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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和烈酒

一、他

雪下得愈發緊了。燃氣爐上燉著我下午就開始做的雞湯。我拿紙巾擦了一下廚房的窗戶玻璃,往外望去,街上只有幾輛還在為生計奔波的計程車開著包括雙閃燈在內的幾乎所有車燈慢吞吞地行進著,街上的路燈從細密的雪中透出些許的光來。這樣的天氣對行遠路的人來說顯得太過艱難。

他兩個小時前打電話來:“抱歉啊,雪下得太大,現在困在去你那裡的公交車上,雪真是大啊,連公交車都暫時停車了。”我告訴他不用著急,總要見的。

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十幾年前我們都在中文系,大學我整天忙在睡覺、踢足球以及參加五花八門的奇怪社團活動上,而他卻心臟不好,總是吃各種藥,因為不能劇烈運動,所以把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倒也不是因為他是那種上進認真的大學生,只是因為他喜歡文學,所以看了很多文學作品,但像語言學、文字學這些基礎課程卻差得一塌糊塗。他的父母本是沒本事的農民,又在他幼年時就在一次大巴車禍中雙雙離世,他經常戲言說自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的經濟條件不好,加上相貌平平,左臉頰上有一道很像刀疤的黑紅色胎記,頗為扎眼地劃過面部,第一眼看去甚至有點兇惡。和他沒有深交的人是不知道他其實是個溫和的人的。那時候的大學女生喜歡相貌好看、最好家裡還有些錢的,所以在和女性交往中顯得很吃虧,即使有很少的女生知道他是個腹有詩書的人,但仍然對他打不起興趣。他甚至成了系裡女性經常取笑的物件,她們會在課間的時候三五聚在一起,聲音很大肆無忌憚地談論關於他的各種匪夷所思的謠言,並信誓旦旦地互相印證,確保謠言得以成虎。他本來是個對愛情充滿希冀的人,從他自己以前寫的詩裡我能看出來,但因為這些女生多少有些惡意的調侃,他在青春期性慾無法釋放的那幾年對女性產生了很深的敵意,認為女性是虛榮和惡毒的。

畢業後我就在S市找了一家普通企業做了秘書。他沒有讀研究生,而是憑著大學的文憑先是進入S市的一家傳媒公司工作,事實上也做得很不錯,經常能看到他的文字成果出現在報刊雜誌上,他的名字甚至還在一部電影的片尾中間部分出現過,雖然那是一部沒什麼票房的小眾電影。這麼些年似乎也沒有再交女友,一個人住在單身公寓,蕭索的很。他曾經在剛畢業的第一年來過我家,當時他曾經醉醺醺地說:“和你聊天是不費力的,以後還要多聚一聚。”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我們一起抽了四包煙,嗓子都成了正宗的煙燻嗓,次日清晨他不告而別。

這是我對他的全部所知,這些年我們偶爾會打打電話,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回憶一些大學時候的往事,但在今天早晨,在雲壓得很深但還沒有開始下雪的時候,他打電話來說他在去我這裡的公交車上,我問他有什麼事,他只是說來敘敘舊。

雖然突兀,我還是接受了他的這次突然拜訪,我去超市買了一隻雞和幾份小菜,還帶了兩瓶52度白酒。他喜歡喝酒,而且酒量很好,我經常被他灌得不知日升月落。

在雞湯燉到湯味濃郁、我在窗邊抽菸的時候看到了他。他踏著積雪從路邊走來,穿了一件不合時宜的黑色風衣。他裹緊衣領,朝我的方向走來。我在開啟窗戶,冷風裹挾著大片的雪花飛進廚房,像檸檬一樣清新的味道衝進我的鼻腔。我朝他揮手:“這裡!快上來吧!”

進門的時候他一如既往顯得很拘謹,小心翼翼地脫下皮鞋後,他把鞋輕輕地放在門口外面,很是抱歉地說:“沾得滿是泥水。”我替他放好風衣,他裡面套著一件羽絨的黑背心,慢慢走進房間。他一直在不自主地聳肩,這個雪夜真的很冷。

喝下一整碗熱雞湯後,他的身體才不再發抖,我開口問他:“為什麼不穿暖和一些?”

