的兩條後腿,簡直比它的身軀還要長,天生的是跳遠運動員的材料,難怪它常常幾個起落就逃出生天。

不知為什麼,直到跳蚤基本上被消滅光了,才有興趣全面瞭解一下它。而此前只是憑經驗覺得潮溼的麥稈下面會很多,這來自於小時候的經驗。

在我們家鄉六月收麥。

麥子進倉後很快就進入了伏天,悶熱潮溼。被脫完粒的麥稈有時候散放在場院裡或者院子一角。

幾場雨後,麥稈就會發黴,下面潮乎乎的。人在上面跑過去,雙腿上就會黏上幾粒黑米一樣的跳蚤,而且它們的動作特別快,隨著雙手往下撲拉,它們的嘴已經開始工作了。

小孩子逃出麥稈陣之後,躲在乾燥的路邊,雙腿已經起了包,只好沮喪地用指甲按壓解癢。

在顯微鏡下看清跳蚤的長相之後忽然對它畏懼起來,總是覺得跳蚤還是在成長中的小蟲子,它會慢慢長成牛馬那麼大,甚至是駱駝那麼高。這種擔心在入睡之後果然進入夢裡:一隻有著牛的腹部、駱駝的大長腿的尖嘴跳蚤相向而立,它的尖嘴像是兩把鋒利的寶劍拼成,閃著寒光。

跳蚤不跑,我卻產生了跑的慾望。

那天夢見的跳蚤有些褐色,與載玻片上黑中帶褐的那隻相仿。

直到跳蚤在城市、農村基本絕跡了,我才想到了解一下它。

原來,一隻母跳蚤一年能生下200多個孩子,比老鼠的生育力還強。與老鼠不同的是,跳蚤生下來的孩子起初是肉眼很難發現的卵,相當於蒼蠅的雞蛋比例,難怪跳蚤層出不窮,直到用藥大面積消殺它們才絕種。

至於用的是什麼藥我也不得而知。

在被跳蚤困擾的季節裡,有過一種做成粉筆狀的跳蚤藥,睡覺前就像孫悟空畫圈一樣沿著被褥邊緣畫上一個四方框。

這種粉筆藥很有效,小孩子躺在框子裡很快就頭暈睡去,第二天因為它刺鼻的味道還有點頭疼。可是這種藥的效力持續不到一宿,往往到了後半夜跳蚤們大約由於飢餓難耐,冒險穿過封鎖線又鑽進被窩。

不過這時人都睡沉下去了,能夠證明跳蚤夜襲過的是第二天早上起來泛泛的癢和面板上一群彌散的包。

後來,小孩子們知道那些麥稈啥的下面是跳蚤集中營,不再去哪裡玩耍。可是狗們和豬們不知道,它們依然大搖大擺地走過潮溼麥秸,豬們還喜歡躺在上面。這樣,當一條狗搖著尾巴向你靠近的時候,隱藏著狗狗身上特別是兩腿之間的跳蚤,依然會向人發起進攻。

沒事偷聽大人談話的時候,隻言片語地聽他們說起一二十年前的往事,他們說道鼠疫的時候瞳孔緊縮,彷彿又看到了滿街的屍體和一搖晃就倒地氣絕的壯男。

他們有時候會談到狗蹦子,說狗蹦子傳播鼠疫。

聽懂這個原理後則內心更加恐懼。

我們的邏輯是,鼠疫是必死無疑的疾病,跳蚤可以傳播,而跳蚤無處不在又難以捉摸,那麼死亡騎士是隨時隨地的可能。

這個認識會讓我時不時閒下來去想,這個世界真不靠譜。

其實,狗蹦子也是鼠蹦子,在那些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長相醜惡的老鼠身上也有,是老鼠在地下竄來竄去,把隱藏在陰暗之處的尼爾森鼠疫菌攜帶出來。

狗蹦子只不過是鼠疫搬運工而已。

而且,它毫不知情,除了嗜血,它們也很無辜。

“狗蹦子”——故鄉紀事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