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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解孫權的海洋戰略

詳解孫權的海洋戰略

中央之國的形成 [第97回]

作者:溫駿軒

長篇連載,每週更新

詳解孫權的海洋戰略

第97回 孫權出海

不是隻有蜀漢才會想著在曹魏後方尋個盟友,東吳同樣這樣想過。諸葛亮的選擇是鮮卑首領軻比能,孫權的選擇則是遼東公孫氏的末代之主公孫淵。比起蜀漢來,東吳的北上合縱之路看起來更有實操性。畢竟由蜀地去往蒙古草原,千里迢迢,還要穿越魏國的控制區。由東吳去往遼東卻是可以走海路的。而說到用船,東吳若稱第二,當時絕沒有人敢說第一。

海洋與河流的環境有所不同,氣候更加變化多端。在海上行船與在內河行船,技術要求還是有所不同的,不過要只是沿海岸線航行的話,差異不算太大。吳越之人很早就開始沿海岸線擴張生存空間,當日賀齊還沿海岸線一路追殺王朗到現在的福州。若沒有一支能在海洋行船的水軍,在交州做了數十年土皇帝計程車氏家族,不可能真心臣服東吳,更不可能被呂岱連根拔起。

公元229年,孫權在武昌(湖北鄂州)稱帝,當年便把都城遷回了建業(南京)。之前遷都武昌,原本是準備把襄陽作為主突破口,畢竟全取荊州的話,中原就近在咫尺。但讓孫權沒有想到的是,文聘在石陽城那麼頑強,堵得他完全沒辦法把強大的水軍用在襄陽。而且文聘壽命還長,長到白髮人送黑髮人,只能再收一個養子做繼承人。史書稱他“在江夏數十年,有威恩,名震敵國”。

回遷建業的孫權,看起來是在執行東吳版的“隆中對”。無非是把諸葛亮為劉備規劃的“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後半句改為“至尊身率江東之眾出於合肥”(至尊是孫權的尊號)。至於這個留駐荊州的上將,人選是現成的,那就是陸遜。

陸遜在夷陵打敗了劉備,在石亭打敗了曹休,孫權都已經不知道怎麼獎賞他了,於是就給他設計了個“上大將軍”的官職,意思是比歷史上的大將軍還要高。劉備當日放關羽在荊州主事,不光是出於信任,還因為自己家裡沒人。孫權不存在這個問題,大把的宗室。現在又稱了帝,於是就把險些送到曹丕那做人質的太子孫登留在了武昌。讓陸遜一邊輔助太子,一邊教他為君之道。

所謂“守江必守淮”,若以南北分治的要求來說,孫權是一定要把江淮防線推進到淮河才行,荊州這邊則要推進到襄陽。否則北方政權的水軍可直達長江,所謂的長江天險便為兩家所共有的了。後世的東晉、南宋能夠存活那麼長時間,都是因為做到了這點。東吳在這兩個方向都沒有突破。既然如此,孫權就計劃著從海洋尋找突破口。就像曹丕看到曹操一直無法在江陵和濡須口突破,會把希望寄託在與東吳在長江口決戰水軍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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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將視線投向海洋,地緣政治上的動機源起於他稱帝的前一年。那年石亭一戰,東吳大敗曹休,引得身在遼東的公孫淵主動遣使來聯絡,表示願意脫離魏國臣服於吳國。從陸地北伐的角度來說,建業和武昌的份量是一樣的,有了海路加成,建業的份量就明顯高過了武昌。孫權遷都推進海洋計劃並不僅僅是為了與公孫淵相通。對於大陸屬性的中央之國來說,海洋一直是神秘的存在。海的那一邊不僅有未知的陸地、族群以及資源,還可能有帝王們都向往的神仙之地。

稱帝這一年,孫權四十八歲,從為政者的角度來說,這個年齡正當年。不過年近半百,要是按劉備和曹操的壽數來算,孫權在帝位上還能再坐個十幾年。除了常規性的培養太子做接班人以外,孫權也如很多帝王一樣起了長生之心。這個心思甚至在剛遷都武昌時就有了。你很難說,孫權在稱帝后如此熱衷於出海,到底是地緣政治層面的因素多,還是更多希望因此而訪得長生之道。好在這兩點並不矛盾,完全可以公私兼顧。

