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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大風烈日下,遠行的人要歸家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

1、

《古詩十九首》裡,一位失意的行者,眼見西北有高樓,聽聞樓上傳來的絃歌聲,忍不住感時傷懷,悲從中來,泫然欲泣。

每每讀到這首詩,總會想起野孩子:悲,是他們的底色,但絕不是唯一。

野孩子的歌中慣唱悲傷。不過,與舊時文人的憂傷不同,野孩子的“悲”,是紮根於西北高原,浸潤著黃河上游的水,開腔如裂帛,渾厚又清亮。

野孩子:大風烈日下,遠行的人要歸家

若干年前,周雲蓬在《綠皮火車》裡反覆寫到他們,說他們的木吉他挾裹著蘭州的風沙,滾滾而來,鐵馬錚錚,鏗鏘作響;還說他們的和聲,如高飛的雁陣,帶你去向遠方。

他們,起初是張佺和小索。

1995年,二十七歲的張佺和二十五歲的小索,成立了一支名為“野孩子”的樂隊,1996年,兩人從蘭州出發,一路沿著黃河溯游而上,抵達北京。

後來樂隊又加入了張瑋瑋與郭龍,再後來,馬雪松和武銳兩位“舊相識”也成了樂隊的新成員。而樂隊最初的創始人之一小索,於2004年10月因胃病溘然辭世。

幾番風雨變故,野孩子樂隊散了又重聚,有人離開,也有人一直都在。在這期間,野孩子見證了民謠二十餘年的滄桑變化:許多樂隊消失了,許多新民謠藝人紅火了。而野孩子,似乎一直沒有多少改變。離家半生,始終是少年心性,哪怕兩鬢已斑白。

我尚記得2012年夏天一個落雨的夜晚,南方清涼潮溼的空氣裡,我影影綽綽看到一個梳著道士頭的人從眼前閃過,不由得壓低聲音,羞澀又興奮地跟同行的朋友說:“是郭龍!”

當晚,張瑋瑋與郭龍《白銀飯店》的現場,來自西北的音樂帶來兩個半小時的感動,我被聲音帶著走進一片霧氣中,一會兒是戈壁灘上荒涼的西北小城,一會兒又是煙雨飄渺的江南米店,直到平地驚雷,滄滄涼涼的《黃河謠》響起來,一群騰起的細塵瞬間落了地。

野孩子:大風烈日下,遠行的人要歸家

《黃河謠》開唱前,張瑋瑋大聲喊了一嗓子:“天變地變情不變,永遠忠於野孩子!”

2、

野孩子是民謠屆的泰山石,樸素,不奪人眼球,卻穩穩當當。他們並無多少踉踉蹌蹌的學步階段,一開始就走得穩健。質樸,堅實,是他們的本色。

當年初來乍到的野孩子,並未迅速混跡京城音樂圈,而是本分如西北的糙漢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排練當做是日復一日的自然勞動。

大風猛烈地刮,塵土四處飛揚,他們巋然不動,篤定地打磨著手藝。二十二年過去了,流浪吟唱半生,大地愈加深厚,河水依然清澈。

“在我生活過的地方,流淌過一條大河。那條河穿過了一個城市,我不能忘記那條河,我不能忘記那個城市裡很多的人,很多發生過的事情……我們希望你,跟著我們的歌聲,去我所說的那個城市,那條河。”

經典的《黃河謠》,是野孩子樂隊必然演唱的散場曲。2012年七月,我聽張瑋瑋與郭龍唱過一次,2013年8月24日,南沙珠江入海口,我再次聽到有原唱張佺的版本。

那次是四人新陣容的首次亮相,但是我完全被張佺周身散發的氣場給牢牢吸引住了,只見舞臺中央,白髮蓬然的他,沉默,內斂,沒有過多言語。一開口,卻是滿腔悲涼,如黃河之水傾瀉而來,越過時光,粗獷淳樸,氣勢盈滿舞臺。

野孩子:大風烈日下,遠行的人要歸家

如果說民謠有根系,其中的一枝必定是植在蘭州。

野孩子對黃河,對那個城市,對那片發生過很多故事的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唱不盡蘭州的晨與昏,有人出走,有人飲酒落淚,有人牽馬告別,沿著黃河水一路向東不回頭。

故鄉,就是要留在身後。回不去的地方,最惦念。走得越久,思念就會日夜累積,越來越深。

3、

老周說起早年的野孩子,充滿溫情的懷戀,那是一個時代的象徵,民謠江湖的水尚且清澈,唱歌的人彼此間是兄弟姐妹,是鄰里鄉親。

2000年8月,野孩子發行了《In The Loft》專輯,於當年8月24日在北京“藏酷”酒吧進行專場演出;2001年,小索與張佺有了自己的酒吧“河”,意指家鄉的黃河。

河酒吧是一個烏托邦式的聚集地,如今許多閃閃發光的民謠人當年都樂在其中,老周,萬總,小河,王娟……

2003年,非典肆虐,有著一顆“沒有被金錢矇蔽的蘭州心”的小索,終究無力扭轉酒吧倒閉的命運。一年後,小索去世,風吹雨打,河流飄散,張佺隱居麗江,從此江湖寄餘生。

也許是機緣巧合,命運張羅,幾個大男人兜兜轉轉又聚到一起。2011年,他們重新挑起野孩子的旗幟,固定演出陣容,將屬於野孩子的歌聲,賦予新的音樂生命,最初的質樸依舊在,多的是沉澱下來的渾厚與張力。

如果說2013年8月我尚且不懂張佺內斂的神情裡有著怎樣的悲傷,如今回頭看當時的微博,忽然明白“重陽登高,未插茱萸少一人”的悲痛。

野孩子:大風烈日下,遠行的人要歸家

野孩子一直在奔跑,多年來,他們是最簡單的民謠劍客,不耍花槍,不媚俗,不浮誇,也不虛張聲勢。

爭奇鬥豔不是野孩子的姿態,江湖大哥也不是他們的追求。人生半百收成頗多,但他們不炫技,不討巧,始終紮紮實實做民謠。

“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的說法如果用來形容他們,太過輕巧。

他們是當唯一的、永遠忠誠的野孩子。他們的音樂,仍舊是粗糲的,溫暖的。熟稔容易變油潤,而他們的赤子之心尚在,音樂質感依舊,沒有油膩,也沒有包漿。

因為,黃河上游,始終是他們的音樂的原鄉。

4、

做為民謠樂隊中的標杆,野孩子的故事許多人耳熟能詳,他們的音樂也是百聽不厭。

我也沒有必要一一細數他們的代表曲。只知道,在早些年南方漂泊的歲月裡,無數次伴隨他們的歌聲,在年輕的道路上,橫衝直撞,生猛前行。

而野孩子的作品,是有生命的。

好的民謠不會過時,也從不脫離現實。

《眼望著北方》的悲傷,《早知道》的悲憤,《黃河謠》和《敕勒川》的悲涼,都沒有褪色……就連十五年前的《生活在地下》,如今看來,更是滿懷悲憫,如一道讖語:

北京北京不是我們的家

我現在才知道勞動的人是最窮的

生活不是理想

不能幻想

不是我們能瞭解的事

唱過的人

他不用說出來

唱過的人,他不用說出來。聽歌的人,懂得。

大風烈日下,每一個遠行的人,都要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