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英俊而堅毅,謙和而優雅,如同莊嚴的傳教士。
他笑容溫暖人心,成為無數女子的夢中情人。
他的生命中出現過諸多紅顏俏麗,卻從未出現過一次緋聞。
他是格里高利·派克。
她純淨高貴,如碧潭般清澈靜逸。
她氣度非凡,靈魂沾染馥郁香氣,像是站於雲端的天使,美得不落一絲灰塵。
她是奧黛麗·赫本。
他們相遇於《羅馬假日》。
在漸漸泛黃的影片裡,他們騎著摩托車,不受交通規則束囿,恣意地穿梭於大街小巷。
在那片星光閃爍的夜空之下,他們在彼此些許慌亂的眼神中,看到早已紮根於心海的愛情,並深情相擁。
在戲劇之內,他們的戀情如大麗花一般開得灼灼耀目,卻著了一場急速而來的大雨,最終零落成泥。
戲劇本就是人生。
彼時,派克的婚姻雖幾近破裂,卻還未走至盡頭。
儘管二人心中浮動著朦朧愛情的波瀾,終究選擇任其自然枯萎。
這樣也好。
遠遠地看著她就好,如若走得太近,守護便成了禁錮,表達也類似於索取。
扎西拉姆·多多在詩歌《秋涼》中寫道:“一如當年,停在半天的雲,和一張臉,驟然變紅。一如當天,凝在江心的水,和一雙眼,漸漸變冷。一如過去的每一年,秋涼鋪向了每一條大街,停在了每一個窗臺,纏住了每一根琴絃。”
你只是偶然拂動我門前柳枝的風,沒有力氣將所有的情愫連根拔起,因而,我只得再放你走,在每一個秋涼的日子裡,讓惦念與哀傷襲來。
電影播出不久,平底鞋、三分袖、緊束腰身、套頭毛衫,甚至略顯誇張的黑色太陽鏡便成了時尚的焦點。
赫本也憑藉此劇獲得第26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在上臺領獎時,她因激動語不成句,泣不成聲,但她未曾忘記告訴世界:“這是派克送給我的禮物。”
就這樣,赫本從山野間一朵羞澀的雛菊,變成了鎂光燈下一枝萬人矚目的俏麗玫瑰。
然後呢,經派克的介紹,赫本認識了好萊塢著名導演梅厄·菲熱,並與之相愛,順利走進婚姻殿堂。
心碎是怎樣的感覺?
想必唯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才知道,但如若讓他們用語言來描述,他們也不知如何開口,如何訴說。
赫本結婚時,派克千里迢迢趕來,送給她一枚蝴蝶胸針作為禮物。
他們的愛情,只存在於戲劇之中,未曾開始,已是結束。
這樣也好。
自此之後,就讓我做最愛你的朋友,儘管觸不可及,但始終是你腳下沉默的泥土,用溫暖包圍著你,讓你在四季的輪迴中,成為你最渴望的樣子。
一個被人稱為天使的女人,想必不只是因為她有天使般的面孔,以及天使般的氣質與修養,更重要的是,她擁有著旁人所不及的愛的天堂。
如若沒有這座以愛為名的天堂的守護,再令人心動的天使,也終將被世俗紅塵中的灰塵與瑣事所掩埋。
只是,赫本的天堂,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那一枚她始終佩戴的蝴蝶胸針,以及送她胸針的派克。
在路上,走得越遠,越能感知這個世界的殘忍與涼薄。
在冷暖自知的歲月裡,她經歷了三次婚姻,而他一直在聚光燈之外,靜靜地看著她在人生的舞臺上,成長、失望、堅強、脆弱。
關注的程度,超過了任何人想象的力度。
一個女人,最難得的是,一生努力,一生被愛。
對於那些擁有的心懷感激,對於那些未曾得到的,日漸釋懷。
在赫本的葬禮之上,已是白髮蒼蒼的派克又像她結婚那日一樣,風塵僕僕地趕來了。
送別之時,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棺木,終說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告白:“你是我一生最愛的女人。”
太遲了嗎?
不。
未曾說出的言語,早已用行動做了補償。
木心有言:“使愛情的舞臺上五光十色煙塵陡亂的,那是種種畸戀,二流三流角色。一流的情人永遠不必殉隕,永遠不會失戀,因為‘我愛你,與你何涉’。”
愛情太短,稍縱即逝,而遺忘太長,永生追隨。
與其在得而復失的疼痛中輾轉反側,倒不如在靜默中以最恰當的距離守護她不必戰戰兢兢擔憂她即刻消失,也不必小心翼翼害怕她忽冷忽熱。
繽紛似煙火的愛情,是絢麗了一些,但誰願意忍受瞬間即幻滅的窒息之感。
倒不如以最自然,最誠懇的姿態,細心呵護那份情緩慢地堅定地生長,直至它平穩地越過高山與低谷,抵達生命的終點,任憑斑駁的歲月也不能將其侵蝕。
整個人生,其實是一幅完整的拼圖。
期間發生的每一段故事,都是一塊碎片,我們將每一段回憶串聯起來時,才能拼湊起全貌。
於派克而言,這張拼圖的最後一塊碎片,是他送給赫本的蝴蝶胸針。
在赫本去世十年後,蘇富比拍賣行舉行了她生前衣物與首飾的義賣活動。
那一天,已經八十七歲高齡的派克買回了那枚蝴蝶胸針。
他以這枚胸針為索引,在迅速流轉的光陰中,在歷歷在目的回憶裡,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如小鹿般在深林中歡喜地跳舞的赫本,也看清了他這一路是怎樣忠於內心,怎樣守護那段永不再復的純淨之戀。
兩個月之後,他永遠地離開人世。
至此,人生再無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