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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苦瓜去旅行

一枚苦瓜去旅行

大家好,我是一枚苦瓜,你們肯定都見過我皺巴巴、綠瑩瑩的模樣。

相對於西瓜的又紅又甜,黃瓜的清脆爽口,我低頭瞧了瞧自己,通體上下好像拿不出什麼漂亮的本事,

唯一的氣質只有

——

清清正正的苦

“生活已經太艱難,誰還喜歡去吃苦?”

“苦瓜那麼苦,為什麼還要吃它?”

一枚苦瓜去旅行

少年人當然都愛鮮衣怒馬,所以很多人“聞苦生畏“,碰也不碰我。只有一些人,偏偏愛我這種直來直往的苦。

生而為苦,意欲何為?起初,我一枚苦瓜也不懂。

直到有緣開始了一番旅行,經人事、歷風霜,這副身軀雖仍平平無奇,藉著不同的眼睛回觀自我,卻多了幾分內在詩性。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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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生根: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與中國之間,原本隔著山高水長,這趟東方行旅的開始,要從大航海時代說起。

六百多年以前,我生活在南洋群島。後來明朝太監鄭和乘著寶船下西洋,便把我帶回中國。一些茁壯的苦瓜種子,開始在中國南方生根發芽。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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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炎熱的氣候,譬如南洋群島,譬如中國南方六、七月份的苦夏。

有人說,“苦夏,它不是無盡頭的暑熱的折磨,而是人們頂著毒日頭沉默又堅韌地苦鬥。”

在嶺南、閔臺一帶,那裡的人們撫摸我這狹長深綠、“癩癩”的肌理時,被太陽曬得黝黑粗糙的手輕顫著,是

苦鬥之後收穫至寶的格外珍重

在這樣的苦夏,粵人凡事必稱要“降火”,喜歡我苦的屬性,卻不鐘意我苦的姓名,於是

把我稱為“涼瓜”,撥開苦的外衣,可以清涼一夏

一枚苦瓜去旅行

北京人過去是不吃苦瓜的,後來才開始栽種。可是那裡實在太冷,我只好長得敦實短圓,把顏色、苦味也減淡幾分,好適應新的世相。

江浙人比較文氣,更欣賞我的姿態。他們說我的皺紋疙疙瘩瘩,卻有可品的意韻,把我擺在盤裡、置於桌几,稱呼一聲

“癩葡萄”或“錦荔枝”

,那幀端莊的畫面倒是可以入畫了。

我成熟後,顏色會由綠轉紅,彷彿金黃包裹著內裡紅瓤的串串瑪瑙,人們調皮叫我

“紅姑娘”或“金鈴子”

,倒也可可愛愛。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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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還流傳著我“君子菜”的雅號,只因我雖一身清苦,但絕不把苦味傳給配菜。他們就誇我把本心守得端正,有君子之德,這是把我看做良師益友了。

漸漸的,中國從南到北都有我的身影,不同地區有我不同品種和稱謂。我一枚苦瓜,本是獨在異鄉為異客,卻在不自覺間已把他鄉當故鄉了。

安於這一方水土,愛上這一番人世,才知世道多艱,亦有種種希望,把根落了,把花開了,把果結了,生命自有生命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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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落定:人生總要吃點苦

當我開啟餐桌之旅,就會變著花樣跟人類打交道,清炒、煲湯、蒸釀、涼拌、榨汁……

可是許多人依然一看到我就皺眉,“苦瓜那麼苦,為什麼還有人喜歡吃?”

確實,人類都是偏愛吃甜食的,苦唧唧的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但是我一枚苦瓜的苦,其實有特殊的意義,

就像老人家常對後生說,“人生總要吃點苦嘛!”

