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信奉印度教的人們認為牛是神聖的，不能屠宰它們。但並不是所有種類的牛都擁有這種待遇，印度教徒認為，牛背上有巨大肉瘤的瘤牛是神聖的，並會一直供養並崇拜它。然而，普通的水牛長成後會被宰殺大量出口國外。印度也多次躋身全球牛肉出口前三的寶座。
牛之間還有等級劃分嗎？為什麼印度教徒會有牛崇拜？既然牛是神聖的，印度又為何大量出口牛肉呢？造成以上現象的原因何在？
印度教徒的母牛與瘤牛崇拜
在印度，母牛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物，大街小巷經常能見到四處徘徊、覓食的母牛。這些“聖牛”主要是雌性瘤牛，公牛以及水牛等其他牛種通常不具備這種神聖性。據報道，2012年，印度街道上只有500萬頭流浪牛，但近年來約有4000多萬頭無生產能力的牛面臨被遺棄的風險。這些長相奇特的牛究竟叫什麼呢？
印度的瘤牛。攝影/Vikram，來源/圖蟲創意
由於這些牛背上高高凸起的部分像瘤子，它們在中國被譯為瘤牛
（Bos Indicus）
。瘤牛是一種原產於印度次大陸的家畜品種或亞種，它們在印度的地位十分超然。早在18世紀，就有專門以其為主題的印刷作品流傳於世。
以瘤牛為主題的印刷作品。來源/阿姆斯特丹大學特殊展覽
在印度，牛可以肆無忌憚地橫行在各地，人們看見神牛擋路反而要“禮讓神牛”。為什麼印度教徒會如此尊敬這些牛呢？這與印度的悠久歷史與印度教徒的行為準則是分不開的。
印度教神話傳說中的神牛。來源/印劇《正法戰士迦樓羅》截圖
早在公元前3世紀，信仰佛教的印度阿育王就在銘文中強調了動物生命的神聖性。20世紀初，聖雄甘地將非暴力抵抗擴充套件到政治領域，為我們所熟知。印度教徒主張實行非暴力
（Ahiṃsā）
的行為準則，並尊重所有的生命。他們認為神性滲透到所有的生命中，包括植物和非人類動物。在印度教徒的生活中，素食主義和對各種生活形式的寬容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
根據非暴力的行為準則，許多印度人接受素食主義，以尊重更高的生命形式。據估計，印度嚴格的乳素食者的比例在20%至42%之間，他們從來不吃任何肉類、魚類或蛋類，而其他人則是不太嚴格的素食者或非素食者。整個社會的素食取向促使了許多人在特定的節日或場合避免吃肉，哪怕這些人並不是素食主義者。假如虔誠的印度教徒吃肉，也幾乎不會吃牛肉，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牛肉在印度教徒的操行準則中顯得這麼重要？
據學者研究，主要有以下三個原因：
從社會象徵中看，牛在傳統印度教社會中被認為是看護者和母親的形象。印度教社會將牛尊為無私奉獻、無私犧牲、溫順和寬容的象徵，尤其是認為瘤牛是神聖的化身。有許多印度教團體在現代繼續遵守嚴格的素食。有些人堅持不吃肉、蛋和海鮮的飲食。在印度教的信仰中，食物會影響身體、思想和精神。
從社會實踐中看，印度的聖牛在精神與物質、象徵與生計、宗教與經濟之間發揮著重要作用。在婆羅門和佛教徒權力鬥爭中，婆羅門透過一系列苛刻的社會規則與行為準則：不吃牛肉、崇拜牛與嚴格的素食主義者，將自身與其他種姓分離開來，變相提升了自身的地位。透過是否吃牛肉的這種飲食實踐，婆羅門基層逐漸體現了階序性差異，並透過宗教外衣將這種差異逐漸結構化、固化。自此，飲食實踐成為種姓政治的外顯標誌。
從社會衝突角度看，伊斯蘭教並沒有不許屠宰牛的習慣，這就與印度教徒保護牛的想法產生了矛盾。聖牛因此引發了印度教徒與穆斯林之間的持續衝突。隨著歷史發展，母牛逐漸成為印度教的核心象徵物，與鼓吹印度教徒利益的政黨進行政治動員、刺激宗教情感和催生民族主義的工具。
宰殺與否：地位天差地別的牛
印度獨立後，1955年的《印度憲法》第四十八條明確規定禁止殺牛：“農業和畜牧業的組織國家應努力按照現代和科學的方式組織農業和畜牧業，特別是應採取措施保護和改進牛和小牛以及其他乳牛和吃水牛的品種，並禁止屠宰它們。”
雖然，印度國內許多印度教徒都對該政策表示了巨大的支援，卻引發了一些特定人群的生存危機：
