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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從氣候這一環境史角度來講述元明帝國的發展與興衰呢?

關於本書

這本《掙扎的帝國:元與明》,是哈佛中國史系列的第五卷,作者首次從氣候這一環境史的新視角解讀元明兩大帝國的興衰,呈現出第一個連貫的生態歷史。

為何要從氣候這一環境史角度來講述元明帝國的發展與興衰呢?

核心內容

作者把中國的元明兩代作為共同的研究物件,著眼點放在這個時代的“掙扎”。這種“ 掙扎”主要是出於三個方面:政治傳統的斷絕;小冰河期氣候的影響;歐洲人的到來與新的世界局勢。

說這本書獨特,一開篇就來了,它的破題用的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點:龍。

整個第一章,講了元朝和明朝時期的“龍見(xian)”,就是中國各地“有龍出現”的記載,比如第一次,公元1292年,元朝的至元二十九年,這一年太湖附近出現龍,當時的情景據說是,蛟龍騰空,龍嘴裡洪水傾瀉而下,把周邊地區都淹沒成澤國一片。第二年,龍再次出現在太湖附近,這回來得比較是時候,龍帶來的降雨,正好幫當地緩解了旱災。不過這也算是個特例,因為絕大多數的龍出現,都伴隨著各種災難。而且不光是洪澇之類的自然災難,還包括政治上的一些重大變故,比如前面說的第一起目擊龍的事件,發生在1292年,兩年之後,當時中國的皇帝,元世祖忽必烈就去世了。還有後來元朝滅亡前夕,“龍”也不斷出現。

到了明朝,明成祖朱棣從他侄子朱允炆手裡奪來皇位,他登基第二年就出現了“龍”;後來被普遍認為是明朝皇帝當中最荒唐最沒正事的一位,明武宗正德皇帝,他在位的時候龍頻繁出現,接下來嘉靖、萬曆年間,每當政治上出現大的異動,往往也有“龍”跟著攙合,到了最後一任皇帝崇禎的時候,天下大亂,不用說,龍也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

今天我們都知道,龍是不存在的,從這些“龍見”的描述來看,也基本能確定,其實就是龍捲風。什麼帶來暴雨啊,房倒屋塌啊,把人捲上天啊,都是典型的龍捲風過境的表現。卜正民說,古人的氣象學知識雖然不如我們今天,但肯定也能分辨清楚龍這麼一種生物,跟龍捲風這麼一種氣象現象的區別,那為什麼還這麼鄭重其事地把這些認定為“龍”,並且在正史當中記錄在案呢?作者認為,這反映的就是這個時代的人的一種困惑和焦慮。這種焦慮和困惑,全面體現在元明兩代從政治經濟文化,到生態環境,再到國際局勢的方方面面。我們還是照例,先從政治層面說起。

在元明兩代,中國人在政治上,可以說面對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局面,這不光是說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建立了第一個統一全中國的少數民族王朝這麼簡單。還因為,元朝的建立,無論對蒙古人還是漢人來說,都意味著他們之前熟悉的那套政治理念和文化,都徹底被改變了,而且對漢人來說,這種改變還持續到了明朝,甚至是更遠。

說元朝之前,得先明確兩個概念:蒙古帝國和元朝。很多人容易弄混,但這完全是兩回事。從時間上,蒙古帝國是成吉思汗建立的,元朝是成吉思汗的孫子忽必烈建立的,比蒙古帝國晚50多年;從空間上,蒙古帝國比元朝大,除了中國北部和蒙古,還包括中亞、西亞、俄羅斯南部這些地方;從法統上,可以說元朝是從蒙古帝國裡脫胎出來的一個新政權。

那忽必烈為什麼要建立這麼一個新的政權呢?是因為原來的蒙古帝國,地盤雖然大,但是他們那套政治文化傳統,對他來說,已經不夠用了。最主要是在繼承權方面,蒙古不像漢人政權,有宗法制的傳統,權力交接的時候按照長幼,傳承有序,他們是要看實力的,包括你的能力、功勞,還有,能不能讓其他的手裡握有軍隊的宗室貴族認可你。在當時的蒙古政治傳統裡,還有這種所謂原始民主的痕跡,蒙古大汗上位要經過一個形式上的推舉。忽必烈能上位,是因為他的哥哥蒙哥大汗,在攻打南宋的時候突然死在四川釣魚城了,蒙哥沒有指定繼承人,這樣忽必烈才有了機會。