我落定在廣東人的餐桌上是涼瓜炒牛肉,他們把我切片後用鹽浸泡去苦,而我的微苦又能中和牛肉的味道。翻炒時,再灑點黑胡椒、或者陽江豆豉,一番旺火焦油下來,鮮香嫩滑,能俘虜老中青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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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人間風味》也拍過我,人們還喜歡在辛苦幹活之後用一碗苦瓜湯解暑。因為他們知道,我是

清熱降火的好幫手

客家人喜歡做釀菜,他們把我切厚段焯水,再將調製好的肉餡滿滿裝進我肚子裡,然後是煎香、蒸軟。這番耗時勞心,只為了讓我這一盤溫潤的苦瓜釀,能夠在人們味蕾中留下美麗的尾韻。

我在昆明遇見汪曾祺的故事也很有趣,他曾經吹牛,說沒有自己不吃的東西。西南聯大的一位同學就請他到小飯館吃飯,要了三個菜:涼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湯!他只能咬咬牙,全吃了。沒想到,從此就愛吃苦瓜了。多年後他在北京,遇到不解苦瓜味的同事,還替我說話:

“酸甜苦辣鹹,苦也是五味之一。”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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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愛吃我半生的苦,小朋友卻愛吃我熟透的甜。

我成熟之後,味道有了一股甜潤,人們便吃我裡面的籽和瓤。怕苦的小朋友也願意靠近我了,拿來當水果吃。

苦或甜,都是他們對我的定義。如何吃,也有諸多方式。於我自己而言,都是生命的歷程。未熟的時候,該苦則苦;熟透的時候,該甜則甜。

他們愛我各種滋味,各種模樣,我只愛我一枚苦瓜的初心:“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苦在人間。”

苦瓜不苦,那還能叫苦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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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墨相知:超越歲月的深情

還有一些人對我用情至深,

他們在筆墨裡與我的相遇相知,是一種超越於我的苦瓜肉身、而寄予的歲月深情。

余光中曾經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看到過我,那是一枚用白玉雕琢的苦瓜,完美的圓潤和飽滿激盪起了他的詩性。

於是他寫下一首《白玉苦瓜》,用詩句撫過我的莖須葉掌、以及身上每一粒酪白的葡萄,彷彿摩挲著茫茫九州,“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我知道,

他看到的是我,也是家鄉的模樣。

一枚苦瓜去旅行

我最曲折的一次跨國旅行,是在也斯的詩裡:臺灣友人乘坐飛機到香港帶來一枚苦瓜,他又攜帶苦瓜去到柏林。香港是中西文化交融之地,也見證著無數人的移徙和漂泊,我一枚苦瓜才會於此期間,見證無數種的人生碰撞。

所以在《帶一枚苦瓜旅行》,他說,

“總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人間總有它的缺憾,苦瓜明白的。”

一枚苦瓜去旅行

還有人愛畫苦瓜。明末有位畫家石濤,是愛吃苦瓜、畫苦瓜的“苦瓜和尚”,身世比我還苦。作為明朝皇室後裔,明亡時他才3歲,半生漂泊,只有青燈古佛。

他在《苦瓜圖》中自題:“這個苦瓜老濤就吃了一生,風雨十日,香焚苦茗。內府紙計四片,自市不易得也,且看何人消受。”

也許,對於他來說,

吃苦瓜是一種修行

。他的畫裡總透出淡淡的苦澀和清逸之志,所以他寄情苦瓜,是把我作為他遺世獨立的精神殿堂。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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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愛我,在筆墨之旅中與我深情對話,實則是透過這樣的交心,真正明白我在苦中蘊含的況味。

其實,生如逆旅,苦瓜就是一枚苦瓜,靜靜地看待一路人世蒼茫。

苦之餘味的那部分,終歸是人們的心境罷了。

沈從文說,“瓜菜亦有格。”那麼,作為一枚苦瓜,我的“格”又會是什麼呢?

於東方生根落定之後,在那些餐桌之歲月、筆墨的時光裡,我也重新了知自己這一趟旅行的意義:

苦,是因為人生的坎坷起伏。既然人世總有許多缺憾,多吃點苦,也無妨。淡淡的苦之後,總會遇到回甘的甜。

一枚苦瓜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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