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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捨得》背後的焦慮,在於想成為“人上人”而不得

《小捨得》背後的焦慮,在於想成為“人上人”而不得

最近,電視劇《小捨得》又戳了一下社會的焦慮神經。

雖然劇中的家庭和學校設定有些懸浮,但觀眾難免還是會被越發低齡和殘酷的教育競爭現狀所震驚。

蔣欣飾演的雞娃家長代表田雨嵐,逼迫著五年級的兒子分秒必爭地學習。在她眼中,任何對考高分沒有直接幫助的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甚至是有害的。

因為她有著非常明確的目標和信仰——孩子只有靠自己的能力出人頭地,做人上人,才有可能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

與田雨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南儷(宋佳飾),佛系家長代表。她認為孩子的快樂是最重要的,主張讓孩子做更多自己喜歡的事情,進行素質教育讓孩子全面發展。

可是,從細節我們仍然可以看出,雖然南儷說這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時代”,但是她會誇孩子是“最聰明”“最優秀”的;她也接受不了孩子被別人比下去,被看成是“差生”,不再是那個全面發展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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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南儷和田雨嵐其實都希望孩子能在競爭裡勝出,做一個比別人更優秀、更特別的人。只不過他們對於優秀的定義不同,所以他們給孩子帶上了不同的裝備,選擇了不同的跑道。

當然,這不僅僅是父母對孩子的期望。現在的年輕人大多都有著同一個追求——做比別人優秀、與眾不同的、獨立的人。

彷彿時代有個背景音,時刻強調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個人的幸福必須來源於個體價值的實現,而個體價值的實現又必須透過體現相較於他人的優異之上。

所以,在現在的語境裡, “不獨立”一定是貶義的,“平平無奇”比“奇葩”更像是罵人的話,“你是普通人”比“你是壞人”的侮辱性更是強百倍。

可是,我們必須比別人好才能有價值嗎?

難道只有和別人不一樣,我們才能感到開心嗎?

只有做最強大的,掌控一切的人,才能獲得幸福嗎?

1.

這不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時代,

是“比別人好才是真的好”的時代。

現在的評價體系並不在于衡量知識理解或工作質量本身,而在於衡量我們和別人的差異性。

就像對田雨嵐來說,高分沒有意義,比別人高的分數才有意義;很多“社畜”也一定能體會到,勤勤懇懇地工作沒有意義,完成比別人多的工作才有意義。以追求差異性為目標,我們只能陷入無止盡的競爭。

這不是一個“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時代,而是一個“比別人好才是真的好”的時代。

誠然,比他人好的優越感可以讓我們感到快樂,它也可以是自信心來源的一部分。但是,建立在優越感之上的自我認同卻是一個深深的陷阱。

沒有一個人可以在所有時候比所有人在所有方面都厲害,所以人們通常選擇在某件被社會賦予光環的事情上深耕以超越他人。但這些被賦予光環的事情大機率會因所處環境的變化、時代權力財富結構的變化而淡去,那麼優越感也可能會被粉碎。

就像如今,學歷證書不再是找到優越的工作和體面生活的通行證,那麼對於那些把自我價值全部建立在優異的成績和學歷之上的學生,進入社會之後該如何自處?

建立自我價值的基礎不再被認可了,那麼自我就沒有價值了嗎?當然不是。但是

灌輸“比別人好才有價值”等同於給未來高度的自我懷疑、自卑、焦慮埋下了深坑,崩塌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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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別人好”的陷阱還有一個較隱蔽的副作用——形成自戀的人格。

這裡說的自戀並不是更高程度的自信。自信是指認為自己是有價值、有能力的人,但這個價值並不建立在對比他人而產生的優越感之上。而自戀的人則會認為比別人強、優秀,自己應該被特殊對待,強烈地渴望成為被其他人愛慕和敬仰的物件(Brummelman et al。, 2016)。

人們常常以為自戀是自卑的保護殼,是由於缺少家庭的溫暖造成的。但目前的研究表明,

自戀並不是缺少溫暖的補償機制,而是源於家長的過度褒獎

(Brummelman et al。, 2015),比如總是告訴孩子“你比別人聰明”“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你有特殊的才能”。

