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巨石陣的謎團太多了，從古至今人類都在尋找答案。
古羅馬人見了，很震驚，這一塊塊石頭，巨大又孤傲，怎能是人力所為？一定是光明之神阿波羅的神廟啊。
中世紀人見了，也很震驚，這是魔法師的傑作吧。傳說亞瑟王有個得力助手，叫做梅林，是他用魔法，從愛爾蘭呼喚來巨大的石頭，一夜之間建起的巨石陣，用途嘛，當然是紀念犧牲的戰士。
這梅林還有個傳說中的身份——德魯伊教教徒。據考證，德魯伊（Druid）一詞最初指的便是巫師、法師，且德魯伊教敬仰自然，把荒原當做自己的家園，因此又有傳說，荒原之上的巨石陣，是德魯伊教的祭祀場所。
不過呢，梅林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至今都沒有證據。
千百年來，人類不斷地努力，似乎都只是在猜測、臆想，並且不斷往上加戲，使得巨石陣越傳越玄乎。
那麼到了近現代，我們靠科學和證據說話的考古學家，是不是要靠譜一點？
這還…真……不太好說。
圖源 pixabay。com / Simons41
1、
1991年，皮爾森滿懷興奮，踏上風景秀麗的馬達加斯加島。
剛和接待的朋友見面，他就急不可耐地說：“走吧，哥們兒，帶我去葬禮看看。”
馬達加斯加有一種傳統的墓葬觀念，認為人死後會附在石頭上，繼續觀察子孫，看看這幫孫子，能不能在地球上造出點動靜。
這點和咱們中國人挺像，每年清明節燒房子、燒大鈔的朋友，也相信祖先在某個地方看著他，祈求能得到保佑。
不過皮爾森是英國人，他看見屍體被放進石頭裡，並沒有想到自己的祖先，反而聯想到另一件奇妙的事情。
但從小受到科學和理性的教育，他覺得不太可能，就把這件事埋在心裡。
很多年後，馬達加斯加的朋友來英國，和皮爾森一起研究石頭。
沒想到朋友看見巨石陣的時候，像見了初戀女友一樣興奮，問皮爾森：“你覺得這是幹什麼用的？”
“我不知道，我沒研究過。”皮爾森實話實說。
“哥們兒你研究這麼多石頭，還跑到馬達加斯加研究石頭，怎麼沒研究過巨石陣麼？”
皮爾森有些著急，不知道朋友想說什麼。
“一看就知道，這是用來祭祀祖先的。”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
皮爾森的第一反應是捧腹大笑，先不管古人那些天方夜譚的猜測，就算是考古研究，也沒有這方面的證據。
耗費漫長的時間和巨大的人力修建巨石陣，是為了讓祖先安息？
所以說巨石陣一個大型墳場咯？
這可能嗎？
最早的巨石陣寫實繪畫，1573-1575年間Lucas de Heere用水彩繪製。圖源wikipedia
2、
想到這些，皮爾森不自覺抖了一下。
其實在馬達加斯加的時候，他就這樣想了，但身為考古學家，怎麼能拍腦門兒？
如今朋友提了出來，皮爾森不得不細細思索。
史前時代的歐洲，實際上存在一種“巨石文化”，今天的義大利、法國、西班牙、英國境內，都有人類祖先建造的巨石建築。好比現在全球人民都吃炸雞、喝可樂，巨石建築就是那個時代歐洲的流行文化，如巨人般矗立在大地上。
皮爾森的同行們曾經把歐洲的巨石遺址扒了個遍，發現竟然有35000座之多，出去打個獵的功夫，就可能碰到一座。
在那個連毛帶血生吞獸肉的時代，巨石代表堅硬、力量、神秘、通靈、護佑，空有一身血肉，被動物咬傷都有可能致命的人類，對巨石除了崇拜，還是崇拜。
而這些巨石建築的作用，學者認為包括遮風擋雨、舉辦儀式、紀念逝者。
那麼問題來了，各個地區的巨石建築有沒有關聯？是史前人類特別有默契，心靈相通，喜歡用巨石搭一些奇奇怪怪的建築？還是從一個地方起源，其他地方有樣學樣？
心靈相通的可能性比較小，小兩口睡在一張床上都很難統一思想，更何況生活在不同地區，不同族群的遠古人類。
因此，皮爾森的同行們推測，巨石建築應該有一個起源地，有一群人發明了這樣的建築，再透過某種方式傳播出去。畢竟，有樣學樣比獨立思考要容易得多。
這和馬達加斯加的墓葬觀念有異曲同工之妙，那麼巨石陣也是有樣學樣嗎？
僅憑理論推測，沒有考古實物支撐的結論，就是耍流氓，於是皮爾森抱著深深的懷疑和祈盼，開始了漫長的考古之旅。
巨石陣的日出、日落。圖源wikipedia
3、
2003年，巨石陣河畔專案啟動，皮爾森召集頂尖考古學家、地球物理學家、勘測員，以及270名義工，不挖巨石陣，專挖周邊田野，就不信找不到證據。
別看巨石陣周圍空空如也，但把眼光放得夠長夠遠，就能構建出一個宏大的史前建築群。