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著我:“出門有些匆忙,一時忘了。”

我笑起來:“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來得這麼匆忙?”

他還是直直地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然後忽然坐直身子,用牙齒咬了咬嘴唇,若有所思地說:“事情倒是並非重要,只是不得不馬上見到你說。你還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有一年我生了大病嗎?”

“嗯,我記得。那年你的確是得了一場很大的病,你心臟一直不好。但那次你卻不肯告訴大家到底是什麼狀況,只說是不要緊的。後來休學了一個學期,我記得她很惦記你,因為我和你一個宿舍,而你休學後總是不肯接她的電話,所以她總是找我問你的情況,而我的電話你也在休學後再不接了,所以關於你的情況,我不比她知道的更多,”我開啟酒瓶蓋,給你斟滿一杯,“喝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和我碰杯後仰起脖子一口灌下去,直接入喉嚨,都未曾經過唇齒。是他一直喝酒的姿勢:“嗯,那年大病確實很折磨人,但也不想她為此勞神費心,我總認為生病是害人害己的事情,得病的人痛苦不堪,照顧的人久而厭倦,愛你的人則會陷入可能會失去的叵測中,所以我自己就離開了,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也不願意任何人來照顧。”

“在那之後呢?她怎麼樣?我曾經問過你,你卻總不肯多說。”

“也沒有怎麼樣,休學那一年後,你們都畢業了,我再沒有回學校,就直接去S城找工作了。我換了手機號碼,也去公安局更換了名字,像我這樣的人,想要消失在這個世界,其實也沒那麼難。”他又灌下一杯酒,張開嘴深深地噓一口氣,“我再沒有見她,因為我這個病,是好不了的,對她來說是個拖累,我不願意她在畢業後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我這個累贅。”

我知道他的脾氣,冥頑不靈級別的執拗,認準的事情不會有人能勸得動他。“畢業後,她的電話號碼就再打不通了,我和她也失去了聯絡。”

“難得這個世界上有個女人這麼關心我,如果我沒有病的話,和她結婚也一定會過得很好。但是我這個樣子,能為她做到最好的事情也不過就是鐵了心永遠離開她,讓她和一個健康的人、一個不讓別人費神的人過完一生。”

我沒有反駁他,他有他自己的執念。而從我瞭解的她來看,也未必就如他所說。她是個文氣的女孩,十分白淨,聲音不大,但絕不是惺惺作態捏出來的嗓子,喜歡海明威,古文也學得很有心得,相貌談不上非常漂亮,但如同學們所言,她能喜歡上他是他的大氣運,是百世修得的福報。

——我愛她,一直都愛,只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如果能喜歡上我,也會是我的大氣運,我百世修得的福報——

我問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他黯然地看著我:“生活就是這樣過唄,只是還是不喜歡女人……其實倒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她們。”

我明白他所說的,這個可憐的人。我沒有插話,他繼續自顧自地言語著:“像我這樣面目的人,若是性格開朗些也都還好,偏偏我又是個不合群的人,不會講好聽的話,有時候還很狹隘,”他撇撇嘴角,笑笑說,“你我一個宿舍,你是瞭解我的,所以我似乎是天生註定要一個人的。女人就更不要講,見到我都是要挖苦一下的,似乎我就是這樣的命運。”

我告訴他完全沒有必要想:“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是惡念被善念要多一些的,其實他們心裡沒那麼多惡意,也只是圖一個嘴上痛快。”

他用力搖頭:“你錯了,這世界絕大多數人都是充滿惡念的,只剩下那一小撮人在搞托馬斯·莫爾和阿道司·赫胥黎的那一套東西。”