與孫權一樣對長生之道開始感興趣的還有張昭。張昭當時已經七十多了,對探尋長生之道,比孫權更為急迫。孫權還沒稱帝時,二人就已時常討論長生之道。有一回兩人在酒宴上談論神仙,讓東吳第一直人虞翻給聽到,當場指著張昭罵道“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邪”。你們都是將死之人,還談什麼神仙,這世上哪來的什麼仙人。

雖說虞翻這人一直是“話糙理不糙”,孫權為了人設一直都忍著。只是這次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莫說是一個君主,便是平常人聽到這麼觸黴頭的話,也是會生氣的。於是虞翻就被貶到了交州。交州就交州,虞翻的父親曾做過東漢的日南太守,對這片土地並不陌生。到了交州之後,虞翻倒也沒閒著,開學授課,傳授儒家經典,在嶺南之地培養人才。朝堂之上有什麼訊息傳過來,覺得有問題照樣會找渠道提意見。

沒有什麼能阻止孫權那顆向海的心,東吳海上擴張計劃,最先被指向的方向,還不是能給曹魏後方造成威脅的遼東,而是有可能存有長生不老藥的“夷洲”和“亶洲”。說起來這個優先順序看似也沒錯,畢竟無數歷史已經告訴我們,想笑到最後首先得活得長。亶洲被認為即是當年徐福出領數千童男童女,出海尋仙問藥,滯留不歸之地。那裡時常會有人渡海來會稽一帶買賣布匹,吳人出海,有時遭遇風浪也會漂流到亶洲。很顯然,這裡說的亶洲指的就是現在的日本。至於亶州之人會到會稽來買布的說法應該也是成立的,日語中“吳服”一詞的原意,指的就是來自中國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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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夷洲則更加神秘,按後來東吳丹陽太守沈瑩的記錄:“夷州在臨海郡東南,去郡二千里。土地無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眾山夷所居。。。”臨海郡指的是現在浙江東南的的台州、溫州地區,地緣標籤為“甌越”。由浙江出海向東南方向航行,找到一片終年“無霜雪”的熱帶島嶼,不用想大家也能猜到說的是臺灣島。

既是以求仙問藥為目的,那麼遼東就不合適了。要是遼東有長生不老之藥,也早就為公孫氏所取。遼東公孫已傳三代,顯然是沒有仙藥的。黃初二年(公元230年)正月,孫權命衛溫、諸葛直兩將率軍萬人,出海尋找亶洲和夷洲。這一年魏蜀兩國則因曹真南征、魏延北伐打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想到東吳會跑去搞如此“宏大”的海上計劃。

次年正月,衛溫和諸葛直返回建業。並沒有找到亶洲,倒是登陸了夷洲。只是這島上除了一些還未開化的山夷以外,並沒有仙藥。最終衛溫、諸葛直二人抓了數千夷人帶回東吳交差。出海耗費巨大,受疫病影響,出海的將士損失了十之八九,幾千山夷自然是無法抵消成本。隨後衛溫和諸葛直二人便被以“韋詔無功”為由,下獄誅殺。

這件事終於讓孫權意識到,求仙問藥之事太過虛無飄渺,還是要立足當下。此次出海雖然賠了本,卻勝在積累了航海經驗。三年前公孫淵已經主動派使者過來聯絡,是時候派人回訪一下了。對於這一計劃,遠在交州的虞翻聽聞卻認為十分不妥。在他看來,遼東與東吳隔著海,與之結盟實在是太不靠譜。衛溫二人回來時,荊南的武陵蠻(五溪蠻)又叛了。孫權調潘濬引軍五萬前去征剿,前後花了三年時間,斬首數萬才算把問題解決掉。虞翻認為,解決武陵蠻問題的優先順序,遠高於去跟遼東結盟。

只是虞翻現在已經被貶職,沒有渠道也不敢直接上表孫權,於是便去找是任交州刺史的呂岱說明自己的觀點,希望後者能代為轉呈自己的奏表。如今的孫權,已經不是當年從善如流的雄主。呂岱也不敢去觸這個黴頭,反而尋了個事把虞翻從南海遷到蒼梧去,免得日後被虞翻連累。