北邊的溝堤，2。5公里長，被認為是羅馬戰車的競賽跑道，果真如此嗎？
皮爾森沿著溝堤邊緣開挖，在底部找到一個鹿角，放射性碳測定法顯示，比巨石陣早500年，羅馬戰車跑道的說法，顯然不成立。
溝堤以南，也就是巨石陣所在地，曾經發現過墓地，溝堤以北卻什麼也沒挖到，是不是意味著，溝堤是一個分界線？把巨石陣包圍起來，使其成為聖地？是死者的地帶，除祭祀外不能隨便進入？
如果是這樣，那應該還有活人的地方，祭祀者、修建者生活的聚落。
皮爾森拿出地圖，把目光鎖定在一個龐大的圓形遺址——杜靈頓垣牆，距離巨石陣2。5公里處，心想也許能在此處有所收穫。
過去他的同行執著於在垣牆內側尋找線索，臉朝黃土背朝天挖了好多年，一無所獲。
皮爾森決定不走尋常路，他要向外發展，要打破一切成規。
“他們聽說我要向外開挖，覺得我非常蠢，但誰知道呢？”
小心翼翼挖了3條溝壕，2條空空如也，什麼也沒發現，皮爾森有些洩氣：“也許他們抨擊得對，我就是蠢。”
“第3條地點更是下下之選，也許之前所有的理論都不成立吧，也許巨石陣還不想向世人展露真面目，但已經進行到這一步，就是蠢，也要蠢到底。”
帶著專家同行和義工，皮爾森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挖，有沒有收穫，一切就交給上天吧。
巨石陣及周邊遺址。圖源wikipedia / RobinLeicester
4、
2005年，皮爾森時來運轉。
第3條溝壕下挖出了房子，有4500年曆史，儲存的完好程度，英國其他地方都沒得比。
而且是一個很大的聚落，有多大呢？連皮爾森自己都感到驚訝。
“剛開始以為是個村莊，估計幾百棟房子吧，後來發現竟然超過了一千戶，在史前時代，說這是城市也不為過。”
謎團變得越來越大，皮爾森和團隊越來越興奮。
田野上蓋滿了房子，一戶連著一戶，人們在這裡吃飯、睡覺、聚會，但很奇怪，找不到農耕的跡象，說明人們不在這裡定居。
史前時代，人類只能靠雙腿到達遠方，是什麼驅使他們長途跋涉來到這裡？又是什麼驅使他們建立起磅礴的巨石陣？
皮爾森腦洞大開，眼裡閃著星星。
“成千上萬人從歐洲各地趕來，觀賞壯觀的夏至景象，當巨石陣和升起的太陽連成一條直線時，人們面對太陽昇起的方向，虔誠祈禱，口中念著咒語，感謝祖先讓生命力迴歸大地，讓土地再度肥沃。”
就在杜靈頓垣牆附近，皮爾森找到一項新的證據。
1967年建設新公路時，發現一個木材打造的圈陣，考古學家一直想不通，這是用來幹嘛的？
皮爾森挖掘出木圈陣的全貌，結果大吃一驚，竟然和巨石陣一模一樣。他還找到一個挖坑用的鹿角鎬，碳定年法測試顯示，木圈陣和巨石陣同時興建。
為何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興建兩個同樣的建築？
“也許，一個為死者而建，一個為生者而建。”
木頭不是永續建築，就像我們不能長生不老，所以木圈陣代表生者；石頭可以亙古永存，所以代表死者。
夏至之時，木圈陣也會和太陽連成一條直線，不過是西方落下的夕陽。人們在石圈陣祭祀祖先，在木圈陣為生命禮讚。
木圈陣旁，挖出了一大坑骨頭，豬的，牛的，羊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以前的新石器時代遺址，可從來沒有這麼大數量的食物殘骸。
所以皮爾森猜測，這是一場大型的仲夏慶典活動，甚至腦洞再大一點，是成人禮，是大型生殖繁育現場。
想象一下，年輕人第一次參加慶典活動，面對數不盡的美味佳餚，他們大吃大喝，他們唱歌、跳舞、交配、狂歡，充沛的生命力被展現出來，9個月後，下一代出生了，牲畜也在這個時候繁育，這是祖先給予的護佑。
另外，他們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興建巨石陣。
巨石陣需要1000多噸砂岩，皮爾森更傾向於砂岩由人力運輸，曾有科學家研究過，用木頭滾，或者走水路，移動一塊45噸巨石，也是可以辦到的。
慶典結束後，很有可能大部分人回到家鄉，留下來的人，繼續巨石陣的修建工作，哪怕生死未卜。
1984年巨石陣免費音樂節，人們在狂歡。圖源wikipedia
5、
當時沒有適合拖拉巨石的牲畜，只能純靠人力，如果被巨石壓傷，傷口感染，也只能等待死亡。
