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標準收藏公司（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簡稱 CC）釋出了他們即將於 9 月發行的片單，其中包括杜琪峰導演於 2004 年導演的作品《柔道龍虎榜》。
堪稱萬眾期待。
CC 版封面設計
它是杜琪峰首部入選 CC 片庫的作品，也是繼吳宇森、王家衛、胡金銓、成龍、李小龍等影人之後，作為 CC 選擇的第六位香港導演 / 影人。
且首作便選擇了《柔道龍虎榜》，著實令人有些意外和興奮。
因為它是杜琪峰最好的作品之一，也是新千年後，最好的港片之一。
不得不說，CC，你真的很有眼光！
CC 版截圖之一
這次《柔道龍虎榜》由義大利博亞電影修復所在香港進行 4k 掃描及修復。
其實早在 2018 年，這部電影的 4k 修復版本業已在香港幾間戲院重新放映，而平遙電影節、北京國際電影節在之後也展映過該片（今年在廈門即將展開的金雞香港經典影片展也同樣會放映該片）；
去年五月，英國尤里卡（Eureka）公司的大師系列（Moc）同樣發行了《柔道龍虎榜》的修復藍光。今年輪到 CC 接力，再度發行本片。
能在短時間內能接連被 Eureka 和 CC 同時看上，之前華語片導演能享受此殊榮的還只有胡金銓導演（《俠女》《龍門客棧》）。
很多影迷都知道，《柔道龍虎榜》是杜琪峰導演個人最滿意的一部作品。但這部戲當年於市場標準而言卻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失敗之作。
據說，當時投資該戲的出品人向華強進戲院看首映，未看到一半已受不了離場，他大概感覺到了這部戲在商業上的黯淡前景。
結果這部戲確實在票房上慘敗，給了當年在商業上勢頭良好的中國星電影公司一次重創；
而在 90 年代為永盛電影公司操作了不少賣座電影的製作人蕭若元，最近其實也提了一嘴《柔道龍虎榜》：
今年 3 月，杜琪峰批評蕭若元發表的「香港電影已死」言論，蕭若元便在自家網臺迴應過杜琪峰，他先是盛讚了一番杜琪峰的電影，其後補充了一句：「坦白說有些他的戲我是不欣賞的，比如《柔道龍虎榜》。」
但老蕭也承認，杜琪峰是目前香港最好的導演
不止是商業上遭受了重大挫敗，即便在口碑上，《柔道龍虎榜》彼時也不算收穫太多好評。
該片當年入圍了 61 屆威尼斯電影節，在威尼斯所收穫的反響平平，杜琪峰就曾經開玩笑似地吐槽過「老外看不懂我的這部電影」；
而在香港本地，《柔道龍虎榜》所獲得的正面評價更是寥寥：
在 2004 年的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上，《柔道龍虎榜》沒有斬獲任何大獎，而在「最佳導演」上更是輸給了《旺角黑夜》的爾冬升；
至於當年的金像獎，《柔道龍虎榜》則可憐到只有武指元彬一人提名了「最佳動作指導」，在大獎上全部無提名，更遑論拿獎了。
其實《柔道龍虎榜》最早並不是定位成像現在這般作者化甚至帶點文藝氣。一開始杜琪峰想做的其實是一部商業性強烈的處境喜劇。
因為香港在 03 年經歷了非典的衝擊之後，整個城市人心低落，杜琪峰希望能拍一部電影令大家開心一些——私以為可能是類似杜琪峰在 03 年抗非典短片集《1：99》中所執導的那種「閤家歡」喜劇風格。
但後來韋家輝建議這部電影應該更內斂深沉一些，於是整部戲的創作大方向隨之全部改弦更張。
雖然電影公映之後票房口碑皆落寞，但整個銀河映像的工作人員都明白這部戲是杜琪峰最個人化、最富情義結的一部電影，尤是能表達到他對於香港這座城市的感情。
2004 年《柔道龍虎榜》一張現場照片
但在創作層面來說，要寫出這樣一部去「戲劇化」、極具杜琪峰個人色彩的電影其實是非常困難的。
在 2012 年，我採訪過編劇游乃海，他就曾表達過創作《柔道龍虎榜》劇本時的痛苦，因為這部戲的劇作模式並不像以往的銀河映像作品，杜琪峰更希望聚焦於人物和情緒之中，也刻意添加了許多留白的位置。所以電影出來之後，大部分觀眾們無法接受，其實也是在情理之中。
