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單

侯玲:文字能留下什麼

我為何要寫秦地風情?我為何還要寫詩和遠方?

2019年,我出版第一本秦地散文《一紙流年》。

在研討鄉土文學如何生在校園的課題裡,它是拋磚引玉,是讓岐山鄉黨檢驗是否文以載道。這是我的寫作初心,是語文老師展示了一本關於家鄉生活的教案。從內心深處講,我只想把寫作作為長在岐地的明證。

烏鴉有反哺之恩,羊羔有跪乳之情。我識文辨字,給學生教授寫作,若能用我之筆寫我心,寫出岐地風采之一二,那我就把語文教學落實的問心無愧。

尋著寫作初心我還能找到另一個源頭,他們更是我的寫作動力。那就是岐地的花木四季美食風物,和白髮蒼蒼的鄉黨親人。時不我待,歲月如梭。如何能把逐漸遠去的昨日留下,讓我們的孩子,甚至孩子的孩子們知道這片土地上曾經有什麼?周原膴膴,堇荼如飴。艾青說: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著土地愛得深沉。我的母親總說:天上的星和地上的人,都是上天安排好的。這些話無不暗示我,生而為人能在岐山,不僅要踏踏實實地活在這片土地上,還要用最大的熱情歌頌周原的盛世,周禮的綿延。

我是岐山的語文老師,若向前推三千年,甘棠樹下,召公在宣禮明義,他就是所有岐地人的老師。今日,我要沿著歲月的河,逐浪尋貝,盡我之力,記住這條周公河閃耀過的浪花。用一字一句把我眼裡的岐山,生活過的四十年岐山的巨大變化寫出一二,把詩文裡的鳳鳴岐山今日概貌留下些許文墨。自不量力地說,我總覺得這就是我的責任。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生命如何長久,點滴文墨記載。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劉家塬的今日還有百歲甘棠樹,岐地人的周禮遺風就不會淡化。寫岐山昨日之鳳凰鳴矣,寫今日之周禮存矣,我是無端起豪情,毛遂自薦。我在這片土地上太渺小,可若因我綿薄之力,引起三五個,甚至一群人關注岐地,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也許歷史會把我們的隻言片語記住,我們的孩子就會給他們的孩子講述綿延的歷史裡有過什麼。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

我和無數的岐地老人交談,他們憶苦思甜老淚縱橫,歸結一句總是說:你們是遇到了好世道,趕上好日子要珍惜。

說這話的許多老人裡,有一位已經95歲高齡抗戰老兵。我每每回老家,不時遇見他。他必站得端端正正,後背挺直,亮著嗓門說:給爺說說你教書的事。我就笑著說:還是想聽爺爺說當年抗戰的事。老人的臉上神采飛揚,如今的老人只說說天氣風物,可我看過老人的回憶錄,被深深感動。文字的力量和生命比一切歲月都要長。曾經,在周王室的土地上,疲憊計程車兵憂傷地唱: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如今,也是這片土地,老兵老人卻是無數次地重複:這樣的好日子,人捨不得離開啊。盡勁的活,才對得起現在的好光景。有他在,這近百年村裡人的歲月就在;有寫他的文字在,抗戰的勝利就猶在昨日。

我多年考證岐地的美食,寫近百篇美食文章,人盡皆知的臊子面,擀麵皮,油鍋盔,也有漸行漸遠的手工醋和醋粉,肘子和鵝黃,更有杳杳遠去少有蹤跡的響皮和稍米包子。這些美食養活了岐地人老幾輩子,可它們中有的凋零如暮年老人,耄耋之年看不到生命的傳承,這是多麼遺憾又傷心的事?我認識的幾位岐地美食大師也即將老去,想起這些,我無不感慨,彷彿只要我寫著,岐地美食的春天就常在。我深知,文字是無法把這些美食古法的色香味全部保留,只能試用文字喚醒岐地人的思念,讓大家追溯到歷史的某一天,挖掘出自己內心深處的岐地味道。想用一篇文章試圖留下美味真跡,是不可能的;想用一己之力想寫盡岐地風物,無疑是蚍蜉撼樹自不量力。可世間的不易之事總得有人做,正因艱難才要前行,不是嗎?

