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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念 作者:殳語

人生若只如初見。是句老話了。

塵世裡的初見,美得華貴啊!羞澀與清新,幸福與欣喜,迷霧一般,不太真實呢。然而,故事結局往往並不像人們最初想象的美好樣子,讓人憑生幾許淡淡的遺憾和可惜,於是,便有了心碎崩潰後的“殘念”。

百度一下“殘念”,竟是日語所化用的中文新詞!

據說,日本人將破碎的瓷製茶具鋦釘修復,追求極致的古拙意境、殘破之美,喚醒人們重燃惜物、愛物、賞物之心,這些價格遠高於完美茶具的作品,日語裡被喚作“殘念”。我很好奇,那是怎樣的一種工藝呀?!

殘念 作者:殳語

我兒時見過補鍋補碗的民間匠人,肩扛著一個挑子,帶著調門吆喝著“鋦盆、鋦碗、鋦大缸”,遊走鄉間,用鉚釘來修補裂碎了的陶瓷碗具。農家生活,碗的用處是不可小覷的,吃飯喝茶舀水裝菜……,日子過得粗糙簡樸,幾毛錢的碗,那也算是財產,容不得半點疏忽,自然就很珍惜。誰家孩子一不小心摔碎了碗,不可避免地挨大人一頓揍,邊打邊怒不可遏地罵:小兔崽子,叫你不小心!疼得讓你絕對長了記性。然後,撿起碎片,花幾分錢去修補。工匠所用的工具金剛鑽、鋦釘都比較大,粗糙、單一、是清一色的鐵釘,像做女紅般,將瓷片小心翼翼地“縫”上,能用即可,跟衣服破了,用針補一下並無二致,看著毫無美感可言,鄉里人窮好面子,這樣的碗是絕對不會拿出來招待來客的。

殘念 作者:殳語

真正學會喝茶時,我已經生活在城裡了,家裡也擺上了一些不貴的茶具,生活條件好了,也就對破裂了的茶壺杯盞不太在意,從沒想過拿去修復。出於對茶道的好奇,一時興起,瞭解到日本也有鋦瓷工藝,原來日本人傳承了始於中國宋代的陶瓷修補技術,又將其發展成藝術,形成流派,其中以“無衣”流派修復的茶碗最為名貴。其修復特點是以漆器重新制作釉色,將茶碗瓷片缺少的部分補上,讓器物重新涅槃,釉色明暗對比強烈猶如再給茶碗穿上一件衣服,其剛猛的創作,契合了秦風無衣中所屬內容:“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國風·秦風·無衣》)。竟然,隨著鋦瓷工藝流傳的還有早已被人們雲淡風輕地吟誦了幾千年的古詩,這些民族瑰寶飄洋過海,在別處生出一朵朵絢爛的花來,又是多麼浪漫與驚奇的事啊!

殘念 作者:殳語

“殘念”,以殘缺的另類美,體現人世間世事無常,生活中的起伏跌宕。

有一種能力,叫接受生活的不完美。“不夠完美又何妨,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加拿大詩人萊昂納德科恩)。多年前,我無意中結識了一位補衣女子,在城裡居無定所,聽說家裡的男人成天不著家,柴米油鹽的重擔都落到她肩上。幸而,她學得一手縫補絕活,每每見其靜坐街頭,低頭忙著穿針引線,將一件件蟲蛀、掛破的衣服縫合得天衣無縫,完好如初,我從心底讚歎不已!我要了她的電話,前不久得知靠她的雙手將兒女撫育長大,而自己雖長年用眼過度,視力模糊,但還是偶爾接下熟人的活計。她相信黑夜的轉折點是白晝,哪怕只有一絲光亮,就努力將不平整的歲月捏成柔軟的綢緞,披在自己身上,也穿在別人身上。我問她苦不苦,她總是淡然一笑:還好。

細細品味,世間萬物,各有光芒。“物有悅人之美,人有惜物之心”,巧奪天工的鋦瓷展現的是“殘缺造景”的視覺藝術,它保留了瓷器所蘊含的情感價值,還包括每一件鋦器背後所隱藏的故事。亦如人生,既有初見時的驚豔、傾情,也有歲月留下的滄桑、劃痕,與其跟從不缺席的不完美作無謂的撕扯,不如釋然,接受,做個“鋦”、“縫”的能工巧匠,自有幸福的果實棲落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