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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人長久

團圓節過完了,從老家團圓完,驅車回市區的路上,皓月當空,絲絲雲彩相伴左右。我盯著那輪圓月,有一絲絲的恍惚,月光下萬家燈火,究竟幾家團圓,幾家再也不能團圓。

這是大伯去世後的第二個團圓節。

但願人長久

(一)

大伯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從小呆憨,軼事成堆。

小時候愛讀書,奶奶讓他看著弟弟——我爸,他橫躺在炕梢,把弟弟攔在裡面,他兀自讀書,弟弟在炕上又拉又尿。

奶奶安排他放鵝,他把鵝背在後背上,人在樹下讀書入了迷,鵝在揹簍裡餓了個半死。

大伯用腳踏車載著懷孕的大娘出門,一個土坑,大娘被顛下車子。大伯風風火火騎出去很遠,一回頭,孕婦丟了。

大伯常常自己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大半天,忽然不知道想到什麼,徑自嘿嘿地笑起來。

但願人長久

(二)

以前,我總覺得跟大伯並不親近,小時候他每個月回老家,我都躲得遠遠的。但我和妹妹所有的稀罕玩意兒都要在大伯這一趟趟地探家中得到,比如海帶絲、果凍球、桃酥、堂姐穿小了的摩登衣服。

堂姐結婚,我跟爸爸參加,我面對那一大桌子食物和點心幾乎昏了頭,臨走我收拾了一堆好吃的,卻把我的書包丟在了婚宴桌上。大伯拖著他胖胖的身體,氣喘吁吁的從樓上追下來,遞給我書包時候還遞給我重重的一聲嘆息和搖頭,果然應了大伯的這一聲嘆氣,我至今沒什麼出息。

大伯偏愛妹妹,就像偏愛他的小女兒。我若去探望,他或者說,“要在這裡吃飯嗎?可沒什麼好吃的。”妹妹若去探望,他必說“給你做個大蝦?還是紅燒個排骨?”我和妹妹都更喜歡他做的芹菜葉子小餅,還有大白菜燉豆腐。

但願人長久

(三)

大伯去世的那天,姑姑說“一輩子就掙下了這棟房子。”我心裡默默的不滿意這樣的評價。當我第一次知道“鳳凰男”這個詞的時候,我想到的人就是大伯。他考了中專,端上了“電廠”的鐵飯碗,做了工程師,自己在城市裡成了家。

他更像一個家族通往城市的臺階,弟弟妹妹們無一不來踩著這臺階向上一步。大伯的家像一個接待站,大姑的兒子住過、二姑的兒子住過,我和妹妹住過,甚至二爺爺家的四叔也住過。每個在城裡站住了腳的,第一腳都踩在大伯的門裡。

大伯之於我,就是那個把青蛙拉到井沿看了一眼藍天的人。正因為他,我有了對於未來的嚮往。因為他,我知道村裡南山的南面有城市,那是個不一樣的世界。因為他我第一次品嚐了牛奶、麵包。因為他,我大學時候跟同學吹牛都有了參照。

但願人長久

(四)

大伯是最孝順的兒子,一生都沒有大聲跟奶奶說過一句話。但奶奶最心疼她在農村出大力的小兒子,大伯也一樣。他想方設法卻又不動聲色地幫著弟弟,錢、物、機會,只是這都沒能改變了兄弟的命運。

我要考大學了,他試探我爸的口風“日子過得辛苦,大學非要上嗎?”我爸堅定地說“砸鍋賣鐵也得供。”大伯默默搖頭,但我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大伯付了學費的大部分,儘管他告訴我“學費是借給你的,以後掙了錢要還。”。以後的每個假期,大伯以各種藉口接濟我。他怎麼會捨得把重擔讓他的兄弟獨自扛。

他無數次看著穿著邋遢的我爹,拿出他其實剛穿過幾次的羊毛衫和黑皮鞋,在大娘面前故意地跟爸爸說“毛衣我穿著瘦了,你試試。”“鞋我穿著擠腳,給你穿吧。”

他和爸爸並排走在路上,一樣的微馱著後背,一樣的身段,踽踽慢行。他從沒有跟兄弟說過煽情的話,但我很多次看到他盯在爸爸臉上的目光,溫和又包容,看著爸爸的臉他甚至悄悄地露出微笑。

爸爸也從沒對兄長表示過感激,但大伯的一句說笑,他都反反覆覆地跟我們嘮叨。大伯去世前,記不得很多人,卻唸叨著他的兄弟。爸爸到來時,他忽然精神很好地喊兄弟的名字,仍然是一臉溫和的笑。

但願人長久

大伯去世後,我忽然明白了,親情血緣流在血液裡,思念如影隨形。有時候看著車水馬龍我忽然就想到,這個熱鬧的世界竟然是再也與他無關了,心裡只剩下了難過。

爸爸也是,我帶他去菜市場,看著那些龍蝦、鮑魚,他忽然就溼潤了眼眶,“這麼多好吃的,你大伯卻再也吃不到了。”我看到路上微馱著背,慢吞吞走路的老頭,總忍不住回頭,只是再也找不到如大伯一樣平和溫婉的笑臉。

我有時候覺得,時間像有魔法棒,它只輕輕一點,世間便換了模樣。姥姥姥爺變得糊糊塗塗,兩個姑父相繼去世了,大伯離開了,再回不到那個青蔥的團圓節。時間在雲端,只眨了一眨眼,來不及說再見,就到了現在,已過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