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遠山近水
狂風暴雨中，一所古老的山莊，似乎也憤怒地發出嗚咽和咆哮。噼啪作響的風雨聲中，一個白衣女鬼破窗而入，牢牢抓住新房客的手，訴說久久不能安息的靈魂……
英國傳世之作《呼嘯山莊》，描寫了一段曠世脫俗、蕩氣迴腸的愛情。而這份刻骨銘心的愛，卻又衍生出太深、太久的痛，穿越時光、穿越生命。這是多麼痴狂的愛，造就如此瘋狂而無盡的恨？
那時，我們不懂愛情
古往今來，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鍾情。往往從青春年少萌發的愛情，是最真、最純。
然而，這可貴的愛情，卻又不可避免帶來幾多無奈和遺憾。
一個風雪交加之夜，呼嘯山莊的老主人給孩子們帶來一份神秘的“禮物”。而當這個禮物展現在眾人面前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原來，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兒。從此刻起，他成為了家裡的新成員。他，叫希斯克力夫。
天降“不速之客”，孩子們本能地產生反感和敵意。只有熱情、爽朗的凱瑟琳，對他伸出友愛之手。
不問出身，不問來歷，只是純純地與他嬉戲、玩耍，每每不避嫌疑和塵土，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時候，她笑容燦爛、瀟灑自由，像一個驕傲得意的公主。而他面板黝黑、眼神清澈，像虔誠在側的衛士。
他倆經常偷偷牽手，跑到山莊外一望無垠的曠野。
沐浴溫暖的陽光，迎著滿山的微風，看樹枝在風中搖擺，聽鳥兒在枝頭高鳴，共同感受著大自然沁人心脾又神秘莫測的美。
而與此同時，老主人的身故，讓小主人張開猙獰面目，處處殘酷對待這個外界闖入的“野小子”。
希斯克力夫從家族形式上的一員，成為徹徹底底的家奴。小主人任意的辱罵、毆打，時時處處向他昭示著自己的低賤。
這份折磨越劇烈，他對凱瑟琳的愛就越濃烈。
哪怕只被一個人無條件地接受和深愛，人世間再多的苦痛，也終有溫暖和慰藉。
然而，一次偶然，打破了二人之間這份珍貴的寧靜和默契。
他們結識了附近畫眉山莊的富家子弟，他向凱瑟琳求愛了，單純的希斯克力夫堅信，彼此之間這麼多年的情意，怎能被輕易破壞和拆散？
可是，意料之外，他聽到心中的女神這樣的聲音：“我還是答應了，畢竟以他的身份，能讓我生活地更榮耀和幸福。”
只此一句，猶如驚天霹靂，沉重地擊打在希斯克力夫身上。夜色迷濛中，他像一個被觸怒的困獸，頭也不回地，倉惶逃向荒野深處，從此杳無音信。
人世間，就是有很多事，讓人無法相信、無法面對。曾經那樣心意相通、兩情相悅的感情，竟被現實中一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徹底擊敗。
而天真的凱瑟琳也幡然醒悟，其實，自己的倉促決定，完全出於心底一時的庸俗和虛榮。
一個是擁有豪宅的貴族子弟，一個是出身低賤的棄兒。誰不會猛然被財富和榮耀迷住雙眼，誰不想當一個真正顯赫的尊貴公主？
可是，她忘了問問自己的心。它明明發出這樣的抗議：“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這麼愛他，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們的靈魂是什麼做的，他的和我的，是完全一樣的！”
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心有所屬的她，迅速嫁給了另一個人。
那時候，我們不懂愛情。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愛情純潔而神聖，人性卻也脆弱和自私。當表面的誘惑和一時的選擇來臨，多少人能做到清醒和堅定，多少人能真正堅守本心？
可是，誰沒有年輕過，誰沒有犯過錯？只是，誰也不能預測，一時的錯，會種下怎樣的果……
絕地反擊，只為情殤
愛的越深，傷的越痛。當一個人把一份愛看成生命的全部時，失去它，便如同失去生命。
對於希斯克力夫來說，凱瑟琳就是他今生最大的恩寵。可這恩寵，一瞬間全部歸零。整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灰暗無邊，他就像一個被拋棄荒野的怪獸。
這個怪獸怒吼：“我把我的心掏給了她，她卻接過來把它捏死，然後把我那破碎的心擲還給我。”
人心怎能說變就變？曾經的深愛和信賴，怎麼能一下子隨風拋散？原來，在財富和身份面前，真情一文不值！
他的心，被濃濃的憤恨填滿。
苦痛若不能一下子讓人摧毀，就能讓人剎那間重生。它是一所學校，讓人快速成長，是一股強大而神奇的力量。
幾年以後，漂泊在外、孤身闖蕩的希斯克力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賺足了滿滿的財富，衣錦還鄉。他要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要重新找回屬於他的一切。他要報復，報復所有讓他跌入這樁悲劇的惡人。
