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透過《搜神記》解讀了七個夢，各有不同的解法。接下來的這個夢，有一些歷史資料可以追尋，就當一個真實的故事來解讀，好了！
原文是這樣的——
後漢張奐為武威太守，其妻夢帶奐印綬，登樓而歌。覺，以告奐。奐令佔之，曰：“夫人方生男，後臨此郡，命終此樓。”後生子猛。建安中，果為武威太守，殺刺史邯鄲商，州兵圍急，猛恥見擒，乃登樓自焚而死。
（《搜神記》卷十之008）
譯文如下——
東漢的張奐任武威太守。他的妻子夢見自己佩帶著張奐的印綬，登到城樓上去唱歌。醒來後她把夢告訴了張奐，張奐請人占卜，占卜的人說：“您的夫人將要生個兒子，他會做這個郡的郡首，最後也會死在這座樓上。”後來，張奐的妻子生了個兒子張猛。建安年間（公元196 年—220 年），張猛果然任武威太守，殺了刺史邯鄲商，被州里的軍隊緊緊圍困，覺得被活捉太恥辱了，就登上這座樓自焚而死。
我所說的有歷史資料可以追尋，是因為一些文獻上確實記載了故事裡的兩個人物及其故事，拋開《搜神記》這種“不靠譜”的史料，還有靠譜一些的如《後漢書·張奐傳》《三國志·龐淯傳》《三國志·閻溫傳》之類。當然，我不能隱瞞，這些資料我都是從網路上找到的，並沒有親自從紙版文獻中去查詢。不過，這並不影響對這個故事的解析，因為即便親眼目睹了相關紙版文獻，也並不代表它所記載的全部是客觀事實，是歷史的映象。《史記》這麼有名的史料，都帶有鮮明的個人三觀色彩，亂世三國時期的此類著作就更不是“映象”了。
資料顯示，張奐主要活動時期是在漢靈帝時期，他的兒子張猛的主要活動時期是漢獻帝。這中間還有一個漢少帝，雖然“存活率”太低，但他的生命過程對當時的社會的影響力是不可低估的。如果說漢靈帝時代，江山雖腐卻暫無敗象的話，漢獻帝時代就完完全全落於曹家之手了。不難構想，當時的社會是相當動盪不安的，尤其是官場中人，他們的每一步既有不能自主、身不由已，也有獨自主張、現實權衡，每一步都是算計，只不過這算計用現代語言來表達是長期效益與短期效益之間的區別，是風險與邊際利益的相互擠壓罷了。
從有限的資料中找，關鍵人物張猛的具體出生年月卻是空白的，這正好給我們想象空間。據有人分析，張猛極可能是張奐晚年所生。結合本條《搜神記》所載之傳說，我也相當認同這個分析。張奐事實上是靠著一封“求饒信”（雖然有不敬，但很形象）令段熲放了他一馬，從官場轉為“平民”的，但是他哪裡會甘心呢？至少對以前的“生活”抱有深深的懷念吧！因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他一大家子人的事，是一個家族的事，是“不可磨滅”的“文化基因”。對之前的地位的念想，當然也是張猛的母親念想，所以她懷上孩子的時候（可能是將要臨產的時候）就夢上了與皇恩、與官威有關的東西（印綬）。這也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未來最正常不過的想法了，何況他們家本來就具備這個條件！
張奐本人難道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想法嗎？不可能。否則他離開官場以後幹嘛還要擔當起“意識形態”的教導（授）者，就是為以後他自己或下一代鋪路的啊。當他懷孕的老婆突然夢到這些玩意兒的時候，估摸著他是相當興奮甚至是驚喜的，象一個火苗點燃了他自己的夢想。
我要重申一下，在古代但凡是有學識的人，肯定都是懂現代人眼中的算命一類的技術的。張奐本人一定是解析過這個夢，他委託其它人再針對夢做一次預測，其實是暴露了內心渴望重新進入社會高階層的慾望。這樣的人，他無時不刻地在觀察著社會的動態，一有機會必定要爭取，不為其它，就為更好的活著——認真的做底層、教書匠的日子也不見得就是安逸的。
畢竟張奐身在局中，曾經的過往使他對個人的力量有放大效應，這對他就後來的世局的變化判斷產生一定程度的變形，即身在局中而不能全貌。占卜的人就不一樣了，他看這件事的時候，至少比張奐本人客觀得多，所以他做出了三個大機率的預測。一是孩子的性別（男），一個是孩子的地位，另一個便是孩子的最終結局（死於此樓）。
這孩子便是張猛。
張猛從當官到死，從有限的資料分析，當官成為武威太守是因為朝廷要利用他老爸的威名，畢竟他們家在那個地方的群眾基礎太好了，好到朝廷也不能忽視。進一步，從一個側面可以想象到（或佐證），回家當教授的張奐，怎麼可能不思念著東山再起哩！這一點，作為占卜的人，肯定是看清楚了。張奐內心其實也是有一定把握的，只不過他想象除了是下一代可能東山再起，還極有可能就是他本人東山再起，所以當腆著肚子的夫人夢到印綬而歌，估計第一時間他就想到了是吉利，好事馬上就要來了，找占卜無非是想從其它人的角度再“驗證”一下。
那麼，占卜者為什麼一口咬定是男孩呢？這個問題我猜想此時的夫子快要臨產了，根據她以往懷孕時的生理反應分析出來的。古人在判斷生男生女的問題上，扣除儀器的因素，比現代的我們經驗更豐富，技術更高明。
至於敢斷言“後臨此郡”一句，細細品味其實是模糊語言。大趨勢上，他已經預測到他們家會東山再起，只不過時間問題。這個“後臨此郡”可以是先由張奐官復武威太守，再轉手給兒子，也可以是到了兒子長大了才會被朝廷任命。總之，“後臨此郡”不會錯。
關鍵是最後一個預測，“命終此樓”也太嚇人了！為什麼？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張猛生命的結局帶有一定的悲劇性。事實上，當張猛還沒有出生、張家有望東山再起的時候，占卜的人說這個話，是可以當成吉利話來聽的：生於斯，老於斯！
“你這孩子啊，有福啊。他在這裡生，還在這裡當官，最後也是在這裡老去！”這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叫一生福䘵平安、無波折啊。
是不是覺得占卜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在講套話、空話——所有從事占卜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話術大家！
2021-10-16
《幹倒》專欄261
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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