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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軍入關前的漢人部隊:從農奴、奴隸到不可或缺的精銳

一直以來,受民族情緒影響,許多人都唾棄那些投奔滿洲的漢族部隊。可撇開情緒再看歷史,我們會發現漢軍部隊的崛起可算得上一部勵志史。

不少對歷史一知半解的人往往會以為後金中的漢軍旗,來源於歸順後金的三王與吳三桂等1644年後投降的原明軍。其實八旗中的漢人一直存在,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都沒停止過對遼東漢民的招募。明朝苛刻的軍事體制也給予後金政權大量吸收漢民、漢軍的機會。

由於動盪的時局,早先移民遼東地區的漢人不是被驅逐、屠殺,就是被當地的女真、蒙古人同化。中原固有的編戶齊民制度在遼東地區根本無法展開,只能用軍事拓殖的方式穩固自己對遼東的統治。明朝的軍事制度十分摳門,朱元璋就聲稱“養兵百萬,不費國家一粒米”。這背後是是無數軍戶的血淚,他們被募集後,需要自費錢糧,越過長城去遙遠的遼東地區服役。同時,明朝承襲元朝制度,將所有從軍之人變成“軍戶”,一旦從軍世世代代都得被繫結在駐地上。若非皇恩浩蕩,軍戶的後代永遠只能是軍戶。

另一方面,軍官們也是世襲制,擁有轄區的直接管轄權。理論上他們與普通士兵沒有直接依附關係,大家都是為國效力。可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法律上的條文並不能取代現實情況。軍官有一萬個理由剋扣士兵的口糧,或者讓士兵執行危險任務。不想被穿小鞋計程車兵只能乖乖聽話,默許軍官將名義上屬於朝廷的田產佔為己有,自己和子孫後代淪為他家的農奴。

在遼東地區,這種情況尤其嚴重,關內除衛所這樣的軍事機構外,還有布政使司等官僚集團可隨時監督,軍戶雖然悲慘,但至少還有點念想。遼東地區完全沒有監督機構,只是在理論上隸屬於山東管轄,屬於“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軍官對士兵的剝削相比關內更加殘酷,也更為肆無忌憚。

殘酷的壓迫讓軍戶們大量逃亡。遼東多山林,結夥逃亡的軍戶們很容易躲避搜捕,並透過狩獵、採集獲取足以養活自己和家人的物資。他們中有不少被女真人的部族接納、同化,成為女真人的一員。還有一些成功形成自己的社群,維持著漢族的傳統生活模式。相比純粹的女真人,他們多少在明軍中服役過,知曉火器的使用技巧,可以很好地彌補後金軍隊火力上的劣勢。這也使他們被後金政權區別對待,不像擄掠走的漢民那樣只能當奴隸。

隨著後金政權的崛起,越來越多的漢民進入努爾哈赤的管轄範圍。他們中有八旗打劫擄掠走的奴隸,有逃亡的軍戶及其家屬。努爾哈赤下令將他們編制在一起,實行“計丁授田”制度,即根據每家每戶的男丁數量,授予土地,讓其耕種、納稅。在此基礎上,每二十個漢人男丁,需要抽出一人服兵役,服役者可以免去勞役、賦稅,並讓剩餘的19人供應其裝備、馬匹。

這些被徵召的漢兵,被編制在八旗之中,根據旗幟顏色分類,他們被稱為“黑營”。在努爾哈赤設立的編制中,黑營需根據訴求更換自己的配置。當後金軍隊守城時,每100名漢軍需要配備10門佛郎機之類的輕型火炮,每一門火炮需要2人操持,另外八十人每人一杆火繩或火門槍;當後金軍隊需要野戰時,每50名漢軍就需要攜帶10門輕火炮,20人為長矛手,再分配20人攜帶盾車掩護炮兵射擊。

努爾哈赤的努力很快收穫奇效。在被譽為“遼左第一血戰”的渾河戰役中,最讓八旗頭疼的部隊並非網路謠傳的“最後的戚家軍”,而是秦良玉麾下的川軍。這些出身於四川大山中的土司部隊,攜帶大盾與長矛,紀律嚴明,作戰勇敢,投射部隊則在矛陣後方全力輸出。八旗引以為傲的紅甲部隊在沒有盾車掩護的情況下貿然出擊,被川軍的嚴密陣型數次擊退,導致數千人傷亡。

意識到己方大意輕敵的努爾哈赤,下令黑營部隊出動。他們利用盾車阻擋川軍的炮火,再利用車上的垛口射擊,迅速壓制住川軍的火力。這時八旗右翼騎兵再次出動,從側翼衝入被炮火開啟的長矛陣地,成功擊破川軍的陣線。

這場戰役黑營功勞不小,為後來漢人地位的提升鋪墊了道路。

出於民族政策原因, 努爾哈赤時期的大炮和使用大炮的漢兵數量很少。只有一個黑營並不能從根本上改善漢軍、漢人在後金政權內的地位。這也與該階段後金政權的戰略意圖有關。努爾哈赤本意只是割據遼東地區,然後用武力脅迫明朝同意恢復朝貢。皇太極不同於其父,有著強烈的入關野心。他也不滿足於當白山黑水的汗王,更希望像完顏家那樣問鼎中原。所以,皇太極力圖奪取遼西八城, 打破河西防線。

戰略的變化推動戰術的變更。遼東地區沒有太多高大、堅固的城防工事,利用複雜的民族關係策反城中的女真、蒙古人就能輕鬆拿下瀋陽。但是,山海關以及更南部的領土上,民族結構相對單一,對明朝的向心力也更強。這一刻,八旗在攻城上的短板被暴露出來,組建一支可以攻城略地的重炮部隊成為當務之急。

額駙佟養性看準後金戰略的變化,上疏道:以往我們不大量使用漢人部隊,皆因過去我們沒有攻城的剛需。現在後金透過戰爭手段繳獲大量明軍火槍、火炮,俘獲大批工匠和炮兵。為什麼不好好使用這些資源呢?讓漢人服兵役,戰後歸於農田,既不影響農事,又可增長我們的軍事實力,何樂不為?