那麼問題來了,公孫淵為什麼要主動向孫權示好呢?一切還得從他的父親公孫康說起。公孫康在大破高句麗,於朝鮮半島設立帶方郡後不久便去世了。由於二子尚幼,遼東之主的位置落到了他弟弟公孫恭手中。曹丕代漢後,還在遼東太守之外,加封公孫恭為車騎將軍、平郭侯,算是正式認可了他對遼東的統治權。

按道理來說,接下來遼東的統治權,將在公孫恭這一支向下傳承。可惜公孫恭有一個致命缺陷,那就是身體不好,不好到形同閹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公孫恭不光自己身體弱,還沒有後人,顯見是沒有辦法穩定遼東局面的。遼東數十年來形成的利益集團,便重新選擇了已經成人的公孫康兒子公孫淵,作為遼東之主。

太和二年,公孫淵上位,將公孫恭幽禁了起來。只是公孫恭畢竟是魏國正式任命的遼東之主,而且魏國那邊也知道公孫恭體弱多病,不會有什麼野心。強勢上位的公孫淵,擔心魏國會以此為由不承認自己,乃至征伐遼東。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公孫淵才會遣使向剛剛大勝曹休的孫權示好。

公孫淵的擔心不無道理,已是曹魏重臣、三朝元老的劉曄,就建議曹叡乘機拿下遼東,永久性的解決這個後患。在劉曄看來,公孫淵剛上位,必定有不少反對者,只要朝廷擺明態度,招誘這些反對者,有可能不用開戰就能解決問題。曹叡這邊綜合考慮後,並沒有同意。此時石亭新敗,蜀漢那邊又興兵北伐。魏國的整體意見是不宜在遼東牽扯精力。公孫淵隨即被任命為新的遼東太守,加封揚烈將軍。由於得到了正式承認,公孫淵很快便坐穩了位置,至於與東吳相通之事,自然便暫時擱置了下來。

孫權這邊也知道,公孫淵如今對結盟之事已經沒了緊迫感,不過找個理由試探一下態度還是可以的。江南之地不產馬,士燮苦心買來貢獻的那些滇馬,走山路雖然是個好腳力,用在平原戰場上與魏軍對戰,卻沒有辦法匹敵。遼東與遊牧之地相接,良馬是不缺的。公元232年春,東吳便以向遼東買馬為由,派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不是魏國重臣裴潛),率領上百艘規模的船隊北上聯絡公孫淵。

順便說下,東吳這年也出現了異象。拳縣這個地方,大冬天的野稻自生,實為祥瑞(可惜沒有袁隆平)。於是孫權下令將拳縣改名“禾興縣”,同時改元“嘉和”。又過了十年,孫權的長子孫登病故,次子孫和做了新儲君。雖說禾興的“禾”是禾苗的禾,孫和的“和”是和平的和,同音卻也是要避諱的。於是禾興便改名為“嘉興”,現在的浙江省嘉興市,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孫權已經開始求仙問道,下面自會有人投其所好造個祥瑞。要是公孫淵同意歸順,這次改元就更應景了。周賀是嘉禾元年三月出發,當年九月回程。在遼東幾個月的時間,當然不是在選千里馬了。從結果來說,公孫淵還真是被說動了。遼東公孫在塞外已經營了四十多年,不說稱帝,做個王的資格應該還是有的,曹叡還只是給個列侯之爵。而且公孫氏自己認定的“平州牧”,同樣一直沒有得到認證,只能頂著個遼東太守之職統治東北地區。

公孫淵與孫權相通的訊息,很快便傳到了洛陽。西線戰場,四年五次北伐的諸葛亮也終於消停了下來。魏國朝堂決定乘這個當口北伐,解決掉這個群雄逐鹿時代留下來的活化石。征伐遼東可由幽州、青州兩路出征。其中幽州軍走沿海道,也就是現在山海關所對應的這條線路。萬一沿海道被水淹,還能沿曹操北征烏桓時走的無終道翻越燕山;青州軍則走海路,由山東半島渡海打登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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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路出擊的幽州軍統帥好找,幽州刺史王嚴一直想在北境揚名立威,甚至把威震鮮卑、烏桓的田豫都排擠走了;青州不在邊疆,曹丕時代為之安排的作戰方向,一直又是在東吳這邊,沒有熟悉北境地緣情況的官員和將領。最終這個任務還是交給了已經調任汝南太守的田豫。曹叡知道田豫與王嚴的過節,為此在出徵之前特意許以“平州刺史”一職。如果打下遼東,田豫與王嚴一南一北,各自為大魏守塊邊地,倒是兩全其美。