在當時,蒙古帝國名義上是一個國家,但事實上已經分屬於幾個不同的汗國了,就相當於蒙古是個大公司,這幾個汗國是子公司,但都有相當大的自主權。這幾個汗國的可汗跟忽必烈基本都是叔伯兄弟,名義上他們都聽命於最高的大汗,但事實上誰都想在自己的地盤上,自己做主,誰都不希望出現一個有才能的、強勢的大汗,所以他們不同意忽必烈繼位,忽必烈費了很大一番周折,打敗他自己的親弟弟,這才當上大汗,但當時蒙古四大汗國裡,有三個不承認他,所以這時候蒙古帝國事實上已經處於分裂了。

忽必烈宣稱他自己是蒙古大汗,但沒人真聽他的,而且他武力奪位,這畢竟是違背蒙古的傳統了,所以,從政治上說,他需要有一個新的法統,來給他自己正名,這個法統,就是中國的皇帝。另外從經濟上,當時蒙古的經濟非常落後,特別是在戶籍稅收方面,所以他也需要吞併南宋,因為南宋有錢啊。

然後,到1279年,崖山之戰,南宋大臣揹著小皇帝跳海自殺,南宋滅亡,元朝統一全中國。忽必烈不但是蒙古的大汗,同時也成了中國的皇帝。忽必烈採用一些漢人的傳統辦法統治中國,他本人漢化程度也很高,但是出於警惕,他始終堅持把權力放在蒙古人手裡。這本書裡作者引用另一位歷史學家的話說,忽必烈把種族區別對待搞成制度化,這導致他的帝國在根基上就出現了裂縫。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元朝政治問題的總的根源所在。他的漢化是處在一種“夾生”狀態,半生不熟,殘留著很多蒙古那種隨意性很強的特點,所以我們看元朝的政府設定,很多部門就是單純的皇帝的服務機構,而元朝皇帝的皇位傳承,代際關係也是非常混亂,不仔細看看不明白,皇室內部的內鬥也特別激烈。

而且元朝的這種政治混亂,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後果,那就是它打破了中國帝制運轉一千多年形成的一種權力結構的平衡。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皇帝,雖然權力很大,但皇權也受到一些制約。這種制約,在漢代,先是宗室親王,然後是外戚,再後來又有地方豪強大家族;在魏晉南北朝以及唐朝前期,是大家族的升級版:“門閥”“士族”,在唐後期是內有掌握禁軍的宦官,外有地方軍閥“節度使”,在宋朝,是士大夫,這些我們前面幾本書裡都很詳細地講過。

這些階層跟皇權,是一種互惠關係,也就是說,互相負有義務,雖然不對等,但總的來說能維持在一個平衡狀態。而且除了這些有形的,還有無形但是往往更有效的,就是所謂“禮制”,也就是以儒家思想為主的那套行為準則和價值觀。這些東西的存在,就讓皇帝也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是元朝,作為一個少數民族建立,又漢化不徹底的政權,把這些傳統都打破了,把遊牧民族那種建立在軍事基礎上的酋長的隨性作風帶進來了,在整個帝國權力結構當中,皇帝個人獨裁的程度越來越加強了。

而且這個趨勢,沒有隨著元朝一起滅亡,而是延續到了明朝。朱元璋和明末起義軍們,他們打的是民族主義的旗號,什麼驅逐韃虜啊,恢復漢人政權啊,但是當朱元璋真的創立明朝當了皇帝,他的政治制度設定,反而更像元朝,而不是他口頭上推崇的那些漢人王朝。比如他廢除宰相設立內閣,再比如他在法律之外,又親自頒佈了一個《大誥》,全是嚴刑峻法,方便他拿這個給人治罪。

