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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指偷將粉淚彈,自解羅衣襯枕檀:清代“郎中夜診風流案”傳奇

清代,京師大興縣的霍管,霍筠,霍筤,都是

瘍醫

(外科醫生的古稱)子弟,惟獨霍筠秀美灑脫,聰穎不凡。他不屑於從事家傳醫術,年僅弱冠,就好讀書。霍父因其不服管教,怒不可遏,將他綁在庭前槐樹上,準備嚴厲懲戒。鄰里有個老學究姚翁,剛好經過門前,驚問道:“他犯何過錯了,你要這樣責罰?”霍父說明緣故,姚翁上前笑道:“我還以為他是當面忤逆,心懷不滿,有違做兒子的本分,原來是因為讀書!所謂狐皮大衣沒配羊皮袖子,正宜激勵,怎能撲打體罰,阻攔他求學上進呢?你果真決心不做賢父嗎?”霍父指著霍筠,憤憤不平:“他毀祖宗基業,廢家教,豈是繼承先人的孩子!”

姚翁批評道:“那些王侯將相難道天生就有貴種?你年幼逃學,老了還坑儒呢?”霍父不禁失笑。姚翁問霍筠:“你喜歡讀什麼書?”霍筠答道:“八股文而已。”姚翁再問:“能清楚地知道嗎?”“能。”“能作出來不?”“能。”姚翁笑道:“既然能作,必有草稿,何不取出,一驚老眼?”霍筠呈上一卷,姚翁且閱且驚:“實在是妙手呀,文章非時下落第之人所能辨明意會!長此以往,將來的榮華富貴不過如探囊取物。希望不要再施束縛,讓孩子努力實現生平志向。”霍父本是市井布衣,聞姚翁讚歎,內心竊喜,於是不再阻止兒子讀書。霍筠從此日漸精進,成為書癖,每天帶上一本,行立不輟,初赴童子試卻未能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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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筠年到十六,其父想為他娶妻,霍筠立誓道:“不得功名,終身不娶。況且書中說美女螓首蛾眉,傾國傾城,倘若遇不到這樣的佳人,我寧願鰥寡孤獨一生。”父母無可奈何,漸生厭惡,既而悔恨道:“這都是昔日被姚老儒一言所誤,以致聰明兒子一朝迂腐至此。我們俱已年邁,怎可讓霍管、霍筤兩個孩子,白白受其牽累!”因而析田分產,命三個兒子各立門戶。數年之間,父母相繼身故,霍管、霍筤每日奔忙,很能自給自足,只有霍筠謀生困難,越來越狼狽。伺候身旁的老僕勸諫道:“二郎切勿再讀死書了,且觀大郎三郎,整日輕裘肥馬,不費半點心思,賺錢如流水。您不如重操舊業,時時向他們討教,不過數月,一定也能出診了。何必日夜誦讀,自討苦吃呢?”

霍筠叱道:“他們難道有真才實學,能起死回生?不過以人命為孤注罷了,良心安在?竟想讓我效仿!還要我向他們討教,即便與之交談,他們亦不過說些求田問舍的事,有何值得采納的!你暫且等待,我一定為你博取功名。”老僕嘆道:“我何曾不想這樣,只恐行將就木,也見不到您的榮光啊!”說完怏怏不樂而去。霍筠自責道:“我素來言而有信,卻被僕婦之輩嗤笑,難道格物容易,教化人卻這麼困難?”很快又逢考期,他整束行裝,前往通州,一車一僮,老僕負責駕車。因老馬駑鈍,兼之啟程太晚,剛走二十幾裡,天色就已薄暮,周圍沒有休息住宿的地方。僮僕正埋怨嗟嘆,忽見林間燈光,由遠而近,漸至面前,原是一翁一媼,奔走急促。老僕攔住詢問:“請問附近有無人家可供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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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不耐煩道:“我正有急事,哪有閒暇與你攀談?”僮僕問道:“有何要緊事,竟這般氣急敗壞?”老婦邊走邊應:“家有病人,去找外科郎中。”霍筠在車中聞言,朗聲道:“我就是外科國手,你們又何必另求高明?”老婦回首駐足道:“不是騙人的吧?”霍筠沉聲道:“倉促迷路,豈敢誑言!”老婦又問:“那你多大年紀了?如果年老,則又不巧。”老僕答道:“我家公子年僅二十,尚未娶妻,年老從何說起?”老翁老婦喜笑顏開,奔到車前,舉燈籠照視,嘖嘖稱讚:“非但不老,而且是個俊俏郎君,事情好辦了!”立即一左一右坐到車轅上,指引前進。老僕驚疑道:“公子雖是世代瘍醫,但歷來修習儒學,只恐不能勝任。”老翁面露不悅:“郎君自稱能醫,你何須贅言?”