但與一般的自信不同,自戀是無法被填補的慾望。當他們獲得別人的認可時,他們會覺得自己在世界之巔,無比開心;但一旦他們無法獲得認可,他們便覺得自己羞恥、跌入谷底。

因為自戀,他們會把“我的問題”變成“你的問題”,把不滿和憤怒轉嫁到別人的身上

。所以,自戀的人不僅會更加焦慮,還會有更強的佔有慾、控制慾、甚至是暴力和反社會傾向(Thomaes et al。, 2008; Tracy et al。, 2009)。

因此,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比其他人好”之上,並不是提升自信的好方法。相反,它可能讓我們自己變得脆弱、敏感、焦慮,也會讓我們更容易傷害到其他人。

為什麼一定要比別人好呢?和別人一樣,不值得開心嗎?

2.

和別人同頻所產生的快樂,

是我們生活中易得的蜜糖

對許多年輕人來說,可以不追求比別人更優秀更好,但是一定不能做和其他人一樣的人。

追求與眾不同、特立獨行、我行我素,似乎是刻在時代基因裡的資訊,變成流淌在年輕人血液裡的慾望。它規定了“一樣”是無聊的,“大眾”是愚昧的,而“從眾”是可恥的。

但仔細想想,

這種追求恰恰是顯示了我們強烈的共通性——大家都想做與別人不同的人。

當然,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每個人都值得被看見和尊重,可是社會卻常常要求我們變成一樣的產品,做可被替換的螺絲釘,做“可割可棄”的韭菜。所以,

對個性的追求是對被尊重的渴望,更是一種反抗。

但是,反抗是一種過程,是有目的的對抗,而這個目的地應該是能同時看見個性與共性的價值,而非把個性當做唯一存在的意義。

《小捨得》背後的焦慮,在於想成為“人上人”而不得

在崇拜個性的時代裡,我們很容易忘記了歸屬感、認同感對幸福感的重要性,忘記了我們天生有著與他人同步和共情的能力和傾向。

我們曾在文章中提過,幾個月大的嬰兒就可以非常敏銳地察覺到母親的表情變化,並跟著母親表情和情緒的變化而做出不同的反應。

更有意思的是,大量研究表明,孩子會發展出與家長的生理同步現象(Physiological Synchrony),比如在完成同一個任務或者觀看同一段影片時,孩子和家長的心跳、面板溫度、皮質醇(俗稱壓力荷爾蒙)等生理指標會進行實時同步地變化(Davis et al。, 2018)。

生理同步也許需要長時間的相處才能達到,但被別人的情緒感染卻是隨時隨地都會發生的事情。

在人類的共情本能面前,圈層、階層、性別、甚至物種都不重要。

前一陣子爆火的耽改劇《山河令》在不少評論中被認為是專門滿足女性,特別是腐女的特殊喜好而產生的。好像只有腐女才會為男性之間的曖昧情感而感動,當然,這種感動常常被認為是廉價的、空虛的,甚至是病態的。

但有趣的是,《山河令》完結後,B站上湧現出許多設計師、金融民工、中年老父親、外國直男、鋼鐵直男遊戲up主等所謂“直男看《山河令》Reaction”影片。

他們中很多人也會露出“嗑到了”的“姨母笑”,會興奮地尖叫,會為主角的悲劇而流淚,還會為團聚而欣慰。有的還在看完劇之後繼續加入CP粉大軍“嗑生嗑死”。讓人不禁大呼,原來直男和腐女的悲歡是相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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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站影片:【山河令Reaction】直男設計師們看嶺第十二集(今日陽光正好) UP主:五彩哥哥

我想,這些reaction影片的火爆並不僅僅在於因為對所謂“直男”看耽改的反應,還因為觀眾跟著up主們一起看劇時與他們產生共鳴的快樂。

從彈幕和留言來看,無論是不解、興奮、難過,當觀眾和up主們感受到共同的情緒時,感動是被放大的,快樂是加倍的,而悲傷更是受到了慰藉的。

帶來“我感受到了你也有和我一樣的情感”的快樂,也許才是這些reaction影片受歡迎的真正原因。

為其他人的感動而感動,其實是古今中外全人類共同的重要快樂源泉(Lyshol et al。, 2020)。即使有需要豎起堡壘保護自己的時候,即使有需要感受到自己與眾不同的存在的時候,也

請不要忘記,和別人同頻所產生的快樂可以是我們苦澀生活中最真實和最易得到的一點蜜糖。

3.