這邊田豫、王嚴都要出征了,曹叡那邊卻改了主意。對於這次北伐,朝堂上最大的反對者是蔣濟。蔣濟認為遼東公孫氏現在還沒有打出反旗,幾代人都對曹魏表示服從,任命官職也都會上報批覆,貢賦也沒少過。如果輕易征伐,一旦不能取勝,反而會真的逼反。就算勝了,遼東塞外之地的人口、物資,也不足以讓魏國更加富強。

不管是主戰的劉曄,還是主張維持現狀的蔣濟,理由聽起來都挺有道理。曹叡也是沒了主意,雖然一開始沒聽蔣濟的,不過後來聽說東吳使者還帶了水軍去往遼東,渡海作戰又不是己方的強項,最後還是中止了這次行動。只是已至青州前線的田豫,卻不願意放過這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孫權使團帶著上百艘海船去往遼東,自然不是為了買馬,也不是單純的聯絡,而是有向公孫淵展示自己強大的水軍實力,併為之壯膽的意思。如今曹魏這邊中止北伐,周賀便領著船隊回程了。田豫的計劃是截擊半道的東吳使團,這樣即避免違反命命直接與公孫淵開戰,又可讓東吳斷了北聯遼東之心。然而東吳在水上的優勢畢竟很大,田豫之前的作戰計劃也是由水路送青州軍登陸,而不是與之海戰。如果在海上與吳軍對戰,田豫並沒有勝算。

田豫自己也沒有打過水戰,他的截擊計劃是在陸地設伏。周賀北上的時候是乘著剛起的東南季風,從遼東啟程之時為當年農曆九月(陽曆十月),至青州海域則是十月,正是西北風乍起的時候。應該說這一來一回,都挺一帆風順的。然而還是那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風也是一樣。冬季風比夏季風要更為猛烈,海上風雲變幻,田豫判斷不熟悉北方冬季海況的東吳船隊,不會由遠離陸地的海洋深處,直接借風勢回程。而是會沿海岸線而下,以隨時靠岸避風。

遼東半島的最南端是位於大連的“老鐵山”,山東半島的最北端是現在的蓬萊市,二者之間的海峽被稱為“渤海海峽”,寬度約109公里。東吳使團不大可能會沿著渤海邊緣繞一圈,再抵達蓬萊。最有可能的是先向南渡過渤海海峽,然後再緣山東半島邊緣南下。問題是,吳軍並不一定會正好就走直線在蓬萊靠岸,也有可能有它東部位意一個點位靠岸,尤其這當中還有風的作用。

不過吳國使團不管用什麼路線南下,有一個點都是繞不過去的,那就是山東半島最東端的“成山頭”。除非周賀不懼風浪,回程時完全不靠岸。事實上,只要能繞過成山頭航線就將在山東半島的庇護下,半島上的那些丘陵,將會過濾掉強烈的西北風,讓接下來的航程變得非常安全。反之,成山頭則是最風大浪急的點。田豫判斷,吳國使團無論如何都會從此經過,並靠岸避風的。

為此,田豫下令在成山頭及相鄰海島部署伏兵,靜待吳人自投羅網,自己則登上成山觀察敵情。對於田豫的這個守株待兔之法,青州諸將都是抱著懷疑和看笑話的態度配合的。海洋那麼大,他們不認為吳人會那麼蠢,就正好跑到設有伏兵的點登陸避風。結果卻正如田豫所預料的那樣,吳國船隊在接近成山頭時,被風浪吹向岸邊紛紛觸礁、擱淺。不管之前有沒有計劃在成山頭靠岸,都不得不棄舟登陸。

接下來就是一場收割了,上岸的吳軍盡皆被魏軍斬俘,周賀本人亦命喪當場。吳國使團還帶著貿易的任務,公孫淵為示友好也要回禮給孫權。船上所載珍寶、貨物不少。大勝之後,青州諸軍紛紛下海爭奪船隻和戰利品。田豫擔心留在船上的吳軍會拼死反抗,本是不允許這樣做的。無奈之下,青州諸將都不聽從他的命令,還是各行其事。至於說這些青州將士中,有多少和當年那些軍紀潰散的青州兵存在關聯,就不得而之了。