編劇游乃海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 CC 發行的《柔道龍虎榜》花絮中也有游乃海的一條新訪問，相信在創作上有切身之痛的游乃海一定還有不少秘辛可以分享，大家屆時也可以憑此一窺《柔道龍虎榜》的誕生始末。
所以 CC 選擇了《柔道龍虎榜》這樣一部「失敗」之作作為杜琪峰在 CC 的頭炮也就不難理解了。
《柔道》不但是杜琪峰個人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同樣也是最被低估的一部杜琪峰電影，更一定是 2000 年後最好的香港電影之一。
這是在 03 年全城低靡的氣氛之後，杜琪峰寫給香港的一封最情深意厚的情書，他是在為整個香港「打氣」：
他勉勵香港人無論經歷了多少困境也好，都應該像「柔道」一般，怎麼摔倒怎麼失敗都要重新爬起來，哪怕結果不會成功，但一定不能投降，一定要昂首向前。
《柔道龍虎榜》人梯抓氣球一幕，也堪稱是港片史上最美場景之一
在《柔道龍虎榜》之後，杜琪峰似乎更加強烈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香港身份，他在創作上的香港性也愈發明顯。
過往他的電影強於型別色彩和個人風格，在社會表達上倒並不算那麼濃烈；但在 03 年非典之後，他的電影總是強烈地與香港社會呼應：
05 年的《黑社會》旗幟鮮明地影射了選舉；08 年的《文雀》則是緣於天星碼頭的拆除，他希望用電影記錄下香港可能逝去的建築與空間；11 年的《奪命金》則直接刻畫和諷喻了整個香港金融環境的泡沫和虛浮 ……
他也開始頻繁強調「希望為香港做點事，回饋香港」。
是故在《柔道龍虎榜》上映後的第二年開始，他也做起了他原本並不喜歡的政府工作。
他擔任了香港藝術發展局「電影及媒體藝術」組別的主席，並致力於推動「鮮浪潮」專案，希冀培育出香港的新一代影像工作者，一做就是十餘年，而近來許多拍出佳作的香港新導演，其實大部分都是「鮮浪潮」出身。
而我聽說的一件小事，則更能佐證杜琪峰在「鮮浪潮」上付出的心力。
據說有一年某商場想邀請杜琪峰出席他們的一個活動，杜琪峰原本並不喜參與此類活動，但他最後說服商場劃出區域宣傳「鮮浪潮」新導演的短片作品，作為交換條件，他也義務幫商場站臺。
而在 2017 年，杜琪峰還做了一件令許多人跌破眼鏡的事。
他在當年高調為建制派內的特首候選人曾俊華站臺助選。理由是他認為曾俊華為人開明和善，會團結香港避免紛爭，他更是傾銀河映像上下之力為曾俊華拍攝了多條助選短片。
曾俊華雖然民意很高，但最後依然敗北，杜琪峰在曾俊華落選後接受訪問時亦不免落寞，但被問及會不會被人詬病在選舉中走得太前，他仍強調：「我們有能力和機會就要保護香港。我怕我不站出來的話會後悔一輩子。」
這其實就是《柔道龍虎榜》中要表達的東西：
縱然結果是註定失敗都好，也要奮不顧身地跑，拼盡全力地一搏。杜琪峰愛香港愛得如此義無反顧、一往情深。
所以你可以理解他為什麼那麼反感「香港電影已死」的言論——無論大環境多差都好，他也從不認可唱衰的言論，他說：「只有你自己不做，才是投降。」
而香港，這座杜琪峰深愛著的城市，在 03 年之後，更是經歷了越來越多的痛楚。
近兩年的它，有如是大海中覓不到方向的孤舟一般，只能在風雨飄搖之際顛簸往復。越來越險峻的創作環境，更令本地創作人和港片迷們忍不住扼腕嘆息。
不止是香港，其實當下的整個世界同樣處於撕裂紛亂之中，都在面對著黯淡失落的低潮。
而緣於非典的《柔道龍虎榜》，在今時今日疫症肆虐的全球氣氛中，更是別有一番值得重溫的特殊意義——我們需要這樣的一部好電影來為我們打氣，讓我們在摔倒之後重新站起來。
希望大家都能如同電影中的小夢和司徒寶一般，不論時勢艱辛，不論結果慘淡與否，都要繼續奔跑，絕不束手就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