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這是王小波的《黃金時代》裡，我印象很深的一句話。
我羨慕這種蓬勃的生命力。
這句話是書裡的主人公王二對自己說的，他是個下放雲南的北京知青。
在鄉下的時候，每次閹牛他都在場，
有些牛格外生性，對待這種牛，就要採取錘騸術，割開陰囊，掏出睪丸，然後一木錘砸個稀爛。從此，受術者就只知道吃草幹活，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了，連殺都不用捆。
掌錘的隊長覺得這樣的手術放到人身上應該也有一樣的效果，經常對不聽話的人吼：你們這些生牛蛋子，就欠砸上一錘子才能老實！
王二每天和農民一樣幹活，開荒，插秧，放牛，餵豬，還被批鬥，這樣黑暗的日子裡，他還是覺得自己永遠生猛，誰也錘不了他。
這樣的生命力，比最生性的牛還厲害。21歲的王二，不僅生猛，還有些混蛋。或許，只有如此，才能熬過艱難的日子吧。這人生哲學，還挺值得學習的。
如果這個世界很混蛋，你就要比它還混蛋
如果這世界很混蛋，你就比它還混蛋
，這是王二的生存邏輯，他把這個生存法則告訴了他的朋友陳清揚。
陳清揚是下鄉女醫生，膚白貌美身材好，丈夫在監獄，基本等於守活寡吧。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陳清揚也是如此，丈夫入獄之後，所有人都說她是破鞋。不僅如此，很多男人去醫院，根本就不是看病，而是對她動手動腳。
她沒偷過男人，卻被說成破鞋，對此，她很氣憤。她一直希望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後來，王二來醫院找她看病，王二不僅真的病了，而且看完病就跑了，沒有調戲她。陳清揚覺得這王二應該是個正人君子。於是，她找到王二，希望王二證明她不是破鞋。
沒想到，王二也是個混蛋。王二說：
別人說你是，你就是，這沒什麼道理，你也沒法證明自己不是。你要是不想吃虧，就去偷漢子，成為真正的破鞋。
王二之所以這麼說，不是想佔陳清揚的便宜，而是他就是這麼做的。之前，隊長說他打瞎了他家母狗的左眼。王二是冤枉的，他知道兇手是誰，但卻無法證明自己清白。有一天，王二碰到了隊長家的母狗，他就真的開槍把母狗的另一隻眼打瞎了。那母狗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在不講道理的世界裡，
“要麼忍，要麼比他還混蛋。
”只有這兩條路，生猛的王二，一直選擇第二條路。所以，他才這麼和陳清揚說。
陳清揚是一個正直的人，沒有接受王二的建議，氣鼓鼓地走了。沒想到，他們的見面引發了新的流言：王二和陳清揚搞破鞋。
於是，陳清揚不得不再次找王二，希望他澄清這個事情，畢竟這事和他有關。不過，王二的邏輯還是一樣的：這事說不清。除非你是處女，或者我是太監。
王二說，
我什麼都不能證明，除了那些不需要證明的東西，與其證明自己無辜，我更願意證明自己不無辜。
王二建議兩個人以偉大友誼的名義，舉行一場性交儀式。這樣，破鞋這名號就不虧了。另外，還是童男子的王二也可以體驗男女之事。
沒想到，陳清揚同意了，他們稱兩人之間的性行為為“敦友誼”。作為朋友，王二可以借陳清揚的身體破處子之身，陳清揚以後要開膛什麼的，王二也願意借身體給陳清揚一用。
這就是他們的偉大友誼的開始。
打不過，就跑他孃的
農場有個軍代表曾經調戲過陳清揚，被陳清揚打了一個大嘴巴。他聽說王二和陳清揚搞破鞋，就盯上了王二。他訓斥王二，說王二很壞，要對他進行思想改造，還把王二關起來寫交代材料。
王二根本不把軍代表放在眼裡，他惡狠狠地瞪軍代表，一聲不吭。他覺得軍代表不能把他怎麼樣，大不了就跑他娘。
後來他確實跑了，他擔心軍代表真的會把他怎麼樣，他決定逃跑到山上，上山之前，他和好朋友陳清揚告別，沒想到陳清揚說要和他一起上山。
“假如這事我不加入，那偉大友誼豈不是餵了狗？”陳清揚說。於是他們開始了山上隱居的時光。
這應該是他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了吧，開荒種地，遼闊繁茂的山川天地間，他們又像神仙眷侶，又像花草鳥獸，融入了大自然之中。他們像動物一樣在戶外交配的時候，甚至還有牛、蚯蚓和雲圍觀。