那為什麼不直接把法律制定嚴一點呢?因為皇帝雖然被預設有法律豁免權,但是一套法律,要是制定清楚執行嚴格,那對皇帝本人多少也有一點制約,而《大誥》這個東西,是他可以拿來辦人,但是司法機構不能這麼幹,相當於“法上之法”,也就是說這是他給他自己準備的獨門武器。總之,朱元璋的制度設定,就一個原則,儘量擺脫一切程式和輿論的制約,把權力集中到皇帝個人的手裡,把前面說的那種君臣的互惠關係,變成臣民對他的單向的義務。

作者認為,朱元璋能夠這麼幹,就是因為之前元朝的這種示範,以及元朝打破了前面說的那種制約和平更關係,以及禮制的傳統。所以作者把元和明放到同一個單元裡,來一起研究,這種眼光是其他的書裡很少見的。

說到這我們多探討一點啊——你可能覺得,不對!明朝也有權臣啊,像張居正,也有大太監啊,像劉瑾、魏忠賢,甚至也有後妃干政啊,像成化皇帝的萬貴妃,還有萬曆皇帝的母親李太后,所以怎麼能說明朝除了皇權,就沒有別的政治勢力了呢?

首先說,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對歷史很瞭解。但是我們深入一層來看,這些所謂權臣、權監,他們雖然得勢的時候權傾朝野,但是他們的權力,是皇權的延伸。說白了,他們只是皇帝的辦事人員,他們的授權是來自皇帝,而不是制度設定,皇帝很容易就能收回這種授權,所以根本構不成對皇權的制約,更不用說威脅。你像公認的昏庸玩鬧的正德皇帝,一句話就滅了大太監劉瑾,亡國之君崇禎,也是輕鬆拿下魏忠賢,至於張居正,他的強勢更主要是由於個人的威望,以及跟萬曆皇帝的師生關係。所以說宦官也好權臣也好,第一,都是偶發現象,第二,實質上威脅不到皇權,跟晚唐宦官集團廢立皇帝,或者曹操那樣的權臣“挾天子令諸侯”的局面,根本不能同日而語。這就是因為明朝從朱元璋開始,它的制度設定,就是指向“方便皇帝實施個人獨裁”這個方向。

不過朱元璋和他的後人搞的這套,也不是一帆風順,官員還有讀書計程車人們也一直在反抗,利用儒家的禮制作鬥爭。卜正民寫了他眼中的明朝五大政治事件,分別是:

胡惟庸案,就是朱元璋以謀反的罪名,幹掉了他的宰相胡惟庸,而且還借這個機會,撤銷了宰相這個職位,用內閣大學士來替代;

靖難之役,就是朱棣從他的侄子朱允炆手裡搶來皇位,並且鎮壓了方孝孺等等一大批不合作的人;

土木堡之變,就是明英宗皇帝被瓦剌部落俘虜了,為了防止瓦剌人用他來要挾,北京方面另立了一個新皇帝,就是明英宗的弟弟景泰帝,後來明英宗被釋放,又跟他弟弟再展開奪權鬥爭;

大禮議,就是正德皇帝猝死,由他的遠房堂弟嘉靖皇帝繼位,大臣們從禮法的角度,要求嘉靖皇帝追認正德皇帝的父親做爸爸,而把他自己的親生父親改叫叔叔,嘉靖不幹,跟大臣們僵持,鬧了很久,最後一頓板子把反對者都揍服了;

爭國本,就是萬曆皇帝喜歡他跟鄭貴妃的兒子福王,想把太子廢掉換上福王,但是大臣們從嫡長繼承製的角度,堅決反對,萬曆皇帝一賭氣多年不上朝,最終還是屈服了,沒有更換太子。

作者講的這些故事,都是從皇帝和大臣們的權力鬥爭視角來講的,這鬥爭背後,就是明代的皇權獨裁化,跟中國傳統的君臣倫理價值觀的鬥爭,可以說除了最後一個回合爭國本是皇帝輸了之外,都是皇權最終勝利,這也就論證了作者的觀點,就是明代政治最突出的特色,就是皇帝個人獨裁的加強。

而從另一個方面說,鬥爭中節節敗退的大臣、士人們,他們就難免困惑和焦慮啊,“為什麼我們皇帝搞的這套,跟我們從聖賢書裡讀的那套,就是不一樣呢?我們是應該按照書裡講的臣子之道,據理力爭呢,還是應該遵照忠君的最大原則,就是忠實執行皇帝的命令呢?”所以你說,這麼自相矛盾的問題,能不讓人精神分裂嗎?

