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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皖雄同學

作者:

鄭方陽

,重慶師範大學數學科學學院教授。

憶皖雄同學

施皖雄

(1963.10.06 -- 2021.10.01)

照片由中科大胡森教授提供

第一次見到皖雄是 1982 年的秋天,在北京的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這一年數學所招了 18 名碩士生,其中 5 人來自於科大 78 級,包括皖雄和江明昌,王建榮,蘇宇,耿曉。當時科大的同學普遍有“年齡小、基礎好”的特點,皖雄入學時還不滿 19 歲。第一年住在玉泉,除英語按程度分班之外,基本上修同樣的課,第二年開始搬回中關村數學所背後的小樓,大家按各自選擇的方向分到不同的教研室。數學所因為華老的緣故,當時數論和函式論是最熱門的選擇。成績突出的皖雄和管鵬飛去了函式論組,跟陸啟鏗,鍾家慶等老師學習多復變。我和吳宏友去了幾何組,和上一屆的遊志平,李明一起在王啟明、虞言林老師的指導下學習微分幾何。

在中科院兩年的同學生涯裡,皖雄留給我的印象,一是成績好,我們當時的學號是按招生考試的成績來排序的,皖雄的學號我記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科大同學基礎很紮實,像代數拓撲、多復變之類的高年級課程,除科大北大等少數院校之外,我們其它學校來的同學大都沒有接觸過。當時大家的學習積極性都很高,同學們互相切磋互相幫助,印象裡每次有同學向皖雄請教問題時他都十分樂於助人,分享他的知識和經驗。對皖雄的印象之二是他的性格很溫和,很安靜,從沒見到過他與人爭辯或紅臉。之三是他物件棋的著迷,當時班上同學中好像沒有對手,因此他經常一個人自己研究棋譜,自己跟自己下。皖雄的另一個愛好是古典文學,記得他當時跟我們講起《水滸》裡的情節,連半文半白的臺詞都一字不差,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於 1984 年秋來到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跟隨丘先生學習,第二年春皖雄也來了,我們成了同門師兄弟。丘先生在聖迭戈帶了一大批中國學生,開啟了大規模為祖國培養人才的模式。當時我們同門同學中有清華的曹懷東,王文祥,北大的田剛,復旦的李駿,董瑞濤,杭大的季理真,科學院的皖雄,肖兵等十餘個學生,搞得系裡有美國研究生酸味十足地問:你們討論班是用普通話還是廣東話?當時的聖迭戈,教授中有丘先生,Rick Schoen, Richard Hamilton, Mike Freedman 等大師,更有一大批前來短期訪問的幾何和拓撲學家,可以說是世界幾何學界的熱點和中心之一。中國同學中除了丘先生的學生,還有跟其他老師的林曉松,羅鋒,賀正需,張東,白重恩等等,非常熱鬧。1987 年,丘先生調工作,我們又跟隨他轉學去了哈佛。記得田剛是 88 年畢業,李駿和我是 89 年,皖雄是 90 年。因此在波士頓我們又同學了兩年。現在回想起來,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齡段,我和皖雄同學了 6 年,的確是緣分使然。

1982 年,Hamilton 運用熱方程的思想,開創了黎曼流形上 Ricci 流的研究,證明了緊流形上短時間解的存在性,並以此為工具,證明了任何具正 Ricci 曲率的三維單連通緊黎曼流形必微分同胚於三維球面。丘先生以其天才般的幾何直觀,一直向我們強調 Ricci 流的重要潛力,並建議他的學生曹懷東,周培能,施皖雄等人專攻 Ricci 流,他們成為了繼 Hamilton 之後研究 Ricci 流的主力軍。

皖雄的一項重要貢獻是將 Ricci 流的研究發展到了非緊完備流形上,他在曲率有界的條件下,證明了短時間解的存在性。從緊到非緊,技術上的難度是巨大的,需要高超的技巧以及非凡的定力。皖雄的超級淡定的性格和一絲不苟的作風使得他特別適合這項挑戰。同學們大家都知道,皖雄平時的草稿紙都打得比我們多數人的筆記還要工整。他的辦公桌上,看過的報紙都整整齊齊地碼放好。記得有一次,當皖雄得到了主要的估計式後在討論班上報告時,他在黑板上寫下了長長的公式,足足有二十多項,然後在大家的驚異中說道,這些都是“好項”,另外還有十餘個“壞項”需要一一處理。這次討論班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據皖雄自己說,當年 Huisken 來訪問丘先生並報告他關於平均曲率流的著名結果時,其完全不怕麻煩的精益求精的作風使皖雄很受震撼。丘先生對自己的學生向來期望值較高,不輕易表揚,但對皖雄的工作給予了很高的評價。2003 年,俄國數學家 Perelman 運用 Ricci 流的方法解決了著名的 Poincaré 猜想,其中皖雄的工作也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皖雄是純粹的數學家,對數學研究充滿摯愛,教學等工作也十分認真敬業,除此之外,淡泊名利,無慾無求。記得在聖迭戈時,我們都對開車很有興趣,聖迭戈公共交通的缺乏也使得開車成為出行的必須。但皖雄為了省時間,拒絕學車。平時去中國店買菜,也只是請同學們帶麵條,醬油等少數必需品,生活上做到了極簡。不過同學們互相之間都很關心,田剛和曹懷東年長我們幾歲,怕皖雄的飲食過於單調缺乏營養,常常給他帶些蔬菜。我印象最深的是,在聖迭戈和波士頓,每次同學們組織派對,都要邀請皖雄,經常是由董瑞濤或我出面,因為我和皖雄是數學所的同學,而董瑞濤本科是科大,與皖雄同學。派對上因為皖雄好靜的性格,大家怕他落單,通常都是由李駿和他下象棋,因為其他人的棋藝完全跟不上。李駿是急性子,遇上了長考派的皖雄,只能站起來走來走去,像極了一隻來回踱步的老虎。

皖雄畢業後去了普渡,那裡地處美國中西部,人煙稀少,中國人尤其少。我後來想,驟然離開了熱鬧的師門,多半讓皖雄在心理上感覺到了孤獨,不過我們當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皖雄從 97 年前後開始了隱居,失聯了好一段時間。後來他科大的同學在華盛頓特區找到了他,大家才又重新得知了他的下落。今年國慶節,驟聞皖雄過世的噩耗,十分意外,因為他還這麼年輕而且身體向來健康。歷史上數學家們大多長壽,但也不乏英年早逝者,可能是要看上天安排他們來的事情做完了沒有。皖雄的研究成果,因其在龐加萊/幾何化猜想和丘成桐單值化猜想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在數學史上留下了痕跡,這是他最在意的事,也是他畢生的追求。

同學:鄭方陽

二零二一年十月二日於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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