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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月蕾:雪下了一整天

文/劉月蕾

劉月蕾:雪下了一整天

山溝溝裡的水就是養人,二十歲的英子出落的水靈靈,雖不能說閉月羞花,卻也落落大方,楚楚動人。引得十里八村的小夥都紛紛派媒人來英子家說媒,可不管媒人踢破英子家門檻,她是一個也不允。

英子是個懂事的苦命人,英子十五歲那年,英子娘得了怪病,肚子脹的跟鼓似的,站著站不起,坐著坐不下,躺著躺不行。臨終前拉著英子手叮囑英子,”你是家裡唯一的女人,咱家窮,要把爹爹和弟弟照顧好。”英子流著淚直點頭,那年英子弟弟十一歲。從那以後,英子輟學回家,她既是弟弟的姐姐,也承擔弟弟的媽。在家英子就是個家庭小主婦,做飯、洗鍋、洗衣服、養豬、養雞、養兔子樣樣都幹得有模有樣,農忙的時候她還和爹一起去春種、夏鋤、秋收。到冬天都閒下來,英子就納鞋墊,她的針線活很好,在全村英子數二都沒有人敢數第一的,英子納了一雙雙活靈活現的鞋墊,什麼龍鳳呈祥、一生平安、榮華富貴……除了爹和弟弟用,她都藏在娘留給她的櫃子最底下。

山溝溝裡的生活單調而無聊,人們的生活過得象一潭死水。偶爾來幾個雞蛋換掛麵的小販,小小的村莊就熱鬧沸騰起來。各家各戶的主婦們紛紛挎著用柳條編織的筐籃,裝著滿滿一籃的雞蛋,她們用兩手輕輕護著筐裡堆高了的雞蛋,就象呵護自己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幾個精打細算的女人站在那裡象樹上的雀兒似的嘰嘰喳喳和小商販討價還價,一群半大孩子們圍著他們跑著跳著就象鎮上看大戲般熱鬧。

劉月蕾:雪下了一整天

英子端著她家古銅色破舊瓷盆堆滿了雞蛋,從學校殘缺的土牆邊走過,她下意識地朝校院瞅了瞅,二河正帶著四年級的十幾個學生上體育課,他也看到英子。二河舉高右手朝英子揮了揮,算是打了招呼。英子的心不可言說的咚咚直跳。

二河是村裡王老漢家老二,家裡兄弟三個,大河

娶媳婦

蓋房子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又功二河三河唸書,老兩口跟二河、三河擠在一間土窯裡。英子上四年級的時候,二河上五年級都在一個教室。英子清楚地記得,娘出殯那天自己欲哭無淚,二河湊到她跟前偷偷塞給她兩個雞蛋,雞蛋熱乎乎的帶著二河身體的溫度。

英子娘走後英子就沒再上學,二河上了縣城裡的中學。一晃快六年了,學校老師一茬茬兒的換,誰都不想呆在這貧瘠的窮山溝裡。還是二河高中沒畢業就回村當了代課老師。回來時二河穿了一身退了色的藍色運動服,英子咋看二河咋那麼陽光帥氣,其實就是二河高中學校的普通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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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其實就是靜等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二河回來後,英子憂鬱的眼神裡閃出了晶瑩剔透的星光,每到週末,村裡的年輕人會聚到學校,聽二河講山外邊的事情。英子坐在二河對面,抬著下巴眼睛都不眨一下入神地盯著二河。二河知道沙士比亞,知道羅密歐與朱麗葉,他還講《雷雨》,當二河講到雷雨中四鳳的命運時,英子總是淚流滿面。

一個禮拜天,二河看著所有人都走了,他拉住英子,拿出一本封面泛了黃的書對英子說”這是曹禺的《雷雨》,你可以看看,裡邊寫的遠比我講的精彩的多。”英子接過書,飄過來一股淡淡的粉筆灰的味道。