2021年3月,我出版第二部遊記散文集《一念山水》

人生,最大的公平是一切存在你頭腦裡的輝煌無法世襲,你的思想建樹、你的精神財富,都無法世襲或繼承給他人。正因如此,眾生才機會平等,生命才多彩,每個人都有機會出人頭地。平凡的你我也能有夢想,簡單地活著也有理由,多好。所以,我邊走邊寫,寫出旅途的感慨就無可厚非,畢竟,人都在摸索著過活。

旅行的樂趣有三:籌備時的憧憬,旅途中的享受,回想時的滿足。在這三個環節中,回憶才是旅行的畫龍點睛。學會思考,是自我成長的標誌,也是旅行教給我的寶貴經驗。我堅信,廣袤的土地上,每個地方都有獨立的靈魂。我去之前,它只是文字代表的地名,地圖上的一個點;可我歸來後,它就成了我生命裡的精彩,此後無論多久,只要有人提及我曾走過的地方,一切遠方都是故鄉。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這就是行走帶給我的財富。遊一段風景,寫幾篇遊記,能讓我活得明明白白。昨天有痕跡,今天清晰明朗,明天還有期待。憶舊遊,寫遊記,是我對於天南海北、人情風物的體驗。

我願意用文字回憶日子。行走十幾年,我學會一種活法。遊一遍,寫一遍,人生厚度加倍。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幸虧有文字留下,我才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何成長,文筆如何變化,內心如何強大;也多虧有反思,我才看到當下的不足,自己需要的努力。越走越遠,越走越看得遠。我需要這樣的自省,也需要更廣闊的世界。文字能把我縹緲抽象的天馬行空之思,轉化成一段有色有味,有情有義的文章,於我,這是慰藉。文字能記錄我的歡喜,我的憂傷,我的桀驁,我的反省。這些,以前我自己都不清楚。如今,一件件一樁樁事情被寫出來,白底黑字我不能抵賴。文字像一面鏡子,我越來越喜歡照鏡子,看到眼神清澈,看到歲月滄桑,我活得坦蕩。

遊記,寫什麼?遊記寫所聞所見,又非記錄真實的每時每刻。我出門見過坑蒙拐騙的人,也遇到名不副實的景,可更多是欣喜美好。我的心裡有一杆秤,有些醜,可以原諒和忽略;有些醜,需要警惕和遠離。真實的社會有殘酷陰暗的角落,我不能只盯著太陽的黑子,要看到太陽的光明和溫暖。有人說:你是個垃圾桶,別人就會扔垃圾;你是個花瓶,有人就會拿來鮮花。我說:出門在外,你不帶一顆美麗心靈,就無法看到世界的美好。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造化鍾神秀,人若沒有靈敏的心思,博愛的情懷,很難探出一方有趣天地,王安石言:“少年見青春,萬物皆嫵媚。”辛棄疾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仇恨狹隘的心上開不出感恩的花,善良包容的心裡盛得住萬物柔情。一念生情,萬物皆媚。今日,我且把自己所行一路的一念情思,掛上“萬物嫵媚”的名,是想向先賢大儒靠近。蚍蜉撼樹是我的一種嘗試。雖然我寫得戰戰兢兢又得意洋洋,但我願意把昨日之美好長久儲存。願我的未來之行,可期可待。

我邊行邊寫,是自由懶散,是無拘無束,總有一眾人樂意靜等,樂於欣賞。

想起這些我受寵若驚。生命於誰都珍貴,有人願意用心讀我的文字,這事於我,就是一份過命的交情。我唯有賣力地寫,寫出觸動你心絃的文字,讓你的眼前浮現我曾見的山川風月,讓你有一番思考和收穫,這才不負你望。

文字是一座橋,我站在橋的這端,想到橋的那一端有期待的笑臉,我就不敢懈怠。每個日子,我都不是一個人前行,文字後大家的關心和支援就是我身後的千軍萬馬。人都樂意被人肯定,我的粗文淺語被大家讚賞,於我無疑是一種虛榮心膨脹的理由。對於我這樣孤傲的人,精神層面的讚美是唯一能讓我歡喜久久的,為了你的期待,為了我的歡喜,我願意走得更遠,與你分享更壯闊美好的山河。

行走,見山見水見真情,就以山河大地為紙,以心胸體魄為筆墨,我會日夜兼程。寫出行走的文章,是我對生命的一種尊重和回望。

我相信,總有人願意把自己美好的青春留下,把生命的閃光點留下。我更相信,岐山,這個從《詩經》裡走出來的小城會走得更穩,更遠。我堅信,文字的力量可以穿越時空,終有一天,我的學生也會如我一般,回過頭追尋,匍匐著探索,虔誠的記載。願我們今日的點點滴滴文字,都會像蝸牛一般留下“涎篆”。不忘初心去寫,我要印證泰戈爾的一句名言:天空中沒有鳥的痕跡,但它已飛過。

心中有愛,步生蓮花

侯玲:文字能留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