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邪,年屆四十,在吳洲混生活。
我開一家古董店,客不多。不出門的日子,我總是穿著睡衣,披著睡袍,叼著戒菸棒打檯球。
倆臭男人在一起,不用計較理髮刮鬍子,日子懶散潦草。
很想三叔,他很久沒回來了。我找過很多地方,沒找著。
我經常夢見他,夢裡他在古墓遭遇各種不測。午夜驚醒,夢境如此真實,總是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三叔是不是還活著。
胖子閒不住,老出去跑活兒。
他是個不靠譜的死胖子。
這天早上,他又帶來一個生人。
我喝完瓶裡的酒,扔進垃圾桶,一腳踢到桌子底下,任憑胖子把我吹得沒邊兒沒沿兒。
為了錢,他是一個沒有原則的死胖子。
老闆的倉庫被地震震出一個洞,像古墓,央我們下去看看。
我提醒胖子,我們已經金盆洗手,只賣古董,不下墓。
胖子也提醒我,仨月沒開張,眼瞅著要斷水斷電,六萬塊錢可以吃半年。
近墨者黑,跟沒原則的人在一起,很容易被傳染。
胖子苦我久矣。
老闆說,墓裡能聽到人說話。我呵呵了。
我下過八個大型古墓,幾經生死,怪事見多了去了,這種小地方,不會有啥大墓。
久違的味道,久違的光線,久違的興奮感。
真是太久沒下墓了。
有驚無險,我和胖子甚至還用手電筒的光來了一場世紀大戰。
是樂師的墓,風入洞入棺,樂師的樂器便發出聲音。
我極貼心地費力弄了一口棺材上來,方便一會兒到來的考古隊研究。
我囑咐在場的工人,棺材裡的棺露一定不能滴到地上,否則產生的毒氣極其危險。
但人,有時候就是這麼蠢。我回頭髮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毒氣快速在倉庫內蔓延,我記不清自己怎麼倒了下去。
還好無礙。
出院時,醫生告訴我,我得了肺癌,晚期,只剩三到六個月的時間。
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那麼快。
人到中年,不是被壓力整廢,就是被麻木整廢。
我現在是被疾病整廢。
突然發現,之前做高階廢物的日子,也挺好。
再之前,在死亡邊緣瘋狂試探的日子,也很好。
我拿出所有火柴,十根一組,擺好九組。
九十天。
我划著一根。它跳躍著燃燒,像一面火紅的旗幟。
活著真好呀。
火熄了,炭化的部分彎了,手指捏著的地方沒燒著,中間一段紅紅的炭。
很快,會變成死灰,朽骨。
一如我。
而我每天,都能感受到,那慢慢浸骨入髓的死亡氣息。
下意識沒敢跟胖子說我的病。
下意識給隱居的小哥打電話,說,我病了。
我想見他。有他在,我才安心。
咳嗽加劇,吃醫生給的白藥丸續命。
在躺椅上,貪婪地曬太陽,像一個杭州老大爺。
之後呢,咳血?
再之後呢,呼吸衰竭?
經歷過太多突如其來的生死考驗,不懼,
而等死,太難受。
胖子每天在耳邊聒噪,各種嫌棄。
一天,胖子收拾東西,發現一部三叔之前送我的舊手機。
有幾條未讀簡訊,其中一條,居然是隻有我和三叔才懂的暗語。
我拿出本子,趴在地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拆解。
答案是,南京鼓樓東,北極閣氣象局221儲物櫃。
三叔讓我去拿東西。
三叔很可能還活著。
我忙打電話過去。
關機。
剛剛提起的心,瞬間冷落下來。
我想跟三叔說,我病了,快死了,但我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我想讓三叔把我高高舉起,輕輕放到床上,給我講盜墓的故事,哄我睡覺。
我想三叔寵溺地叫我大侄子。
我想三叔在我頭頂上笑著,就像太陽,是我的整個天。
我想三叔。
二叔不算,他老算計我。
我需要安慰,需要陪伴,需要鼓勵。
胖子只會搗亂。
小哥不會說話,只給眼神,這更讓人心裡難受。
想起三叔有一次在床頭跟我說,男人不懼生死,但求死而無憾。
我看著鏡裡的頹廢男子,眼如枯井,蓬頭垢面,
比剛從墓裡鑽出來還不如,
比剛從蛇口逃生還不如,
瘦到脫相,褶子成堆,
整個人,蒙著一層厚厚的死灰氣。
三叔,我只剩三個月了,我想見你。
三叔,我想去找你,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