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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一曲《牡丹亭》,為黛玉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一曲華麗的《牡丹亭》,在別人聽來是茶餘飯後的消遣,但在黛玉聽來,卻成了對命運的感嘆,從而加速了她的人生程序,為她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牡丹亭》何來這麼大的魔力,竟然能影響人的生死?

《牡丹亭》是明代劇作家湯顯祖創作的劇本,也是崑曲的代表曲目,極具浪漫主義色彩,非常適合處於做夢時期的少男少女。

十六歲的太守女兒杜麗娘,被先生教授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發情思,竟在花園裡做了一場春夢,夢中與一拿著柳枝的書生有了雲雨之歡。從此“竟夕起相思”,一病不起,不冶而亡。太守把她葬在花園的梅樹下,並建了一座道觀為之守靈。

之後有書生柳夢梅進京卦試,因偶感風寒而在觀內養病。與已成遊魂的杜麗娘相遇,恩愛如夫妻。柳夢梅高中狀元后,不僅讓杜麗娘得以還魂,還讓她與父親相認,得到了大團圓的結局。

《牡丹亭》與《西廂記》一脈相承,只是《牡丹亭》更進了一步,知道人間的禮教無法衝破,便藉助鬼魂的力量。但終究還是脫不了才子佳人的套路,並且男主人公最終一定會考上狀元。

這樣的故事看多了,容易讓人誤解狀元很好考,更容易讓深閨中的少女誤以為有求必有所得。

對於這樣的故事套路,作者借賈母之口批過。

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點兒是佳人?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些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滿腹文章去作賊,難道那王法就說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作者批的,不是這些故事的藝術性,而是它的現實意義。確實,在現實生活中,又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呢?大家族的女兒,都應如賈府四春一樣,從小接受良好的貴族教育,才能成其為大家閨秀。

這便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女兒要富養”,才不會“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便想起終身大事來”,不管不顧地跟著男人跑了。畢竟,現實生活中,像柳夢梅一樣有才能中狀元還能對貧賤之交不離不棄的男人實在太少。

作者在第一回,也借頑石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豔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

作者認為“不近情理”的《牡丹亭》,卻給少女群體產生了極大的衝擊,有些入戲太深的少女,居然以為死去便能像杜麗娘一樣離魂,然後遇到一個如柳夢梅一樣的書生再重生,於是以自殺的方式去圓夢。

這和現在受偶像劇影響的少女一樣,分不清戲和現實,從而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黛玉也是其中一個。

《紅樓夢》|一曲《牡丹亭》,為黛玉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黛玉本來不喜歡看戲,她是個喜歡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在她的世界裡,只有兩件事,一是讀書吟詩,二是寶玉。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一個人如果太沉浸於自我,容易偏執,並因偏執而抑鬱。所以心理師都會建議多社交,培養更多的興趣愛好。

遇到《牡丹亭》是一個偶然,因為那天她在寶玉的引導下,二人在桃花樹下共讀了西廂,發現“詞藻警人、餘香滿口”。在回瀟湘館的路上,恰好聽到梨香院的小戲子們在演練《牡丹亭》,發現“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略這其中的趣味”。

黛玉的這種發現,是不是感覺很熟悉?早在寶釵過生日時,寶釵就對寶玉表達過這個意思:“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裡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捧場又好,詞藻又妙。”

同樣是領略到戲中的趣味,寶釵黛玉的接納方式卻完全不一樣:寶釵用它悟人生,黛玉用它代入生活。

被《牡丹亭》的戲詞感染,黛玉“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痴,眼中落淚”,感傷起來。

感染黛玉的戲詞,主要是“如花美眷,似水年華”八個字。這八個字讓黛玉迅速呼叫了知識儲備,“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下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有‘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

《紅樓夢》|一曲《牡丹亭》,為黛玉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由此可以看出,黛玉讀書,最容易被感傷之詞所觸動。讀書,其實讀的就是自己,即到書中找認同感,自己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便會被書中表達這種狀態的詞句、故事所吸引,並迅速代入。

對於歲月流逝的感傷,一直是黛玉人生的主旋律。有此傷感,主要因為一直處在雲端(擁有稀世之貌、突出之才、賈母之寵),害怕有一天會跌落,只希望人生定格在最美好的時段。

可是,花開花謝、日出日落是自然規律,怎麼可能永遠美好呢?黛玉並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不願意接受,唯有用感傷哭泣來發洩,這才有了後面的葬花。

《紅樓夢》|一曲《牡丹亭》,為黛玉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作者用了“牡丹亭豔曲警芳心”來提示《牡丹亭》對黛玉的影響:讓黛玉更加確信韶光易逝、歲月無情,從而加重了她的感傷,並讓她本就弱不禁風的身體更加衰落。

這便加速了黛玉的夭亡。脂批也提示:“自聞曲回以後,回回寫藥方,是白描顰兒添病。”早在元春省親點戲時,因點了《還魂》,脂批也提示“伏黛玉之死”。《還魂》即為《牡丹亭》中的片斷,表示黛玉之死與杜麗娘相似,都因閒愁太過。

人活一世,貴在接納和順應,最怕的是偏執而不肯面對。這便是作者把寶釵和黛玉並列為女主的意義:同樣的人生經歷,不同的人生態度——懂得接納和順應的寶釵,如冷香丸一樣,歷經風雨變遷依然自安;偏執而不肯面對的黛玉,必將在如花的年華消逝,不再面對“嚴刀霜劍”。

《紅樓夢》|一曲《牡丹亭》,為黛玉短暫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人生往往如此,以什麼心態去面對,便能收穫什麼樣的人生。如果說黛玉之死是悲劇,那也是她過於想不開所致;如果說她追求的就是“質本潔來還潔去”,那麼她的早夭則是死得其所。如果她活得再久一點,她既不能像《西廂記》中的崔鶯鶯一樣突破禮教自主選擇婚姻,又不能像《牡丹亭》中的杜麗娘一樣以還魂的方式覓得良緣,只能被迫嫁給一個她不願接受的人。即使有幸嫁了寶玉,她也不得不面對世俗中的柴米油鹽和人情世故,她又怎能做到“還潔去”呢?

人生本就如夢,我們卻不能用做夢的心態去面對。浪漫只是飯後甜點,偶爾為之即可,卻不能當成正餐來食用,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中的衣食住行。

實現了眼前的苟且,才能追求詩與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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