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誰贏了呢
我們大多數人，都恨時間。真的，不騙你。你一輩子中，一定有某個時候，特別恨時間。
恨時間，是普世現象。中國人委婉一點，叫消磨時光；盎格魯撒克遜人更乾脆，叫殺時間。看上去英美人恨時間恨得牙癢癢，其實，中國人大致也不遑多讓，消磨，就是要把它磨得一點兒也沒有。世界上兩個最大的民族，對時間的態度彼此彼此。
從這點上來講，說時間是人類公敵，應該沒錯。
當然，狂人除外。世上的狂人一大堆，比如愛因斯坦、錢學森之流，你可以不停地數下去，這些人是異類，或者天使，或者魔鬼，他們的時間從來都不夠用。我等凡人太正常，自是不會和狂人相比。而流俗如我，總是在恨時間之中，度過時間。
當下，就是這樣。居家隔離麼，就是和時間打仗，必須殺死它，或者把它磨得乾乾淨淨。
坐困愁城，友人也在愁城之內，卻不能見面，歲月就是這樣不通情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電話聯絡了兩次，就是不接。於是想，是不是集中隔離了？是不是進了方艙？或者重症，甚至危重症？不知道訊息的時候，時間充滿焦躁的味道，似乎也凝固了。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搶時間給他打電話。接了！他居然接了！他一接，我便覺得時間中充滿了喜悅，說道：“還活著？”答：“活得挺好。”“活著就好，哈，活著就好！”“想打到我？沒那麼容易！”
這一天，全身都覺得輕鬆。讀文章，字裡有五彩斑斕的色彩；聽音樂，旋律是鮮豔欲滴的花香。而時間就是這色彩，就是這花香。一天時間，輕易就消磨過了。
今天，從早上起床就開始磨磨唧唧。
門是出不了的，網上已經有很多無理由出門上街被抓起來的訊息。說不得，說不得。話說，出門上街還需要理由麼？難道不是我想什麼時候出門就出門，想什麼時候上街就上街，想什麼時候回家就回家？據說，還有希望夫妻不同床的。罷了，不說吧。
讀書可以消磨時間。只是看書的慾望一點也沒有，拿起書就覺得頭大，不知道是書中沒有了平靜，還是從書中找不到平靜，或者是書中如死一般太過寂靜？醫院湧動的人群總在眼前晃動，那聲嘶力竭的呼喊，不是在求助，而是在撕你的心。別人是不負韶華，你是韶華已逝，這把年紀了，讀書也做不了三公九卿而拯黎民於水火。甚至，你讀的書連醫生都做不了，讀得再多也是然並卵。
憤怒可以消磨時間，只是消磨起來特別難受。
想想我一哥們，位列廳局，挺有前程的一位謙謙君子，道德學問都是一時之選。二十多年前，他還是白板一枚，他的太太也沒有公職，在註冊公司時用了他的名字，後來這公司二十多年都是殭屍，他們夫婦以為這麼久了，應該被登出了。沒想到這哥們述職後被誡勉，說他不忠誠不老實，然後就被切蘿蔔晾在簸箕裡，沒人管了。
他才會消磨時間，白天就在辦公室，有人沒人，一本學習資料讀得津津有味。不僅讀，還做筆記，條分縷析。晚上更是精益求精的臨帖，魏碑一筆一劃不苟，先讀，仔細領會意思，然後寫一張，寫完檢查總結；再讀，再領會，再寫，再檢查總結。每晚兩張，從不落下。
看看，人家時間也磨了，性格也更加圓潤了，學問更是日見精進。
在光子世界裡，時空扭曲，時間變慢
想起西人誰誰誰，說過這麼個意思：上帝給每個人三件禮物：生命、智慧、時間。生命只有一次，對於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而智慧可以更加聰穎，時間可以成倍延長。從歷史的維度來說，真是如此，七十年前，國民的人均壽命也就三十七八歲，如今七八十歲何足道哉！如果還有人說人生七十古稀，我年七十亦奇，那就是笑話，你努把力，就可以成為人瑞。
這樣說來，是不是你就真的磨去了時間呢？其實不是，而是剛好反過來，是你被時間磨去了。
時間磨去了你的愛。四十年前你愛的死去活來，四十年後迎面相遇，他還能認識你，那也算曾經刻骨銘心，就怕仔細想也想不起是誰。如風，吹過了，不曾記起；如水，劃過了，不留痕跡。或者認識還是認識的，就是了然沒有了打招呼的興趣，默默地擦肩而過。
能磨去愛，就一定能磨去恨，愛恨一體，有愛才有恨。連愛都磨去了，恨又怎麼能單獨存在呢？如果某個人恨了你一輩子，祝福你，你是幸福的，這個人實際上是愛了你一輩子。
時間磨去了你的智慧。老眼昏花，太近了看不清，太遠了也看不清。當初爛熟於心的詞句、公式、圖表，彷彿記得，又記不太清楚。看著青年才俊三下兩下就畫好一幅圖，你只能故作姿態，含笑嘉許，也許，心裡是酸的？
時間也能磨去無奈。無奈無關愛恨。比如隔離。你能愛隔離嗎？你能恨隔離嗎？都不能吧？但是，不管怎麼樣，你都躲不過去，你只能接受，要麼坦然接受，要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接受了，你就和時間爭來鬥去，這會兒你壓迫時間，磨死他；過會兒時間欺負你，磨死你。
衡諸歷史，最後還是時間磨死人。梟雄如袁世凱者，共和由他，帝制由他，翻轉九州如手中泥丸，有幾人能摘其鋒？天不假年，五十七歲死了。當時，京華某報擬一標題：自然解決。什麼意思呢，就是說，袁大總統沒有磨死時間，反過來被時間磨死了。
時間永遠在那兒，從來就沒有屬於過你。上帝給你的，只是允許你在時間的河流中的很短很短的一段，撲騰幾下，樂呵樂呵，然後你上岸。
如果是從這個角度來說，人們還是恨時間，恨時間太短。
2020年2月2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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