首先是以屠宰為生的人群。眾所周知，至今仍在印度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決定了某個人的生計與職業。印度教認為屠宰是不潔工種，因此只有作為“賤民階層”的達利特人願意從事這一職業。許多貧窮的達利特人以屠宰牛和剝牛皮為生，他們本就是社會底層，政府的“屠牛禁令”對他們的經濟狀況也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激發了種姓之間的矛盾。
其次是非印度教徒。印度人民的宗教信仰複雜。數以百萬計不信仰印度教的印度人，包括穆斯林和基督教徒都在食用牛肉。而印度政府的“屠牛禁令”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地影響。
但許多同樣貧困的人，也反對宰牛。牛對印度廣大農村地區的貧困人群來說至關重要。人類學家馬文·哈里斯認為牛對印度人的重要性已經超出了宗教的範疇，因為牛一直是而且仍然是農村經濟的重要支柱。牛可以產出營養豐富的牛奶，牛的糞便曬乾後可作為主要的烹飪燃料。因此對窮人來說，牛是農業許多階段的重要夥伴，而一頭牛的死亡會使一個貧窮的家庭陷入困境，因此，宰殺如此有用和重要的生物是不可想象的。
因此，貧困者透過反對屠宰來保護牛，一直都是經濟上的需要，也是貧困者的保險。對於貧困人群來說，牛在印度是神聖的，不是迷信、任性和無知的信仰，而是現實的經濟需要和牛在印度綜合生活傳統中的作用。
總而言之，宗教信仰與生產生活之間的矛盾在印度的普通人身上變得越發明顯，而聰明的人們則想到了規避的辦法。由於印度的大多數印度教徒認為母牛是神聖的動物，所以牛肉在印度大多數邦被認為是非法的。但是，人們對肉類的需求卻逐年增加。於是，一些聰明的印度人選擇將水牛作為食物，水牛肉也因此在印度國內市場上佔據一席之地。
奶牛和水牛在大約三到四歲時開始繁殖，小牛一出生就有奶水。如果是雄性，小牛會被送走，通常是被閹割或殺死。如果是雌性，小牛會被保留下來繼續繁殖。。通常情況下，產後幾個月，母牛就會再次受孕，這個週期大約持續5-8年。在此之後，母牛的產奶量下降太多，無法保持經濟效益，所以她要麼被遺棄，要麼被賣掉宰殺。事實上，農民認為養水牛是一種雙重投資： 在水牛不能產奶之後，就可以宰殺賣牛肉再賺一筆。
2017年，印度政府公佈的《畜牧市場規則》將隱藏於暗流之下的中央地方的矛盾徹底暴露。《畜牧市場規則》將“牛”定義為公牛、母牛、水牛、小母牛、小牛和駱駝，動物市場不能出售這些動物供屠宰。該規定還禁止牲畜市場在距離國家邊境25公里、距離國際邊境50公里的地方營業，從而能阻止任何可能違反州法律的跨境活動。
印度不同邦的“禁牛”政策是不同的。來源/央視網
顯然，這種新的規則對“牛”的定義過於寬泛，引起了廣泛爭議。印度中央政府公佈這項政策後，地方多個邦表示反對聯邦政府禁止在牲畜市場出售供屠宰的牛的規定。政府旨在防止不受控制和不規範的動物貿易。但是這項禁令最終可能會損害每年約40億美元
（31。1億英鎊）
的牛肉出口和數百萬個就業機會。印度有大約1。9億頭牛，每年有數千萬頭牛會死亡或需要被宰殺。貧窮的農民將如何出售他們的動物？這對他們來說早已超越了宗教信仰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生存問題。
緣起與展望：牛肉乳製品出口大國
從古至今，人們一直在吃牛肉。牛肉中的營養物質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都很豐富。印度的肉類消費在全球排名第三，對全球肉類產量的貢獻率為25%。美國、巴西和中國是全球前三大牛肉消費國。然而，印度不僅消費牛肉名列世界前茅，出口牛肉也不遑多讓。
自90年代末以來，印度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牛肉與乳製品生產國和消費國之一。自2000年年末以來，印度迅速增加了其牛肉出口，主要是水牛肉。在2014年，印度以微弱優勢超過巴西，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牛肉出口國。2016年時，印度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牛肉出口國，其次是巴西和澳大利亞，其球牛肉出口總值為36。8億美元。之後，雖然這一地位被巴西反超，但印度仍然牢牢佔據前三的寶座。印度牛肉出口與其他國家相比，其優勢在何處呢？
