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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一夜白頭的BE美學

《山河令》:一夜白頭的BE美學

很多人都哭倒在網劇《山河令》大結局的那一夜。

當兩位主人公周子舒、溫客行掌心相抵,共同修煉心法時,本以為故事便這樣結束了,怎知一縷白髮驀地從溫客行鬢邊飄出,才見那一頭青絲由灰轉白,方知不是說好的圓滿,而是一勾殘月,滿院秋風,螢幕外觀眾被吹碎了一地的心。

《山河令》:一夜白頭的BE美學

《山河令》截圖

BE,即Bad Ending的縮寫,遊戲裡的壞結局,與之相反的是HE,Happy Ending,我們所喜聞樂見的大團圓。

很多人不喜歡BE,怕看了虐心,但很多時候悲切是融在骨子裡的,大團圓只是個交代,在謝幕時給觀眾發一點敷衍了事的糖。

從古到今的傳奇、戲曲裡,HE是常見。《牡丹亭》夠悲了,最後杜麗娘也要地府回魂,借“照妖鏡”實錘了人身後,還被聖上親賜了與柳夢梅大婚,HE得不能再HE了。

《長生殿》夠悲了,最後也給李隆基、楊玉環捏了被貶下凡的“孔昇真人、蓬萊仙子”人設,又有玉帝批准他們重回天界永為夫婦,成為一對神仙眷侶,也是HE得不能再HE了。

若以陰謀論讀解推之,柳夢梅夢到了與杜麗娘“袖梢兒搵著牙兒苫”,怎能知美人已執念成疾赴幽冥;明皇蓬萊仙山尋見的貴妃,不過是“相思透骨沉痾久”下的一道幻影。

寫戲的人,大約總要給看戲的人一點盼頭和念想,哪怕最後從現實主義硬拗成浪漫主義。

但真正的美學刻在BE裡,攪動人心腸的是“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牡丹亭·尋夢》),是“只悔倉皇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願生”(《長生殿·聞鈴》)。

BE美學千萬種,一夜白頭最為令人心折。

它是傳統戲曲裡早就想過,也藉助舞臺手段實現了的。在京劇《文昭關》裡,伍子胥不知能否出關而急得一夜之間鬚髮皆白。鬍鬚由黑轉灰再轉白的震撼就是在戲臺上完成的。

臺上隻立著一道紅色幕簾,登場的伍子胥掛著黑色髯口,一番吟唱行至簾後,出來時黑鬚已成灰白。待再進入簾內,唱到“雞鳴犬吠五更天”時,猛然推簾而出的伍子胥竟然鬍鬚全白了。

可恨啊,看戲曲的老觀眾早已熟稔劇情,對畫面全沒了審美期待;而沒看過這齣戲的年輕人,很難被《文昭關》這個名字吸引進劇院去感受那一瞬間的驚歎。

好在美學傳承不絕。也許《白髮魔女傳》的一夜白頭就是化自戲曲,從為國仇家恨焦慮難安,到被愛人辜負由愛生恨,白頭的情感核心在發生改變,不變的是一夜白頭的審美衝擊力。

按照慣例,最後總要再拖一個HE的尾巴。伍子胥哀怨自己“冤仇未報容顏變,一事無成兩鬢斑”時,東皋公卻上前賀喜,因為可以借改變的容顏成就他為之謀劃的出關大計。

卓文君在《白頭吟》裡寫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一夜白頭的戀人,也算是白頭不相離了,張國榮演唱的那首主題曲是對《白髮魔女傳》最好的註腳。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人生總是期望於HE,藝術反而因為BE顯得更加純粹動人。

除了《山河令》,近年來有不少影視劇都在套用一夜白頭的BE美學。5毛錢的特效技術也能輕易實現頭髮由黑變白的畫面。

但正如看多了《文昭關》的老戲迷,觀眾十個有九個聽到“雞鳴犬吠五更天”時,就知道下一幕出來的人頭髮該白了。

被《山河令》裡的一夜白頭驚豔,倒不是像年輕觀眾誤闖入逸夫天蟾舞臺,而是由劇裡面各種詩詞歌賦的化用一點點鋪陳至此。

當你聽到臺詞裡的“但渡無所苦,我自來迎汝”,聽到“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後,一眼看到此處,才覺得那白頭的一霎能接住戲曲裡流傳下的BE美學。

《山河令》:一夜白頭的BE美學

上海崑劇團“臨川四夢”《牡丹亭》之《幽媾·冥誓》

至於大結局是HE還是BE已經不重要了,3元錢的付費彩蛋不正是看了一出《牡丹亭·圓駕》和《長生殿·重圓》麼?

為一夜白頭的BE美學而沉醉,倒不是強行找虐。任俗事冗繁,也想有一個如此超脫的晚上,去和一個遠古或虛幻的靈魂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