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X和Peep遠去的瘋狂歲月：SoundCloud說唱興衰史

原文作者：凱‧巴托爾（《密歇根日報》文藝專欄作者）

當聽到“SoundCloud Rap”這個詞，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也許你會腦補出五顏六色的髒辮、足以氣死教導主任的滿臉刺青和關於濫用處方藥品的歌詞；也許你會回憶起當年第一次聽到某首冷門音樂時的莫名感動，以及對自己獨特品味的沾沾自喜；也許你會羞恥地想到自己曾在電腦上嘗試製作lo-fi beat，並失敗得難以收場。無論SoundCloud Rap對你意味著什麼，它是過去十年裡每位活在智慧手機上的Z世代年輕人都躲不掉的一個詞彙，說它是新時代流行文化的地基之一，也許都不為過。

不同於其它音樂風格，SoundCloud Rap，或其反對者口中的“Mumble Rap”（嘟囔嘴說唱），甚是難以直接定義，對嘻哈本身而言它是大逆不道的，同時也毋容置疑是劃時代的，它的興衰歷程轉瞬即逝，卻也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視窗中，它爆發出了驚天動地、餘波至今猶存的巨大能量。

部分透過SoundCloud發家的音樂人

一切都得從音訊分享平臺SoundCloud的崛起說起。大約十年前，這家帶著烏托邦憧憬的瑞典網站開始圈地為王，在2012到2015短短三年中，其使用者數量從1500萬猛增到1。5億，那時起，SoundCloud逐漸成為了全球草根音樂人的庇護所。得益於在SoundCloud上傳作品的便捷，獨立音樂人們首次可以足不出戶就攬獲千百萬播放與粉絲，憑一己之力聲名鵲起，這在以往的音樂產業中幾乎是天方夜譚，SoundCloud卻偏偏一筆改寫了傳統產業模式。透過跳過專業製作與唱片公司等環節，SoundCloud在音樂人與聽眾之間直接搭建了橋樑，以此革命化了音樂人走紅與盈利的方式。

我們今天所探討的SoundCloud Rap，正是對其母平臺SoundCloud本身理念的完美象徵，在粗糙、原始的編曲與製作背後，是深植於整個SoundCloud核心的草根精神。SoundCloud Rap的一些代表作，如XXXTentacion原平臺上播放量近1。9億的《Look at Me！》，就出產自完全不規範的錄製和形同烏有的混音；Lil Pump一度在Billboard榜單豪取第三位的熱單《Gucci Gang》則是若放在傳統唱片公司中不可能被允許發行的作品，這首歌將“Gucci gang”一詞不厭其煩複讀了53遍，它的商業成功對所有老派嘻哈詞人來說都像是一記無情的嘲諷。

“我及時回家就是為了看這個傢伙念一萬遍‘Gucci gang’，

生活真瘋狂，哈哈。”

在外人看來，SoundCloud培植出的一派說唱歌手們或許荒唐而懶惰，但在後者粉絲眼中，正是這種粗暴、不加修飾而肆無忌憚的創作狀態吸引住了他們，在那個商業口水歌鋪天蓋地的時間點上，SoundCloud Rapper們在作品中流露的業餘本身構成了一種無法被替代的新奇聽歌體驗。

某種意義來講，SoundCloud Rapper們的炫耀性人格、一反常規的音樂和純粹地下的背景巧妙平行於1970、80年代間的朋克運動，儘管許多早期的SoundCloud說唱歌手如今都已被大唱片公司招安，但SoundCloud Rap在其鼎盛時期絕對是朋克精神的傳承。別忘記，最早的朋克搖滾樸實、挑釁、且方方面面都向主流搖滾吶喊著極具虛無主義色彩的質疑；SoundCloud Rap所做的也大體類似，透過劍拔弩張、時常帶有反權威思想的聲音與內容，它向如當年主流搖滾般氾濫的商業嘻哈高調宣示了自己的升空。

當以往的商業嘻哈歌手熱衷於描述自己的販毒生涯，SoundCloud Rapper們卻站在了毒品貿易的對立面，從毒品使用者的角度入手寫歌；當曾經的說唱明星們三句不離忘乎所以的自我吹捧，SoundCloud Rapper們卻開始探討抑鬱、恐懼與自我毀滅。

70年代美國朋克運動

一如朋克運動的領銜者們，SoundCloud Rap的說唱歌手們普遍年齡不大，像6ix9ine、Lil Peep和Ski Mask the Slump God這幾位都是在過18歲生日前就已然走紅，代表人物低齡化這件事本身也再次鞏固了SoundCloud Rap作為“Z世代音樂”的地位。

