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NG財經專訪了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就企業捐款與社會責任進行了交流，並訪談了996現象和外賣騎手的保護問題。
出品 YOUNG財經人物採訪組
採訪 付碧涵 宋越（實習生）
編輯 徐愛之（[email protected]）
YOUNG財經：我們注意到您在最近的採訪中提到，“企業與其拿出這麼多錢去捐款，還不如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您是怎樣理解企業捐款和社會責任平衡的？
姚洋：我的意思是因為現在提三次分配，所以有些企業就好像被逼著趕緊去捐款，我覺得這是一個理解的偏誤，這是第一點。企業這樣做還不如實實在在地做一些基層的東西，比如說996的問題，外賣騎手的問題。可能有企業家說我們也不想搞996，是員工自己想加班，那是因為你工資沒給夠。你可以提高員工的工資，提高一點工資，我估計花不了很多錢，如幾個億，你捐款100億，那是幾十年員工工資的提升。
還有就是大廠的做法對整個社會有示範效應。如果我們大廠不搞996，小廠就不會跟進。有些小廠本來不搞996，後來他必須得搞996，我說你們為啥搞996，他說是社會風氣，好像自己不搞這個企業就有些落伍。所以抵制996需要大企業帶頭。
勞動法規定一天8小時，超過8小時要有兩倍工資，再多有三倍工資。你帶個頭，先把這個規則做起來，去把捐款的零頭拿出來，員工的工資就會有明顯提升了。但哪個社會影響更大呢？我認為是改變996影響更大，你讓整個社會都是正能量的迴圈，而不是把每個人都搞得緊張，這樣對企業自身也有積極效益。
還有我們老說企業社會責任，但社會責任不僅僅是捐款，捐款是個小頭。企業的社會責任是遵紀守法，遵守勞動法。在這個基礎上，企業要想想如何去減排。企業的文化是不是向上的，還有就是做生意也想一想，你是不是把社會風氣帶壞了，還是往正向帶。比如說有些商場進去，他就讓你去用他的APP，然後就開始收集顧客的資訊。APP這個東西很明顯，他想用自身的市場地位，收集顧客資訊，連身份證號，住處、手機號全收集了，這個我不知道是不是違法，但至少這不是一個好的做法。如果我們的企業都意識到了這些問題，做得更好了，我們的社會可能會更寬鬆一些。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給公平正義添磚加瓦。
還有就是我對很多企業都看不慣的一點就是，捐款是為了證明一下我做了，你別來找我麻煩，我已經做了，這種風氣是極其惡劣的。這完全是把社會往下拉，不讓社會往上走，你捐款抵不上你的破壞。
當然我再次申明，我永遠是為我們的企業家說話，企業家是偉大的，他們創造價值，但是我也必須得說我們的很多企業家的思想是停留在19世紀的，停留在“紅頂商人”胡雪巖的時期。
所以，企業家是不是自己也得檢討一下。包括這一次說要三次分配，我們有些企業家立馬就趕緊捐款，他是真心的嗎？如果不是真心的就別做。我覺得這是把社會風氣帶壞了，而不是帶好了。我們的企業家是掌握權力的，是掌握話語權的，做事社會是看著的。
YOUNG財經：請問您覺得企業家的捐款怎樣去用到實處？比如說去促進共同富裕，去促進教育公平，它應該起怎樣的作用？
姚洋：如果說企業真心願意捐，當然是歡迎的，而且我也強調我們中國百分之六七十的捐款是企業家捐的。所以那種認為我們企業家都是為富不仁，那是大錯特錯，完全錯誤的。我們的企業家都非常關心社會。
我有很多MBA的學生，他們除了做自己的企業就是做公益，好多人把公益都作為他的事業來做。我覺得那些自媒體還有網路上攻擊我們企業家的人，完全是胡說八道，他們要麼是無知，要麼是別有用心。企業家今天已經做了大量的事情，貢獻了大量的資金還有自己的精力。以中國的這樣的一個收入水平來說，我們的企業家在所謂的第三次分配上面已經做了很多，已經是超好的。你去看看其他發展中國家，人均GDP1萬美元左右的，他們比中國差遠了。比如說我們有一個未來科學獎，給的獎金超過諾貝爾獎金，這都是我們企業家捐的。
YOUNG財經：我想跟您再瞭解一下996，我們注意到東亞文化圈的工作時長在同相同發展階段的國家相比都偏高，比如韓國、日本和中國，您怎樣看待呢？
姚洋：我舉一個例子，之前我在一次會議上遇到日本政府官員，我們吃完晚飯都9點了，他說要回去工作，9點已經很晚了。其實這麼長的工作時長好多都是磨洋工，它形成了一種很不好的文化。其實本來8小時都能做完，但他一看大家都不走，所以也不走，就坐在那裡望著窗戶，根本啥事也不做，完全是浪費時間，這形成了一種極其不好的文化。所以不是說他們很勤奮，實際就是把整個社會往下拉。你看日本社會的家庭就很糟糕，一個掙錢的男人不是屬於家庭的。因為他老要去加班，回家就睡覺了。這樣下去它就會形成一種不好的風氣。
YOUNG財經：您對維護騎手的權益有何建議？因為騎手它屬於一種流動群體，可能很多企業都不會去給騎手去做保險之類的，在今天我們強調企業責任的背景下，如何更好維護騎手的權益呢？
姚洋：
對於外賣騎手的保險問題，現在監管部門在和這些平臺企業協商，因為它的確是彈性就業，所以它要有一個特殊的安排，我想監管部門它最後會出臺一個安排。這樣的安排，應該既能滿足騎手保障的需要，又能照顧到企業的負擔，但是騎手外賣的時間問題，我覺得演算法的確是在不斷地壓榨他們，這個是很不好的。
騎手找到一條近路，演算法馬上就知道了，這就要按照騎手走近路的時間來算，下一回你要達到近路的速度，否則就開始扣錢。這個事是有很多方面的不良影響。第一騎手被剝削，比如時間、扣費，騎手會很累。第二造成交通擁堵，因為旗手趕時間會亂躥。第三培養了我們這些消費者非常不好的習慣，想吃外賣，我就點，之後你再半個小時之內必須到，不到我就投訴。
你看起來我們的福利是提高了，事實上未必。你中午要吃外賣，如果說是一個小時能送達給消費者，那消費者就會一個小時之前做好準備。你現在變成半個小時就能到了，那就是半個小時之前就點。下回20分鐘到，那就提前20分鐘點外賣。對吧。而且說實在的，我一直在想外賣長期來說是好還是壞？
我有一個學生在中國人民大學教書，她做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研究，發現家庭裡點外賣多的，然後肥胖就多了。這說明我們吃的外賣很多都是垃圾食品，我們把外賣搞得這麼好，好像是增加了福利，其實一算總賬，未必大家的福利增加了，大家都去吃那些垃圾食品，全是油乎乎的，你又不知道他怎麼做出來的，那東西能好嗎？所以說從整個社會來看，外賣的快速發展未必是最好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