我不太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他對這個世界和女人深深的惡意。

酒已經喝光了一瓶,第二瓶酒也看著快要喝完,桌上的雞骨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他的酒量今天不好,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香菸,手指壓在嘴唇上一動不動,煙霧升騰上去流過他的眼睛,他眼睛眯著,眼中的血絲越來越多。已經兩三個小時了,我才忽然想起,我一開始問他的話,他還沒有回答我。我拱一拱他的胳膊:“你這麼匆忙來我這裡,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斜在椅子上,頭靠在牆上,下巴微微向上揚起,露出一種不信任我的表情:“我本來是想和你說的,但在下車朝你家走來,你向我揮手的時候,我忽然猶豫該不該和你說。”

“你要告訴我什麼?別玩這套虛頭巴腦的東西。”我該趁著酒力沒有把我的大腦搖暈之前知道他要說什麼。

“好吧,不管了,”他坐起身來,雙手規整地放在桌前,“已經十多年了,我再沒有見過她,不是不想,是我不能見她,而且,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她要是問起,就說是你要見她好了,不要提起我,免得讓她不舒服。”

窗外的雪似乎要停了。他又把頭靠在了牆上,一聲不吭地抽著煙,全身都似乎要被煙氣纏繞起來。

“快睡吧,”我勉強搖晃著走到沙發前,一頭栽了進去,“我答應你。”

清晨醒來的時候,我全身冰涼,頭痛欲裂。桌上杯盤狼藉,我在每個房間轉了一遍,沒有看到他。我泡了杯咖啡站在視窗慢慢呷著。他應該走得很早,不知道風雪什麼時候停的,路上已經看不到他的腳印。

還和上次一樣,這個古怪的人。

鳶尾花和烈酒

二、我

我一直深愛著她,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沒有結婚。保持單身太久,我在一個人的時候,除了對她的思念越發敏感以外,我對身邊發生的任何事都越來越遲鈍木訥。我無法忍受每天思念著她,儘管這種充滿自虐意味的儀式性的思念似乎是一種幸福。我有漫長的時間求助於宗教,但禪宗和耶穌似乎幫不上什麼忙。在夜裡我試過各種愚蠢的試圖入睡的無效方法,也因此慢慢沾染上了飲酒的習慣。萬幸,我不是一個酒量好的人,因此酒精的奇妙作用會讓我在很多夜晚再見到她。但也僅此而已。我一直覺得對他有所虧欠,畢竟我們同學舍友一場,喜歡上他的愛人,是可恥到極點的,至少我不應該在他和她如膠似漆的時候,偷偷寫信給她,卑鄙地告訴她我有多麼愛她。所以這麼多年,我也再沒有勇氣見她。他是個有福氣的人,她從一開始就絲毫不理會我的信。可能是為了表明我也可以讓她幸福,我也許在信裡有過詆譭他的話。她曾經在手機上和我說過一句話,那是和我僅有的一次對話,她說:“你這卑劣的人,你讓我覺得噁心,他將你視作最好的朋友。”這是她對我的求愛唯一的蓋棺定論,這條簡訊我一直留存著,哪怕我換了手機,但那部存有她的那條簡訊的手機我一直留著——我把那當做她對我嘗試墮入地獄的警醒。當我和他一起出現在她身邊時,她會刻意對我表現出禮貌和適當的認可,我明白那都是為了他。但當哪怕有那麼一小會兒他不在我們三人的排列組合之中,她都會立刻轉過身去,似乎和我的任何語言和眼神上的交流會讓她頃刻灰飛煙滅一般。我在校園中看見他和她相依在風雪之中歡笑,也看見他和她在鸞尾花的護擁之下親吻。這些讓我嫉妒地發狂,在那些對她的情慾過分高漲的時候,我甚至為了減少想念她的時間而刻意地睡覺,學校的制度寬鬆,不會刻意為難我這樣的敗者。我不停地睡覺,只是在醒來的時候簡單地喝些水,吃一點簡單食物,然後繼續努力進入睡眠。如果實在不容易入睡,會用一些精湛的演技,騙校醫說我備考失眠而趁機開到一些難得的安眠藥物。他不明白我睡那麼久到底是怎麼了,所以他也曾經十分認真關懷地問我,但我只是告訴他我就是貪睡。他也必定將我的這些貪睡的事當做小笑話善意地告訴她。而這就已經足夠了,她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完全的失敗者和頹廢不堪的垃圾人。她只需要知道我睡很久,而不需要知道原因,這都已經足夠了。這些年我離群索居,頭腦遲鈍到幾乎想不起來她的模樣,反而是他會經常在醉了之後給我說起關於她的故事,我雖不動容,但心裡拼湊了她的一萬個身影和一萬種再見到她的情形。我曾經滿足地設想過,我會像雅各布·德佐特愛著藍場川織鬥一樣,在鸞尾花圍繞著的長階盡頭,她輕聲而決絕地告訴我:“長階已盡,我們就此分別吧。”我會愛她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在彌留之際和她成就我意念中的愛情,她從一團爐火的燈光中幻化凝結而來,她的嘴唇印在我的眉心,一扇打好蠟的紙門輕輕滑開。又或者,我在聖母院的鐘樓之上,為她敲響貫徹雲霄的愛情鐘聲,抱著她隨她一起化作塵土。我一直深信自己的定力和隱忍,但對她的愛在一開始就讓我走進不見光亮的永夜,我盲目地辨認不出自己。我不恨她,也不恨他。我知道自己只是墜入了愛情的陷阱,而鋪設這道陷阱的人恰好是她罷了。愛情只是一個不關乎個體的概念,我們為之託付心身的,也只是愛情本身,而不是某一個人——這樣想會讓我在某些時刻輕視她,繼而也蔑視他,會讓我覺得我成為了為宇宙譜曲寫詩的吟遊詩人,而他和她只是滄海渺渺之一粟,只是在為彼此存活。關於烏托邦與反烏托邦,我不喜歡他的觀點,他的觀點太過極端,似乎世界上的人都對他充滿惡意一般。我反而相信的事情簡單一些:只要所有人為了愛,那這個世界一定會更加美好。所以,相比較他的刀疤胎記和他的烏托邦,我都更喜歡前者一點。