追求更大更強的自我

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

雖然做與眾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外表、興趣、取向、性格,但大家仍追求一個共同的核心——強大。

這很好得體現在明星的人設上——除了千篇一律的“有個性”“做自己”,近年來最吃香的人設應該就是“A”了。這個“A”是借用同人文abo的設定,而這個設定則來源於靈長類動物研究中的Alpha Male ——指在群體中占主導地位的男性,一般體型強大,攻擊性高,有很強的佔有慾和控制慾。

在女權運動的影響下,Alpha Male在現代歐美文化中已經帶有貶義。但是在國內,“A”作為形容詞,卻是絕對的褒義。就連最近一個專門選拔女演員的綜藝節目的也命名為《超A女一號》(後來改為《我是女演員》)。

一個又大又強的“我”,一個主導一切、掌控全域性的“我”,彷彿才是掌握了幸福鑰匙的人。

在這個假設下,如果讓你猜測下方c、d兩張圖,哪個主人的幸福感更高、壓力更小,那麼一定是這個有著健碩的身型、站在畫面中心地位的c對吧?而圖d的“我”那麼小,那麼不顯眼,甚至可以被花花草草碾壓,那這個人應該是自卑、甚至抑鬱的吧?

但北京大學助理教授柏陽透過一系列研究展現了“小我”和幸福的另外一種可能。

上面兩幅圖來源於柏教授2017年發表的研究。她和團隊分別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圖a)和加州的悠仙美地國家公園(圖b)請遊客畫下當時的“自己”。

結果發現,在悠仙美地的遊客畫出的自己(如圖d)比在漁人碼頭的遊客的自己(如圖c)平均小33%;

而這更小的自己是源於面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我們越感到敬畏,畫出的自己就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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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個“小我”與自卑感不同,日常的敬畏心和在實驗中被激發出敬畏體驗,都會讓人感到更小的壓力、更少的煩惱、以及對生活更滿意(Bai et al。, 2021)。

在這系列研究中,研究者主要是用大自然作為激發參與者敬畏之心的手段,但面對歷史、建築、音樂、文學、偉人等等都會讓我們產生敬畏之情。也許是在看海時,也許是讀《戰爭與和平》時,也許是在學習天體物理時,也許是想到人類經歷的種種磨難時,我們都會感覺到自己得渺小,但也同時感受到自我的昇華。

《小捨得》背後的焦慮,在於想成為“人上人”而不得

有意思的是,敬畏之情不僅會讓我們感到輕鬆、快樂,還會讓我們對他人和社會展現更多的善意。研究發現,在被激發出敬畏之情後,人們會傾向於向陌生路人提供幫助、做出更無私、道德的決定(比如退還自己被多找的零錢)、以及更慷慨地捐助他人(Piff et al。, 2015)。

當然,並不是說很A很強的人不會有敬畏之情引發的“小我”的體驗,但它至少提示我們,

追求更大更強的自我並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或者說,也許它並不是通往真正幸福的道路。

畢竟,強大是一種無止盡的追求,而世事無常,總想著佔有和控制也只能是慾壑難填。

不如更多地與他人、時間、自然相的連線,感受到比我們自身龐大無數倍的存在時,感受放下“我”的執念,體會另一種幸福和快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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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y, J。 L。, Cheng, J。 T。, Robins, R。 W。, & Trzesniewski, K。 H。 (2009)。 Authentic and hubristic pride: The affective core of self-esteem and narcissism。 Self and identity, 8(2-3), 196-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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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捨得》背後的焦慮,在於想成為“人上人”而不得

配圖:《小捨得》《大象席地而坐》《過春天》

撰文:楊芮

編輯:Purple

監製:貓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