開啟書第一頁,裡邊夾著一張乾淨的白紙,上面寫著“我只喜歡你”五個字象盛開的桃花兒。英子驚慌失措地合上書,封存的心開始狂跳不止。

第二天,那本書靜靜地躺在二河的講桌上,英子坐在自家的炕頭心不在焉地納著鞋墊。落寞的英子也如同這本書,找不到自己妥當的歸屬。

日子就象流水,一天一天的走過。英子櫃子底的鞋墊終歸沒有著落。弟弟初中畢業也沒有再去上學,他在家和爹爹打理農田,生活雖然過得不愁吃喝,但日子還是緊巴巴的,給弟弟娶媳婦兒的錢遠遠攢不夠。山溝溝裡娶媳婦兒要好多彩禮錢,差不多的家庭都是用嫁閨女的錢來給兒子娶媳婦兒,也有實在給兒子娶不到媳婦兒的,就拿自己家閨女換親,但對方肯定是要有閨女。

英子眼看著弟弟都二十了,她和爹爹也託了媒人給弟弟說親,可來了的女孩都嫌她家窮,拿不動

彩禮

。一個個一見面就拔腿走人。英子看著爹和弟弟心裡不是個滋味。

這天,天霧濛濛,象蒙了一層紗。中午,太陽剛露了露臉兒,就又藏了起來。英子照常盤著腿坐在炕頭納鞋墊,英子爹蜷縮著身子坐在灶間的小板凳上,從懷中掏出跟隨了他半輩子的汗菸袋,往他那槍桿子似的煙鍋裡裝了一鍋煙,劃了一根火柴點著,火光照亮他的臉,純樸憨厚而無奈蒼桑。他把菸嘴兒放到嘴裡狠狠地吸了一口,心疼的說“英子,爹給你找個好婆家嫁了吧。”英子一邊繼續縫她的鞋墊,一邊若無其事地對爹說“爹,我想好了,託媒人找個門

當戶

對的換親吧。這樣又省錢,又解決了我和弟弟的人生大事。”英子爹低著腦袋不吭聲,只是默默的吧嗒吧嗒抽他的汗煙,煙炮一個接著一個從灶間冒起,看不見他麻木的臉。只聽得一聲無奈的嘆息。英子面無表情的繼續納她的鞋墊兒……

過了沒多久,鄰村王媒婆就帶領了一家四口來英子家相親,她一陣風似的步伐從村外一直刮到了英子家,王媒婆是個有名有響的人物,靠說媒為生,瘦得細腳伶仃,形象就象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楊二嫂。

冬天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散著淡淡的白光,照在英子家院裡光禿禿的杏樹枝杈上,投射在地上形成殘淡的影。屋裡的氣氛熱火朝天,王媒婆的話匣子開啟,一個勁地誇對方家境好,女孩兒靈巧,男孩兒勤懇能幹。英子爹低頭不語,就等英子自己拿主意。小夥子個子高高壯壯的,面板幽黑,厚厚的嘴唇,話不多略顯靦腆,英子乾脆利索地敲定了這門親事。英子爹滿是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冬天的太陽真是奇怪,明明高高地掛在天上,卻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溫暖。

夜晚,月亮悄悄地升到了天空當中,它沒有任何偏私,把光輝灑向人間。不管是窮的富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城裡的鄉下的,都沐浴著銀白色的光輝。人們都香甜地做著美夢,只有英子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

劉月蕾:雪下了一整天

眾生紛芸,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凡夫俗子,是呼風喚雨,還是任人擺佈,都是存活於人世間的一種姿態。可在每

個人

的心靈最深處始終有一席聖潔的角落,永遠美好如初!

然而在這凡世間,永遠塵歸塵,土歸土。就在當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那天,英子嫁了。

漫天雪花飛舞,隨著二踢腳“叮-當”的聲音,擊碎了沉靜的飛雪美景。飛落下來的如花紅色的炮屑,紛紛落在潔白的雪地上。接走英子的是個手扶拖拉機,它兩臉貼著大紅囍字,鼻子上冒著一股黑煙。同時也接來了英子換親的新娘。二河站在學校殘缺的土牆邊,看著那個形狀像個螞蚱似的怪物,“嗒-嗒嗒,嗒-嗒嗒”地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他失落的目光向著英子去的方向,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

曲終人散,看熱鬧的人都各自回了各自家。雪,飛飛揚揚下了一整天,古老的村莊顯得格外孤冷、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