現在我們很難理解，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去興建一座不能帶來直接利益的建築，但那時候的人都是農夫，靠天吃飯，對大自然的認知有限，把祖先、神祗、上天視為福佑的來源。全球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文化，覺得萬一祖先或神明不高興了，就會限制大自然的賜予。
那麼又如何證明，巨石陣是屬於死者的地帶呢？
1920年的考古挖掘，已經在巨石陣挖到了火化的人類骸骨，後續在周邊發現的墓穴，有300-400個之多。
“巨石陣到處是墓葬堆，是當時英國最大的火葬墓地。”
也許，人們把死者的骨灰帶到巨石陣，讓他們的靈魂和祖先團聚。猶如中國文化裡的落葉歸根，那時候他們的根，或許就是巨石陣，甚至以葬在巨石陣為榮。
來自考古骨骼專家傑基·麥金利的調查，更讓人驚掉下巴。
巨石陣墓葬中發現的金飾，非常精細。《千古疑雲巨石陣》截圖
一個儲存較為完好的骸骨，大約25歲的年輕男性，嘴裡放著一對捲曲的金飾；3米之外，一個稍微年長者，同樣擁有黃金飾品。
這非常罕見，在當時能夠鍛造金屬，並且做得如此精細的人，被視為擁有魔法，也揭示他們高貴的身份。
地下水中的某些化學物質，會附著在牙釉質上，隨著人類成長而發生變化。從年長者骸骨上獲得的特徵，表示他應該來自歐洲中部，即現在的德國地區。
什麼概念？德國到巨石陣，1100公里，完全靠雙腿前往，是否如皮爾森推測的那樣，是為祭祀祖先？是為參加盛大的仲夏慶典？
在其他數百個墓穴中，同樣發現來自歐洲各地的物品。來自義大利的碧玉斧頭、來自丹麥的琥珀項鍊、來自希臘的藍色珠子，甚至一把青銅匕首上，融合了遠在斯堪的納維亞的鯨骨，還有康沃爾郡的錫、威爾士的銅……
史前時代能擁有陪葬品，表明墓主人身份高貴，也印證了皮爾森的猜測：巨石陣是一座為祖先打造的城市。
如同史前人類，虔誠禱告。圖源wikipedia
6、
皮爾森繼續完善他的猜測。
夏至象徵生產力和生命力，冬至大地枯萎，萬物逐漸走向死亡，冬至這天，人們繼續來到巨石陣，專為死者舉辦一場盛典。
木圈陣或許是起點，人們沿著亞芬河前進，再透過一條頗具儀式感的大道，帶著死者來到巨石陣，將他們埋葬在此。
但木圈陣、亞芬河、巨石陣之間，從未發現任何可聯絡的證據，皮爾森能找到這條大道嗎？
又是一次心裡打鼓的挖掘計劃，數週，一無所獲，真的想要放棄了，上天還會眷顧皮爾森嗎？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繼續往山坡上挖，沒想到在河谷底部的中央地帶，刨出一塊平滑的表面，一個平坦的康莊大道，竟然寬30米，好傢伙，就是它了。
大道以燧石打造，從木圈陣往下延伸，通往山下的亞芬河。皮爾森猜測，人們帶著死去的族人前往亞芬河，但不全是到巨石陣，因為巨石陣一共也就挖出幾百具遺骸，陪葬品顯示他們身份高貴，至於平民，可能將骨灰灑到了亞芬河裡。
後續的挖掘工作，似乎又讓這些猜測變得矛盾。
木圈陣幾百公里之外，一片神秘的坑洞現身。“這些坑洞大得很，不可能是房屋的柱坑，或許是用來支撐停屍的高臺。”
除了火葬，也許史前人類還選擇把遺體暴露在外，任其風吹雨打日曬，任其被鷹鳥啄食。
2003-2009年，皮爾森主持的巨石陣河畔專案，解答了許多問題，又增添了許多疑惑。
巨石陣附近是有活人居住的城市，但人們真的是為修建聖地，參加慶典而來嗎？
木圈陣和巨石陣，真的是一個整體嗎？
連線的大道，是否為人們祭祀祖先而用呢？
不斷髮現的墓葬，是否真的就代表巨石陣為祖先而建呢？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陪葬品中出現的金屬，正在為石器時代畫下句點。
公元前2500年，金屬傳入英國，一個全新的，更具生產力的時代開啟。
而用於戰爭的武器也大大改進，征服和殺戮趨於殘酷，如巨石陣這類熱衷興建巨大建築的時代，逐漸走向終結。
正如我們從生命走向死亡，一個時代也從輝煌走向沒落，唯一不變的，也許是我們的好奇心。
旅行資訊：
巨石陣
英國最早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的景點之一。在遊客中心，可以透過前沿視聽體驗探索巨石陣背後的故事，包括這裡的一石一樹，一人一物，遊客中心也提供中文講解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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