一段時間後，陳清揚說她想下山。
在山上過得好好的，陳清揚為什麼要下山呢？她說：同樣的事情做多了就不再有趣。她想下山去，忍受人世的摧殘。
我覺得，她大概是忍受不了寂寞吧。就算和王二在一起，在王二有一部分在她身體裡的時候，她也覺得非常孤獨寂寞，覺得天地間瀰漫著悲愴的氣氛。
正所謂人間有險惡，也有最迷人煙火氣。只有人間煙火，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覺得這是王二和陳清揚最大的不同之處，王二不在乎自己是否存在，如果沒有人來找他，他可以在山上一直住著，永遠不出來。
所以，王二不想下山，他是一個不願意回頭的人。但他還是答應了陳清揚。當初，陳清揚為了偉大的友誼，陪他逃到了山上，作為回報，王二也應該陪她下山。
所以，他們下山了。
如果你選擇接受現實的摧殘，就不要抱怨
其實，就算是下山，王二和陳清揚還是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擇的。走到岔路口時，有四條路擺在他們面前：一條通向國外；一條通向內地；一條通向農場；一條通向戶撒（少數民族居住地）。加上他們下山的路，總共五個選擇，可是，他們還是選擇回到農場，回去面對最殘酷的現實。
他們為什麼選擇一條看起來那麼難走的路？書裡沒有說。
其實，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做過類似的選擇。我們可以在老家的城市生活，可以回農村，可以去離家近的大城市，可以去國外，可以去北上廣深。
這麼多的選擇，我們很多人還是會選擇北上廣深，選擇最殘酷的競爭。
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除了追求更多的可能性之外，或許還因為本能地需要尋找一種存在感。不過，也可能沒什麼道理。很多事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糊里糊塗的。
重要的不是選擇了什麼，而是選擇了就不要抱怨，學會享受這樣的生活。就像陳清揚一樣。
下山之後，王二和陳清揚就開始了被鬥爭的漫漫長路，每天不是被批鬥，就是寫交待材料。王二一開始還很抗拒，後來，他也開始享受寫材料了，認真地就像作家寫小說一樣。陳清揚呢，每次到批鬥時間，就早早地把破鞋準備好，掛在胸前。
她甚至覺得這麼多人來看她被批鬥是很自豪的事情，因為她漂亮才有那麼多人來看。那些長得不好的，批鬥都沒人看呢。
被批鬥的日子，其實很不好過，文革時期，無法忍受迫害而結束生命的例子數不勝數。王二也想逃跑，可是陳清揚覺得有趣，王二隻好捨命陪君子。
陳清揚曾經是一個較真的人，她總是希望想明白一些事情，比如為什麼要叫她破鞋，為什麼要到雲南當知青，後來她發現想不明白，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王二見到她生殖器就會豎起來一樣。這些東西，和人性有關，簡單又複雜，無法參透。
她寧願什麼都不想，無知地接受世界的摧殘，儘量往好的方面想，快樂就有了。就和性行為一樣，如果你一直想“這勞什子怎麼如此醜陋不堪，我們到底在幹什麼，這行為實在是可恥，慾望也很可恥 ”，那你永遠無法享受這事帶來的快樂。
世間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包括人類羞於啟齒的情慾。我想，這也是為什麼王小波要花這麼大的篇幅寫性吧。
或許，他想說，情慾和大自然的花花草草一樣天然，一樣理所應當。為什麼不寫？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既然是自然之物，就不應該是罪惡的，不應該被打壓，而是順其自然，樂在其中。
04
經歷了很多事情之後，王二後來感悟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
很現實，但我真希望他永遠生猛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