鳶尾花和烈酒

三、她

接下這件託付之後,我其實覺得很艱難。我在畢業後事實上也和以前的同學們再沒有聯絡過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去問她的聯絡方式。情急之下,我用搜索引擎搜尋她的名字和畢業學校。搜尋引擎沒有讓我失望,這個沒有秘密的世界——她還在我們的大學,留校做助教。

我向公司請了三天的假,買了去她那裡的飛機。

經過和學校的教務處瞭解,我得知她正在給某個院系大二的學生監考,時間是下午兩點到四點。我在她監考的教室門外等她。教室裡的學生擠得滿滿當當——如果他們中的一些人平時上課也能保持這麼高水準的出勤率,現在應該是不會坐在那裡抓耳撓腮了。我想起那個時候他遇到有些不喜歡的課程需要透過考試時,都是氣急敗壞地抄我的答案,臉漲得通紅,那道胎記也顯得尤其醒目。

從教室後門的小玻璃窗上,我看到她,依舊苗條,更加文氣,但臉上似乎能看到些憂愁,是與丈夫的口角?還是學校給她指派了更多的無趣工作?我正在猜想連篇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我,眉間皺了起來,向旁邊的另一名監考人員耳語了幾句,就走出了教室。我笑著迎上去:“抱歉打擾你工作了。”

她勉強擠出笑容:“沒關係,好多年沒見了,回學校是有什麼事嗎?”

我點頭:“嗯倒是確實有一些事,那這樣吧,我先在學校轉轉,等你監考結束了,我們四點半在學校門口的那家咖啡廳見面?”