研究表示，印度牛肉出口的快速擴張主要由三個因素推動。首先，全球許多國家對印度相對低成本的水牛肉需求極大，尤其是亞洲和中東的中低收入國家。美國和其他大多數發達國家的牛肉出口商主要供應成本較高的牛肉產品，以高收入市場和消費者為目標。印度牛肉的價格相對較低，因此透過“價格戰”與需求市場的選擇，印度在牛肉出口獲得了穩定的生態位。
第二，印度水牛群的巨大規模。目前為止，印度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水牛群。水牛群因乳製品生產而受到重視，但由於大多數印度消費者對牛肉的國內消費偏好較低，因此在肉類生產方面大多沒有得到充分開發。
第三，印度幾個邦的私營出口型屠宰公司的迅速發展，促進了對外運輸和加工動物業務的展開。專業出口型公司能使印度國內屠宰業更好地按照出口市場的規格銷售產品。由於宗教原因，“牛”的牛肉被禁止出口，但水牛對大多數印度人來說並不具有同樣的宗教意義，而且水牛的屠宰在整個印度是合法的。
2000-2018年實際全球五大牛肉出口國資料與2019年後預測資料（由上至下分別是：其餘世界、巴西、印度、澳大利亞、美國、紐西蘭）來源：美國農業部官網
根據印度農產品和加工食品出口發展局的資料，2018-2019年，印度牛肉出口價值高達25168。33盧比，其中越南、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伊拉克是最大的進口國。近些年來，印度牛肉出口的優勢更加明顯。首先，印度出口牛肉的價格比來自巴西的牛肉便宜20%。其次，印度的水牛多數按清真規範宰殺，因此北非、西亞和東南亞的穆斯林佔多數的國家對其需求不小。最後，印度本地對肉類的需求很少。生產最多牛肉的邦的大多數人都是素食者，而且非素食者更喜歡吃雞肉、羊肉和雞蛋。
在利好趨勢的影響下，印度近年來牲畜數量激增，促使牛肉與乳製品出口成為一個重要的經濟部門，為數百萬人提供就業，為小農戶提供保險，為國家提供寶貴的出口收入。但是，印度的牛肉屠宰業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解決。
首當其衝的就是衛生問題。研究報告顯示印度牛屠宰場的衛生條件差，肉源性疾病普遍存在。對於國外市場來說，衛生問題與檢疫問題始終是一個重要的衡量標準。而印度的牛肉在這方面始終難以盡如人意，嚴重影響了國外市場的擴充套件。
另一個重要問題就是非法屠宰與偷牛現象。在印度，傳統上的牛可以在街上自由遊蕩和放牧，而有組織的偷盜團伙則將街上可見的牛賣給這些非法屠宰場。這些被偷走的牛大多屬於貧窮的奶農，他們缺乏設施或基礎設施來餵養和圈養這些牛。而非法屠宰與偷牛行為不僅影響了印度國內，甚至影響到了鄰國。據孟加拉國《每日星報》報道，在開齋節等節日之前該國對肉的需求增加。因此，印度的偷盜團伙趁機將在印度偷來的牛越過邊境運到孟加拉國進行售賣。邊境兩邊的團伙都參與了這種非法走私，而偷牛貿易是印度和孟加拉國之間重要的邊境問題之一。
近年來，印度政府也逐漸意識到了上述問題。印度最高法院在2017年2月命令地方邦政府停止非法屠宰場，併成立執行委員會，監督用於肉類和皮革的動物的待遇。印度政府重申，印度憲法要求印度公民尊重動物的基本權利，並要求各邦防止對動物的殘忍行為。
而在莫迪政府的領導下，印度全國範圍內禁止屠宰奶牛的行動一路高歌。許多人認為，政府試圖安撫多數印度教徒，在道義上損害了宗教少數群體和貧困社群的生計與利益。這些政策壓低了牛的價格，對奶牛養殖、皮革生產和牛肉出口產生了負面影響。如何平衡印度教徒的聖牛觀念與出口牛肉的經濟需求，印度政府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參考來源：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Finology
India Briefing
Statecraft
Wikipedia
USDA， Economic Research Service
王晴鋒：《印度聖牛觀解析——基於宗教、歷史、理性選擇與文化唯物主義》，《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