田豫在青州地界取得了一場大勝,卻讓當時的青州刺史程喜很不開心,就像當王嚴認定田豫搶了自己風頭一樣。田豫的平州刺史,是要等到拿下遼東之後再上任。現在還是以太守之職來督領青州諸軍。作為刺史的程喜見一個官職比自己低的人,在自己地面上指揮自己的部下,有不服之心是很自然的。事後以田豫私自將戰利品分給官兵,沒有上繳府庫為由參了田豫一本。田豫因此而沒有得到任何獎賞。

東吳這邊倒也不能說是全軍覆沒,作為副使的裴潛帶著殘餘的船隻逃歸東吳。雖然回程路上遭遇了伏擊,但北連公孫淵的任務還是完成了。當年十二月,公孫淵派出的使者宿舒、孫綜也到了建業,表示公孫淵願意向東吳稱臣,還進獻了貂皮、良馬等遼東特產。這讓孫權非常高興,遂於次年(公元233年)再次派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中郎將萬泰、將軍賀達等人,攜帶大量珍寶前往遼東冊封公孫淵為燕王,並加九錫。

為了堅定公孫淵反魏的決心,東吳使團這次隨行的軍隊號稱萬人(實則七、八千)。對於花那麼大血本籠絡公孫淵,張昭等重臣都持反對意見。認為就算要拉攏,派些兵將護送公孫淵的使者回去,以示兩家結盟也就是了,如此興師動眾搞不好會雞飛蛋打,但卻依然不能阻止孫權的這次海上大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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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公孫淵的確沒有做好準備,雖說遠交近攻是正常操作,但東吳畢竟道遠,曹魏就在左近。公孫淵還是擔心一旦與魏國翻臉,自己會被討伐。公孫淵的做法本質是在腳踏兩隻船,就像孫權之前一度與魏、蜀兩家都不撕破臉一樣。派使回訪本是正常禮節,不過孫權那麼熱情,搞出那麼大陣仗,這就逼著公孫淵必須做選擇了。要麼接受孫權的冊封做燕王,著手準備迎接魏國的北伐;要麼吞了孫權的大禮,順便拿東吳使者的人頭送到洛陽。

相比第一條路,第二條路要安全的多,兩邊的好處都能佔。東吳的使團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溯遼水而上前往襄平冊封公孫淵。包括:張彌、許晏、萬泰,以及上次僥倖逃出生天的裴潛四人,;一部分不下船,由將領賀達、虞諮統領駐於遼東半島最南端的沓氏縣的港口(史稱“沓津”),也就是現在的大連做後援。深入內陸的使者這些人都成為了公孫淵的刀下之鬼,那些攜帶的珍寶亦都盡歸公孫淵所有。

接下來,公孫淵本來還想把賀達等人誘上岸。只是後者察覺有異沒有上當,被公孫淵強攻之後,逃回了東吳。值得一提的是,被俘的四百多吳國官吏、隨從有四百多人,被分散安置在遼東各郡,其中杜德、田疆、張群、秦旦等六十人被流放到玄菟郡,安置於百姓家。這樣呆了四十多天後,中使身份的秦旦和田疆等人商議,覺得自己有辱皇命,與其這樣苟且偷生,不如拼死一博,殺了玄菟的地方官員,燒了城“為國報恥”。

敢這樣做,一是在這塞外之地生不如死;二是玄菟郡是從朝鮮半島西遷,割遼東之地重建的,人口非常少。少到城裡只有二百戶人家。正是因為人口太守,雖然當時的玄菟太守王贊提前獲知訊息關閉了城門。流放至此的吳人們還是翻越城牆逃走。就這樣向東逃了六七百里地。期間張群因為膝蓋有傷不想拖累大家,還提出讓大家不要管他,快些逃命。杜德對他說“萬里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自願留下來照顧張群,然後讓秦旦和田疆繼續往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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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就這樣逃回東吳顯然是不可能的,吳使們是想逃到高句麗人那裡去。說詞也都想好了,只說他們原本是受吳國皇帝所託,前來策封高句麗王出的,而且還給高句麗王帶了很多賞賜,結果半道為遼東所劫。如果高句麗王信了,便會有一線生機。最終秦旦等人果然見到了高句麗王。高句麗一直被遼東公孫氏打壓,一聽孫權不遠萬里來與之結盟,當即欣然受詔,不僅派人躡著秦旦,去野外把還在吃野菜野果活命的張群、杜德給接了過來,還派出二十五人所組成的使團,送秦旦等人由海路歸吳。