正有此意的皇太極立刻任命佟養性全權監督紅衣炮的仿製,並幫被擄掠為奴的明軍炮手贖回自由身,在炮兵營任職。皇太極繼位五年後,後金成功仿製40門紅衣炮,並組建只聽命於汗王的炮兵部隊。這一年,形勢發生根本性扭轉,明軍再不復往日的火力優勢。

同年,不知後金已經擁有大量重型火炮的明朝採取孫承宗的建議,在大淩河畔修建堡壘,希望利用後金軍隊不擅長攻城的劣勢,挽救岌岌可危的遼東戰局。

皇太極作為馬背天子,很快意識到大淩河堡壘對後金的威脅。他立刻組建軍隊進攻大淩河城,並用塹壕戰術圍困住城內的祖大壽部,同時下令讓佟養性攜帶新組建的炮兵部隊快速趕到戰場攻城。事有湊巧,明軍在數次援助不成後,便抽調各地精銳4萬餘人交給張春指揮,希望能一舉打破後金的封鎖。

張春採用北方明軍傳統的車營戰術,利用戰車作為屏障,形成類似城牆一般的防護效果。經過孫承宗的改良,明軍只需要在“城牆”後方射擊即可,新型戰車也足以抵擋黑營的輕型火炮。可他們沒料到,此次他們需要面對的不再是輕型的“佛郎機”,而是重型的“紅衣炮”。

由於車營的載體問題,無法攜帶過重的火炮。在炮兵對決中,明軍給予厚望的車營很快被佟養性的炮兵所摧毀,八旗騎兵趁勢進攻,迅速壓制了明軍的火力。明軍騎兵見勢不妙迅速逃跑,失去騎兵接應的步兵在絕望中使用火攻失敗,最後被八旗逐個殲滅。(用後金自己的話說,就像碾死蟲子一樣)

此戰讓皇太極確信不拿漢人,至少是有戰鬥力的漢人當奴隸是正確的選擇。

另一方面,明軍在大淩河的戰敗震動朝野,使得奉行百年的車營戰術被明軍邊緣化。同時,明朝知道自己的吏治已經從骨髓深處腐敗,靠明朝自己的力量建設炮兵部隊,只能養肥兵部和戶部的貪官汙吏。為重新建立起對後金的火力優勢,崇禎決心下大價錢直接從澳門的葡萄牙人處引進重型火炮和有著專業技能的炮兵。根據談判的結果,明朝以4000兩/門的價格從葡萄牙人手中收購紅衣炮,並聘用數十位具有專業技能的葡萄牙人去北方培訓明軍炮手。

在當局的努力下,孔有德部的明軍迅速強大起來。一時間,明軍倚靠著洋人,似乎已經重新確立己方的火力優勢。可明朝糟糕的軍事制度在這一刻再次拉胯。援助遼東的明軍不同於以往的衛所軍戶,而是職業募兵。朝廷需要按時發放軍餉,並給予20兩/人的安家費,用於安置軍人家屬。為了遼東的戰事,明朝曾多次下令加重賦稅,前後共募集4000多萬兩白銀資助遼東戰局。

可是,對於負責發放軍餉和安家費的官員來說,這些錢卻是他們發家致富的手段。朝廷撥款購買洋人火炮的錢他們不敢貪汙;朝廷用以聘請葡萄牙技術人員的薪資,他們不敢貪汙;朝廷撥給前線部隊的軍餉、安家費他們拿起來絲毫不會手軟。

長期欠餉的孔有德部實在忍受不了當局的輕慢,選擇縱兵擄掠,釀成赫赫有名的“登州兵變”。在遭到當局鎮壓後,孔有德三人一不做二,帶領麾下2萬餘人以及裹挾在軍中的十位葡萄牙技術人員一起投奔皇太極。

皇太極對不花一分錢得來的技術人員和西式火炮自然欣喜若狂。他親自出門迎接、擁抱三人,並冊封他們為王爺。投奔皇太極的漢軍軍官都娶了滿洲小貴族的女兒,普通士兵也可以娶一位後金的漢人農婦做妻子。皇太極還親自發行標準,所有擁有射擊才能的漢軍炮兵都可以拿到30-50兩不等的白銀作為賞賜。(約等於明軍2年的軍餉)

三王對此自然感激涕零,紛紛發誓要為皇太極效死命。在後來的松錦會戰中,他們帶著37門紅衣炮與洪承疇部在乳峰山進行一場規模巨大的炮兵對決。擊敗洪承疇後,他們又用紅衣炮擊毀了杏山的城牆,讓八旗軍得以快速攻佔整條防線,居功至偉。漢八旗也是在他們“入股”後正式成型,或許地位相較滿蒙較低,卻不失為一個自由人,而非之前的“阿哈”。

八旗漢軍的故事告訴我們,在一個真正尚武的政權中,武力的強弱決定政權的態度。對那些動輒欺壓下級的腐敗軍官、官僚也是一次警鐘——你不在意的人才,別人會在意,終有一天他們會回來拿回屬於他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