她很不經意地以鼻息嘆了一口氣,頓了一下,說:“好吧。”

我在學校裡四處閒逛,畢業後我竟從來也沒有回來過,一切還都和以前一樣,讓我很是感慨。不知道他畢業後是否回來過,是否和她會擦肩而不相識?我記得那個時候她是系裡男生評選系花的入選人,但似乎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投了票。誠然,我也覺得她是美麗的,雖然談不上非常漂亮,但絕不惺惺作態的神情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十分動人的。

學校裡有些學生都朝我看,竊竊私語。可能是覺得我這樣一箇中年男人在這裡轉來轉去,會不會是想要泡女學生的猥瑣男子,我想起我以前對學校裡形色可疑的中年男子也抱有天生的敵意,因為中年男子有足夠的錢和閱歷,足以打動尚不成熟的年輕女生輕易地墜入情網。

我四點半趕到咖啡店門口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那裡了,我向她再次道歉:“不好意思,學校裡走了走。”

她禮貌地搖搖頭:“不礙事的,我們進去說吧。”

咖啡店還是十多年前的佈局,一點都沒有變,只是店裡的服務員已經一個都不認識了,牆上隨意地掛著很多年來校友們的合影,還有畢業聚餐的酒後在這裡歇腳寫下的東倒西歪的真摯話語。她要了一杯水,開門見山地說:“說吧,什麼事?”

我想起他叮囑我的話,跟她撒了一個謊:“其實也沒什麼,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見你,和你都失去了聯絡,某一天就是忽然很想知道你在哪裡,在做什麼,都好不好,想不到簡單地網路搜尋就找到了你,真的沒想到你留在學校工作,真是件開心的事。”

她頭轉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說:“那麼現在見到了,我就是這樣。還能怎麼樣呢?”

“見到就很好,見到你,比在網路上的一條搜尋連結要好很多。”

“完全可以打個電話來,專門來見我實在是沒有必要。”她很無奈地說。

“就是覺得很應該見見你,當面和你聊幾句這樣我心裡會很踏實。怎麼樣?結婚了嗎?”我不無嫉妒地問道。

她盯住我看了很久,似乎是想從我眼裡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沒有,甚至都沒有過再喜歡上別人。”

“我能明白……他的離開對你來說實在是很痛苦的,但人生總要繼續,他雖然不在你身邊了,但我覺得他還是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我鼓足很大勇氣,“其實……不僅是他這麼想,我也,也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她的胸前開始劇烈地起伏,她瞪著我,彷彿我說了什麼傷天害理的話。她:“我只愛他一個人,我會一直愛下去!不管他在不在我身邊,我都會愛下去!這就是唯一能讓我幸福的事,也是唯一能讓我活著的事!”她情緒很激動,記張旁邊桌上的人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

她兀自站起身,在桌上留下一張100元的鈔票後朝我冷冷地說:“我們出去吧。”

我跟在她兩三步距離的身後,我雖然明白她對他的愛,但我很希望她知道,並不是只有他才能讓她幸福,我也可以。

她走的很快,我不敢再和她輕易搭話,只是隨著她走。她走過一條學校裡風景很漂亮的小路,小路的兩旁開滿了鸞尾花,路的盡頭是一幢水泥外牆的灰色小樓。由於在路的盡頭,這裡幾乎沒什麼人經過。她漸漸停下腳步,我也緩緩站定,我知道她要跟我說些什麼。

她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我知道你愛我,”她眼裡透出冰原一般的寒冷,“但我不愛你。”

我喉嚨裡像壓著一顆恆星,我很想告訴她我對她那些我自己十分珍惜和敬重的愛情,但我說不出來一句話。

她堅定地站在我面前,指著身後的灰色小樓:“為什麼我要留校?因為他曾經在這裡,雖然

他已經死了

,但只是因為他曾經在這裡,我想要永遠守著他。而你,從未曾真正尊重過他,也未曾真正尊重我們的愛情,你從未贏得過我的尊重,”她一字一頓地切齒說:“你臉上的刀疤胎記,都比你的心要美麗一萬倍。”

我這才意識到,這是我和他曾經的宿舍樓。我在這裡看見他和她相依在風雪之中歡笑,也看見他和她在鸞尾花的護擁之下親吻。而我也在恍惚中意識到,只有我才意識到,十幾年前的很多個夜晚,我和他一起喝的很多次喝酒,我給他酒杯裡斟滿的那些杯奎尼丁烈酒。

鳶尾花和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