死裡逃生的秦旦、杜德等人回到吳國見到孫權,真是悲喜交加不能自持,孫權同樣感動他們的壯舉,全部拜為校尉。一同前來的高句麗使者還攜帶了貂皮千張,鶡雞(雉雞的一種)皮十張作為貢品。孫權這邊自然也是要回贈豐厚的賞賜。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意外的能跟高句麗結盟,使者們也算是不辱使命。整個故事的傳奇性,堪比張騫鑿空西域。

這次出使遼東不僅損失了大量財物,還折損了一千多人。吃了這個大虧,孫權終於想起虞翻的好來,要是有這個什麼都敢說的諍臣在,自己事前說不定就會多思慮一下,遂下令讓人去交州把虞翻找回來。如果人已經不在了,也要歸葬會稽。當時虞翻已經七十,恰在使者到達之前過世,終還是沒有接受到孫權的歉意。

再來說說曹叡這邊。看到公孫淵做了選擇,自然是不能虧待的。封王並不可能,曹魏如兩漢一般是不會封異姓王的,何況曹叡這一年還剛剛把魏國的宗親分封制度化。最終公孫淵憑藉與東吳斷交之舉,獲封大司空、樂浪公之位,仍持節督領遼東諸郡。

又是三公又是公爵,這已是在不封王的情況下,能夠得到的最高封賞。只是雙方都知道這是利益使然,本質並不能讓彼此變得更加信任。當公孫淵在聽聞魏國派來行策封之禮的使團裡有一位聞名洛陽的大力士時,非常擔心魏國是想借機刺殺自己,一度率領軍隊包圍使團,險些造成新的外交危機。

四年後,在曹魏徵召公孫淵入京,為他的司公之職述職的情況下。知道魏國已決心對自己動手的公孫淵,終究還是自立為燕王,並再次示好孫權,表示願意歸順。只是孫權雖還有一顆向海之心,卻不會再傻到拿資源去渤海填這個無底洞了。讓孫權選,他寧願把資源投向南海,最起碼在這個方向上,不會再被人出賣。

公元242年,東吳赤烏五年(是的,又改了年號),孫權以豫章人聶友為將,校尉陸凱為副手,領軍三萬遠征海南島。說起來這次比徵夷洲那次看起來風險要小些。一是離大陸更近;二是漢武帝時期曾在海南島建立過統治,設立過珠崖、儋耳兩郡。後來因統治成本過高,終究還是放棄了。聶友是虞翻和諸葛恪(諸葛謹的兒子)都看好的人才,卻並不能就此讓這次遠征變得更有意義。最終東吳重建的朱崖郡,只能以雷州半島為控制區,遙領海南島。

孫權的這次遠征海南島,朝野上下依然是反對聲一片,並且付出高昂代價。當然,於大歷史層面來說,無論是對海南島還是臺灣島的用兵,都為後世增添了一條“自古以來”的證據。只是任何地緣擴張,都要考慮一個收支平衡問題。就像俄國能夠在數百年間,不懈地向連遊牧民族都不願意深入的西伯利亞擴張,是因為從中收穫的毛皮能夠在歐洲賣個好價錢。以東吳當時的利益訴求來說,擴張海疆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最後說一下與高句麗結盟的後文。一直對跨海遠征抱有濃厚興趣的孫權,對那次意外收穫頗為重視。兩年後(公元236年)正式派出了名為胡衛的使者渡海,試圖與高句麗正式結盟。結果悲劇再次發生,由於魏國方面已經同意毌丘儉征伐公孫淵,遂遺使示好高句麗。高句麗人在把吳使留下來思考了半年之後,還是認為跟魏國結盟更能維護自己的利益。於是不幸的吳使,人頭再次被送往洛陽。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