這就是元明兩代,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在政治上最主要的困惑和焦慮。好,弄明白了這個,我們再來看開頭講的“龍”。為什麼關於“龍”的記載這麼多啊?在中國的傳統理念裡,有一個概念叫“天人交感”,就是認為自然世界是一個道德化的世界,當人世間的好事多了,老天會降下一些好兆頭作為獎勵,而當壞事多了,整個世間的道德水平處在一個混亂甚至墮落的狀態,老天就會降下各種災難,作為懲罰。而皇帝,也就是“天子”,是老天考察人間的一個最重要的樣本,他這些不符合古聖先賢規範的做法,會惹怒上天,降下災禍,特別是這種最有神秘色彩的“龍”帶來的災難。

明白了吧?為什麼元明的史書和地方誌上記錄了那麼多的“龍”,特別是在國家有大的政治變故的時候。這就是負責修史書和地方誌的文人階層,對皇權不滿的一種隱性的表達和警示。

那麼,這些“龍見”,都是不滿現狀的人編出來的嗎?恐怕也不是,這些災害,應該大體都是真實的,把元明兩代叫做“掙扎的帝國”,不光是因為前面說的這種政治上的焦慮和困惑,也因為這段時間,從自然週期上說,確實是很難熬的一段。

在這我們又要說一個概念叫“小冰河期”。簡單說就是氣溫驟降,水旱之類的災害持續出現,動植物大量死亡,一些極端天氣也出現得更頻繁。

現在的氣象史研究證明,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這種小冰河期,每次都伴隨著北方所謂“蠻族”對定居民族的入侵,因為這種極端天氣下,他們在北方故土上生活越來越艱難,於是就發動戰爭往南邊氣候溫暖的地方進攻,勢不可擋。像我們第二本書裡說過的所謂“五胡十六國”,還有同時期歐洲的民族大遷徙,西羅馬帝國滅亡,這裡都有小冰河期氣候的影響。

最近的一個小冰河期,就是從13世紀到17世紀,在17世紀達到頂峰。對照中國歷史年表來看,正是元明兩朝這一段,從蒙古崛起滅亡宋朝,到清朝崛起,取代明朝。同時,小冰河期自然災害頻發,像龍捲風這樣的極端天氣,也比一般時候多,所以有那麼多“龍見”。而不光是龍捲風,別的災難也多,像低溫、乾旱、洪水、瘟疫、蝗蟲、地震……作者專門寫了一個章節叫《九淵》,記錄了元明兩代最嚴重的一些自然災害,以及這些災害帶來的影響,比如元朝末年就是洪災頻發,最早的農民起義,就是被朝廷徵發來修黃河河堤的民夫們鬧起來的,明末李自成起義,也是跟陝西關中地區持續7年的大旱和饑荒有關。

除了這種自然週期造成的災害,元明兩代的另一大環境問題,就是人為破壞。在這,作者“龍見”之後又提供了一個有意思的視角,“虎見”。這個虎,就是真正的老虎了,老虎都是住在深山老林裡的,跟人本來很難碰上,但隨著人口增加,開墾的荒地越來越多,森林植被被破壞,老虎和人的棲息地越來越重合,虎傷人的事件也就越來越多,所以當時的人把老虎看成是一大禍害,經常組織打虎滅虎,打來打去終於把老虎打成了今天的保護動物。

這個視角對我們今天來說,是不是特別引人注意呢?老虎是環境問題的一個剖面,老虎是自然界食物鏈頂端的物種,老虎都被我們消滅得不剩多少了,那些比老虎弱的物種,那就更可想而知了,可見我們已經把環境破壞到什麼程度了。我們今天的環境問題這麼嚴重,是不是就源於我們這幾百年來都缺乏環境保護的意識呢?

