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福的人生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悲哀
從八歲那年弟弟出生開始，我就被迫懂事了。
這麼多年來，懂事的我與母親的關係似乎越來越複雜而微妙。
今早起來，母親一如既往坐在沙發上看手機，我知道她肯定又沒吃早飯。開啟冰箱，平常早餐吃的餅只剩一個了，於是決定今天給她下個麵條吃。
我一如既往在廚房忙碌，聽見母親在客廳說：
“你弟弟感冒這麼久還沒好，帶回去買兩個雪梨回來煮點湯他喝。”
我將麵條放進已經開了的水中，拿出紙巾醒了醒鼻涕，今天是我感冒的第十一天……忽然想起之前閨蜜說，心裡有委屈，不說出來別人永遠意識不到。
“對兒子你倒上心，女兒病了這麼久怎麼也沒見你燉個梨啥的呀？”我並沒有看她，拿著筷子漫無目的地挑著鍋裡的面，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和神態聽起來輕鬆自然。
可母親似乎認真了，放下手機走了過來，
“你這孩子，那是你親弟弟，他從小身體就弱，不像你……”母親忙著解釋了一大通，她從來不允許別人說她一點不好。
我不再講話，但是知道這個話題沒那麼容易過去。
母親不自然地在廚房轉了兩圈，果然忍不住又開口了，
“你看你都這麼大了，還要我操心呀？”
又是這句這麼大了，從八歲聽到現在，這就是懂事女孩的悲哀。
但我已經不是八歲了，忍不住辯駁：“長大了不操心，小時候不也沒怎麼操過心。”
母親走到廚房門口的腳步突然停下來，又轉了回來。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氣人，你以為你是自己長這麼大的嗎？我也是把你帶到快兩歲才離開的呀。想你小時候，還不是靠我一個人……”
她又開始添油加醋地細數那些聽了了無數遍的陳年往事了，我並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將面從鍋裡撈出來，準備製作醬料。
她站在櫥櫃旁邊，不自覺地將旁邊的餐具收進櫥櫃，又把其他的餐具拿出來，彷彿自己並沒有刻意留在廚房。幾分鐘過去，我並沒有回答，她實在沒事可做了，嘴也停了下來，準備出廚房。
我以為這場口角戰終於要結束了，卻聽見母親在客廳忽然哽咽地說了一句，
“別人養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為什麼我女兒這麼不理解我？”
我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從來沒有給棉襖添過棉，怎麼卻還貪心地要求它保暖呢？
“因為別人的媽媽貼心。”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只聽見母親小聲啜泣的聲音。
但我早已習慣，忽然很羨慕那些受了委屈可以肆無忌憚流眼淚的人，這麼多年，母親在歲月中變得越來越脆弱敏感，而我早已經為自己練好了抵抗親情寒冷的鋼盔鐵甲。
二．冷漠讓人習慣冷漠
後來我家搬到了外婆所在的小區，在我心目中，外婆是歲月最溫柔的剪影，總是用心對待身邊每一個人。
大學每次放假回來，外婆總會熱情地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
懂事的女孩不會挑食，我從沒刻意說過自己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但是外婆卻還是細心地發現了我的喜好。
有一次回家，外婆做了一大盤香菇炒肉，我欣喜地拿起筷子準備嚐嚐，卻聽到母親拉長了聲音衝外婆喊道：
“大熱天的做這麼鹹的菜，又沒有人喜歡吃香菇，還炒這麼大一盤。”
“你家姑娘喜歡吃香菇，你忘啦？”外婆邊說邊把盤子往我身邊推了推。
母親沒再說話，只是乾咳了一聲，依舊吃著菜，三個人靜默而坐，任尷尬蔓延。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以為自己是全副武裝計程車兵，但卻總在母親面前丟盔棄甲，心裡彷彿下了一場六月雪。
高三的時候我告訴過母親喜歡吃香菇，我記得每個月放假回去她都會做。
後來距離遠了，有的人習慣了掛念，有的人習慣不掛念。
我習慣了不被掛念。
回首走過的二十二載，我與母親相處不多，但也不少，卻始終走不進彼此的世界，只能望著彼此的背影漸行漸遠，想挽留卻又力不從心。
撒嬌女孩有糖吃
三．懂事是一種病
懂事和獨立都是一種病，得了就不會再好。
母親總誇別人家的女兒懂事，於是我八歲學洗衣服，十歲學做飯，看著別的小孩吃好吃的冰淇淋和棉花糖，我強力忍住饞意不開口要。從來不頂嘴，從來不說委屈……
那時候為的只是一句“你真懂事”的誇獎，我並不知道，一個人一旦懂事了，就必須收起所有其他女孩該有的小情緒，不許任性，不許哭泣，不許回頭看。
長大後的某一天，當我看到別的女孩在母親懷裡撒嬌時，才忽然意識到，這才是小女孩該有的樣子啊。
我有時候會開玩笑似的問母親，當年上大學，別人都有家長送，我卻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你不擔心呀？
母親尷尬一笑，“我女兒一向很獨立，我不擔心。”
一向吝嗇的母親，在這個時候選擇了誇獎。
可只有我知道，其實我多希望她能說一句“當然擔心了”。
有很多人很獨立，是因為知道，沒那麼多人沒擔心你。
有很多人很懂事，是因為知道，沒有人包容你的任性。
我從沒有跟母親傾訴過心中的委屈，以至於她從來沒懷疑過自己是否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我知道母親是吃過苦的人，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兄弟姐妹又比較多。外婆的那份愛，分到格外懂事的母親頭上，寥寥無幾。
現在臨近中年的母親，對身邊中的一切人和事充滿怨氣，看不到生活的光，這也是我拼盡全力，也無法走向她的原因。
我總是以此安慰自己，儘量體諒母親。但是越是體諒，我對母親越是隻剩尊敬，以至於我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就是相敬如賓。
我知道，習慣了懂事的我，以及習慣了我的懂事的母親，永遠無法擁有那種可以擁抱著撒嬌的母女關係。
我一直努力逼迫自己長成一個懂事，優秀的女孩，在周圍人的誇獎聲中長大，看起來堅強而樂觀。但那些誇獎從來沒能讓我感到幸福。
只有我知道，我曾無數次在心裡告訴自己，也告訴每一個應該被愛的女兒，別做懂事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