對於昔日的山莊主人，這個把他逼成低賤身份的罪魁禍首，他抓住其賭博成性的弱點，幾番較量後，便讓其輸光所有家產。於是，曾經的流浪兒，搖身一變，成了山莊的新主人。
對於橫刀奪愛的情敵，他使用糖衣炮彈的手法，誘惑了對方的妹妹，一步步，蓄意騙取其所有的家產。
對於背叛自己的昔日戀人，他終於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質問她當時的錯誤。
直到這時，久別重逢的凱瑟琳，按捺不住多年強烈的愛戀，壓抑的深情也噴薄而發。多少次，她推開窗戶，遙望對面的呼嘯山莊。曾有那麼一刻，她忘記了生命，恨不得縱身一躍，飛到戀人面前，跨越這看似很短卻又漫長的阻礙。
可是，面對丈夫，她又怎能做出新的背叛？
曾經滄海難為水。此情已待成惘然。年少無知犯了錯，又怎能一錯再錯？
無盡的悔恨、內疚、期待、無奈，折磨著她，使她迅速消瘦、病倒，終於香消玉殞。
可憐的希斯克力夫，再次被巨大的悲哀擊倒。當重新擁有身份、榮耀和權力時，他本以為能重獲愛情，戀人卻成了一抹芳魂。
世事難料，錯過了的，終究無法真正擁有。即使再大的期待，再多的努力，終究沒有路可以回頭。
人生，就是一次次錯過。我們能選擇的，只是不要把錯過，變成過錯。
無盡的仇恨，永遠的痛
太過偏執於愛的人，除了愛，找不到生路。
因愛而生的恨，便綿綿無絕期。
伊人已逝，可發自心底的仇恨，並沒有緩解，甚至陷入更深的迴圈。想到曾經受的
虐待
，希斯克力夫如法炮製，故意收養少主人的孤子，施以同樣的虐待。
而情敵的女兒，他採用誘騙的方法，把其帶到自己的呼嘯山莊加以幽禁，讓她從此不見天日。
於是，兩個無辜的少男少女，被這個整日臉上寫滿仇恨的人，無休止地折磨著，緊張而痛苦地生活。看似平靜的呼嘯山莊裡，上演著多少仇恨。
青山漸老，距離山莊不遠的草坪上，豎起了一座座孤墳。他們是曾經的仇人、情敵、戀人。
曾經那個痛苦的少年變成中年，又到了垂垂老年。
沒有人，能戰勝時間和衰老，他也不能例外。
而上一代恩怨情仇下的這一對少男少女，在仇恨和痛苦的籠罩下，卻也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他們互相依賴，互相支援，相擁著彼此取暖。
這個滿懷仇恨的老人，倔強地折磨著仇人的後代。似乎這樣，才是證明他活著的動力，才表明對戀人的銘記。可是，這仇恨又何時是個盡頭？
直到有一天，這個老男人折磨少女，她激烈地控訴：“你為何這樣對我？難道你就不曾有過最愛的人？”
倏然間，他想到了曾經多麼珍視和深愛的凱瑟琳。仔細端詳眼前這個少女，他驀地發現，她倆竟如此相像。如今，她的母親在哪裡？曾經的錯，是否已挽回？
而同時挺身而起的少年，那仇視的眼神，那寬闊有力的臂膀，向他逼近。這個不可一世的老男人，居然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潛在的威脅。
他終於感覺倦了、累了、也明白了。
一個狂風暴雨之夜，一道霹靂之光閃起，他迎著那抹亮光，走向熟悉的小屋。那是多年以前，他和凱瑟琳曾嬉戲歡鬧的小屋。
他走進去，平靜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不，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追尋逝去的愛人，去找尋迷失的自己。他要用最後的愛，去讓另一個孤單的靈魂安息。
仇恨鋪就的路，終究要找到盡頭。而這盡頭，就在消失很久的愛那裡。只需放手，就能走向溫暖的那一頭。
而故事的盡頭，是兩個少男少女終於獲得自由。他們相擁坐在一匹駿馬上，迎著美麗的朝霞，策馬歡騰，像極了年少時的希斯克力夫和凱瑟琳……
這場曠日持久的恩怨終於謝幕，恩人、仇人、戀人、敵人都成了故人，被奪去的家產和財富，重新迴歸主人，被幽暗魂靈環繞的山莊，重新迴歸曙光和平靜。
原來，愛恨終有盡頭。愛恨，終是一場輪迴。
毛姆評價《呼嘯山莊》說：“我不知道還有哪一部小說，其中愛情的痛苦、迷戀、殘酷、執著，曾經如此令人吃驚地描述出來。”
確實，愛情本就是一種矛盾體。它濃烈而甜蜜，卻又有苦惱和傷痛，更會衍生執著和殘酷。然而，我們終會發現，最深的愛，還藏著放手和寬恕。只有寬恕，才能讓恨迴歸愛。只有放手，才能讓恨找到回家的路。
《沉思錄》裡說：
“連誤入歧途的人我們都會愛，他們不是故意做錯事，而是由於無知。”
一生很短，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哪有什麼長恨深仇？面對恩怨，學會超越。面對無常，學著接受。有緣相視一笑，餘生難得重逢。
佛家稱“貪嗔痴”為三毒，嗔心甚於猛火。
克服嗔怒，需要我們一生來修持。
不要愛太深，不要恨無窮。
願我們在命運多舛的塵世裡，彼此珍視，不留遺憾。
如果不能愛，至少不必恨……
*
作者：遠山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