元明兩代的這種“掙扎”,除了因為政治層面的大變革,和自然環境方面的“小冰河期”之外,元明兩代面對的新情況,還包括外部世界的新變化。

在這還是先講一個故事,說明朝萬曆年間,蘇州有個銀匠,叫管方洲,犯了事兒,出海跑路。當地的衙門派人追捕,在中國東南沿海找了一路,最後在澳門,一艘失事的歐洲船上發現了他。但是不敢在澳門公然抓捕他,只能騙他說,老鄉,我們也是到南洋做買賣的,結果一看,南洋太危險了,還是回老家吧,現在咱正好結伴一起回去,你犯的事呢,皇上大赦天下,已經不追究了。這樣,才把管方洲騙回去,法辦了。

故事很簡單,但這裡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為什麼管方洲,一箇中國人,會跑到歐洲商船上去?為什麼中國的捕快,在澳門,中國的領土上,卻不敢光明正大地抓人,而要把他騙回去?

這是因為,當時中國面對的國際局勢已經跟以往完全不一樣了,一個全球體系正在形成,中國正在自覺不自覺地,被納入這個體系裡。

在明朝中期的時候,歐洲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大航海時代開始了,透過大航海,原來相隔很遠彼此隔絕的各個國家和地區,有了直接交往的機會,並且這種聯絡越來越緊密,這就形成了我們今天說的全球化的雛形。一般把歐洲大航海的起點,放在葡萄牙人征服北非的休達港,這件事發生在1415年,明永樂十三年,又經過一百多年,葡萄牙人出現在中國海面上,並且在1553年-1557年,明朝嘉靖年間,獲得了在澳門的居住權。雖然明朝從來沒說放棄澳門主權,但是一直預設,葡萄牙人在澳門享有治外法權,這就是為什麼在管方洲的故事裡,捕快不敢在澳門公開抓人。

歐洲人來到東方,給中國人帶來的影響,遠遠不止這麼簡單。它還讓一些中國知識分子,徹底更新了自己的知識體系。在這作者給的例子就是,著名的義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他來到中國的時候,西方的測繪,就是繪製地圖的技術和地理知識,已經超過中國,中國對世界的想象,還停留在古代的“天圓地方”說,認為地是平的。透過利瑪竇的講解和他帶來的最先進的歐洲地圖,中國知識分子當中才有人慢慢接受了“地球是圓的”這個事實,但是還有更多思想保守的人,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利瑪竇當時還是相信“地心說”的,認為地球是宇宙中心,太陽圍繞地球轉,他向中國人傳授“地球是圓的”這個最基礎的天文學知識的同時,在他歐洲老家,地心說已經被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說”淘汰了。

利瑪竇這些傳教士的出現,雖然讓一些中國知識分子認識到了中國的科技水平,跟西方相比已經落後了,但這並沒對明朝產生太大的觸動,真正對中國產生重大影響的,是明朝中後期從國外流入的白銀。

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之後,西班牙人佔領了除了巴西之外的整個南美洲,在今天玻利維亞的波託西山,發現一個巨大的銀礦,後來他們發明了用水銀提純銀礦石的辦法,這下白銀簡直就挖不完了。除了美洲,西班牙人在亞洲還佔領了菲律賓,他們就把從波託西山開採出來的白銀運到菲律賓,以菲律賓為基地,跟中國進行貿易。當時中國的閩粵一帶沿海的商人都嗅覺很靈敏,發現菲律賓這個地方忽然多出來這麼多白銀,就把中國特產的蠶絲、瓷器這些東西販運到菲律賓,換西班牙人手裡的白銀。就這麼著,來自美洲的白銀,就源源不斷地流入中國。在當時,中國南海,就成了中國跟西方以及印度洋各國商船往來,商旅雲集的這麼一個大貿易區。明朝從嘉靖之後的隆慶皇帝開始,解除海外貿易禁令,到萬曆朝,經濟繁榮國庫充盈,跟美洲以及日本白銀的流入,有很大關係。

而明朝是中國手工業的一個高峰,那些中國產品,品質都非常好,在歐洲都是搶手貨,能賣出幾倍的價,所以西班牙人也願意換,這是一種雙贏的交易。並且這樣,中國就被納入到一個全球性的國際貿易和國際結算體系裡邊去了,可以說中國進入全球化,從明朝中後期那個時代就開始了。