由於網際網路的普及，Z世代相較於80後乃至更早的年輕人像是“理想破滅的一代”：因為資訊無處不在，人間鬧劇時刻在網路中上演，這一代多多少少被剝奪了對世界抱有美好憧憬的權力，與之俱來的，是他們共有的焦慮、消極和逃避，這些在SoundCloud Rap中一覽無遺，從毒品到性再到自我傷害，SoundCloud Rap中反覆浮現的主題象徵了一代失落青年對存在主義危機的不理性規避。包括SoundCloud Rap自我呈現的形式，從音樂中不同情緒極點的爆破到其歌者們滿臉無病呻吟的紋身，有關SoundCloud Rap的一切都牽引著新一代年輕人內心的虛無主義，表面我們看到的是形象張揚、色彩斑斕勝似卡通人物的說唱明星，他們身上真正展現的卻是資訊時代蠶食當代社會的縮影。

RIP Lil Peep

從歌者角度而言，當你在年齡還不夠擁有投票權前就已成名，那不見得是件好事。由於SoundCloud Rap魅力的一大半都來自創作者在歌中的自我描寫，SoundCloud說唱歌手們在生活中得到的關注絲毫不亞於他們的作品，有時，他們甚至需要透過在現實中維持特定人設來保證音樂的純粹。不少SoundCloud Rapper都在音樂之外有著臭名昭著、反面教材般的私生活，如XXXTentacion和6ix9ine都曾屢次透過暴力犯罪去鞏固他們“硬骨頭”、“野獸派”的說唱標籤。一方面，這確實是他們作品中所販賣的美學，但另一方面，海量粉絲的追捧和盲目包容亦是助長Rapper惡劣行為的重要原因。

大概，正是SoundCloud Rap所推崇的這種瘋狂、混沌與無法無天使這一風格在出圈不久後迅速失寵，沒過兩年就跌落神壇。當這場夢煙消雲散，人盡皆知的SoundCloud Rap代表人物們不是改頭換面、鋃鐺入獄就是命喪黃泉。在搖滾界有恐怖的“27俱樂部”，即一個由27歲時喪生的明星組成的名單；現在SoundCloud Rap似乎也有了自己的“21俱樂部”，從Lil Peep和Juice WRLD 21歲時因藥物喪失，到XXXTentacion在20歲時被奪去性命，再到Jimy Wopo在21歲時遭謀殺，這規律竟是那麼熟悉，令人細思甚恐。

RIP X

而儘管無休止的暴力行為和觸犯法律為一些SoundCloud Rapper帶來了短期流量和一些死忠粉，這些行為卻敗盡了普羅大眾對SoundCloud Rap的印象。那些最早吸引人們關注到SoundCloud Rap的新奇點，最終也為這一風格掘開了墳墓。歸根結底，人們對這群情緒化而心智不成熟的說唱歌手有著審美期限，一旦新鮮感過去，後者的作為就顯得單薄無力。於是乎，SoundCloud Rap的現象級綻放終究淪為曇花一現。

當然，縱使我們熟知的SoundCloud Rap不復往昔，它對於音樂產業的深刻影響卻不會消散。SoundCloud Rap揭開了音樂產業去中心化的序幕，得益於它的啟示，如今的唱片公司、發行公司都已將與音樂網紅經濟掰腕子列入日常。同時，“臥室說唱歌手”的現象也愈發常態化，甚至滲入了主流，重新定義了嘻哈的創作模式。

此外，雖然不少SoundCloud Rapper已退出大舞臺，但不乏個別出自SoundCloud Rap時期的人物成功延續了他們的音樂生涯，且混得相當不錯，如Lil Uzi Vert與Denzel Curry，他們近年的專輯《Eternal Atake》和《TA13OO》在音樂變得更加精細、專業的同時，也有意或無意地保留了些許SoundCloud Rap的影子，這何嘗不是對那幾年的一種暗中致敬。

Lil Uzi Vert

不由令人意識到，與其說SoundCloud Rap是一種音樂風格，不如說它是一場獨屬社交網路時代的藝術運動。在這場運動中，來自各地、技藝各異的說唱歌手、娛樂玩家和製作人藉助網路走到了我們面前，並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藝術碰撞。然後一夜間，這盛大的新世代宴會又忽然沉入海底，音訊全無，只留下一些實驗性的想法，在空蕩的房間中餘音繞樑。

最終，如何詮釋SoundCloud Rap運動的精神遺產這件事，決定權還是在我們自己手中。無論你曾是SoundCloud Rap忠貞不渝的鐵桿粉還是它大義凜然的批判者，今天你都和我們所有人一樣，活在一個已被SoundCloud Rap永遠改變了的世界中。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都將親眼見證後SoundCloud時代的嘻哈世界，不管它是好是壞，我只希望我們能得到更多不可思議的音樂。

感謝SoundCloud Rap，而XXXTentacion， Lil Peep， Juice WRLD， Trippie Redd， Lil Uzi Vert。。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也將繼續在嘻哈與音樂產業洶湧推進的新歷史程序中留下他們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