但是這種衝擊,也給明朝帶來很大影響,首先是思想文化上,像前面說的中國人對世界的認識從“天圓地方”,變成接受“地球”這個概念,這對當時的人來說是相當“毀三觀”的啊。還有貿易方面,中國傳統的對外貿易,叫做“朝貢”體系,貿易是政府主導的,而且是跟政治連在一起的。一個國家想跟中國做生意,首先你要在政治上承認,中國是“天下共主”,你的國家,是中國的一個藩屬國,這樣你才能獲得一個“朝貢國”的地位,定期向中國進獻一些你們當地土特產,表達恭順。當然中國也不讓你白孝敬,皇帝回贈給你們的,一定是比你們的貢品價值高很多的東西,所以向中國“朝貢”,其實是相當賺錢的一個買賣。中國皇帝把接受外國的這種“朝貢”,看成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是所謂“盛世”的一個認定標準。

不過中國也不完全是花錢買面子,在朝貢體系裡,中國始終處在核心位置,對這種國家間的貿易有完全的主導權。如果你得罪了中國,就停掉你朝貢國的地位,也就別想再跟中國做買賣了。那這種受政治因素影響很大的朝貢體系,跟西方商業社會產生的那種自由貿易精神,就是相悖的。雖然葡萄牙、西班牙,乃至後來的荷蘭,都試圖獲得“朝貢國”身份,但從骨子裡,雙方是有嚴重的理念衝突的。同時,西方人強大的火炮,讓明朝政府覺得很忌憚,跟西方的接觸一直是有點不情不願,甚至明朝後期,關外清軍的威脅越來越嚴重,一些對西洋技術優勢比較瞭解的官員,像利瑪竇的學生徐光啟,提出引進西方軍工技術人員發展火炮,這個方案也被保守派給否決了。明朝政府只是買了歐洲人的“紅夷大炮”,但是沒有學習歐洲的軍工技術,就是因為對歐洲人這種外來文化的不信任。

中國主導的朝貢體系,跟西方的自由貿易體系的衝突,以及中國這種對西方的矛盾心態,一直持續到清末,未來的鴉片戰爭什麼的,其實根源都可以從這裡找到。

而在明朝,面臨這種來自西洋的思想、商貿、技術的前所未有的衝擊,讓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階層,處在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很多傳統的東西,在新情況下已經不適用了,這也是造成他們這種“掙扎”的另一個原因。

總結

這本書叫《掙扎的帝國:元與明》,作者把中國的元明兩代作為共同的研究物件,著眼點放在這個時代的“掙扎”。這種“掙扎”主要是出於三個方面:

蒙古征服導致的中國傳統政治理念斷絕,這個影響持續到元朝滅亡之後,具體表現就是,明朝皇帝個人獨裁傾向的加強。

從元朝建立前到明朝滅亡之後,持續4個世紀的“小冰河期”氣候,這種氣候條件導致災害性天氣頻發,並且對社會和政治產生了很大影響。

大航海時代之後,不斷出現在東方的歐洲人,跟他們的貿易帶給中國大量的白銀收入,但同時歐洲貿易體系和中國主導的東亞朝貢體系的不相容,這種矛盾也在一點點發酵,另外歐洲人帶來的科技、宗教、武器,也都開始影響中國。

所謂“掙扎的帝國”,就是元明兩代,在這種複雜局面下的處境。

卜正民(Timothy Brook),享譽世界漢學界的史學大家,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歷任多倫多大學、斯坦福大學等校教授,英國牛津大學邵氏漢學教授,美國亞洲學會前任會長。主編六卷本“哈佛中國史”叢書,並撰寫其中第5卷《掙扎的帝國:元與明》。早在1974年就來到中國留學,跟中國結緣已經超過40年了,而且跟過不止一位外國漢學研究的頂級大佬,比如他曾經師從孔飛力,就是漢學名著《叫魂》的作者,還曾經跟李約瑟一起,參與編寫了那套著名的《中國科學文明史》。他自己關於中國歷史的著作同樣有名,光是在國內暢銷的就有《秩序的淪陷》《殺千刀》《維梅爾的帽子》,都是叫好又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