老婦開解道:“如此巧合,必非偶然,事後自當恭奉公子回家。”很快來到一座莊院前,樹木繁盛,門庭壯麗,儼然鉅富之家。老翁老婦下車,叮囑道:“請在此稍候,容我們入內稟報太太。”兩人開門而入。老僕執韁悄聲道:“郎君本業荒疏,怎能承擔診治重任?此事若有不妙,如何脫身?”霍筠安慰道:“我豈是冒昧行事之人?你切勿多慮。”說話之間,老翁老婦已帶幾個僕人丫鬟趨身走出:“請郎君趕快進去,太太正站立等候呢。”於是簇擁引路,抵達一處寬敞大廳。所謂的太太,候在簷下,年約三十六七,奢華絕豔,美貌不俗。霍筠難得見到這樣富麗堂皇的人家,於情於勢不得不拜。太太急忙命人攙他起身,以常禮相見,分主客而坐,詢問籍貫姓名、年紀和有無議婚,霍筠都以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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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凝視他很長時間,神色格外愉悅,轉而屏退左右,對霍筠說道:“奴家姓梅,本是河南人氏,流落客居於此,將近百年了。我孀居無子,幸有一女,名喚宜春,年方十八,待字閨中。想不到她忽然染上瘡疾,日甚一日,我擔憂不已,所以命其嬤嬤去請瘍醫,幸而路遇郎君,自稱國手,我不勝欣喜慶幸。但小女病處隱秘,不肯讓人醫治,閒暇時曾與之商議,她要求暗中訪求,必須得是年少未娶的郎中前來診治,倘若病癒,則嫁他為妻。今觀郎君溫文爾雅,丰姿俊逸,正好符合小女私願,應是天緣,非人力所能及。”

霍筠起初認為不過一時迷路,暫作權宜之計,以求休息一晚,實在不料事情會變成這樣,因而不勝惶恐,又不敢輕易推辭,只好鞠躬道:“醫治癰疽,豈敢不盡心竭力。但婚姻之事,在下曾向先人立誓,必等功成名就之後再議。”太太笑道:“郎君迂腐了,不從小女之議,怎可治病?果真有誓,不妨先聘,待大登科(中舉)之後再小登科(娶妻),又有何不可?”霍筠本就不善言辭,聞太太快言快語,登時語塞不能作答。太太命人叫來蕊兒,讓她傳話姑娘:“有位小郎中到了,趕緊整理,好方便人家看病。”群婢哄應而入。

許久之後,一位美貌的丫鬟出來,非常秀麗,立於太太身側,耳語再三。太太笑道:“待小郎中入內,自審評判病情,去留任她做主,我不勉強。”丫鬟連連答應,頻頻目視霍筠,含笑而去。又過很久,她才請霍筠入室。太太親自握其手腕而行,經歷數重回廊曲室,始至香閨。一個丫鬟掀簾,太太揚聲道:“女兒是坐還是躺?小郎中來了!”隨後入室,移步榻前。一位女子穿紅繡,擁錦衾,背靠鴛枕而坐,她鬢髮黛眉,明眸皓齒,面色如朝霞和雪,光采奪目,豔絕人寰。霍筠一見,目眩神迷,不能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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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介紹道:“這位郎君就是外科國手,你嬤嬤途中偶遇,可否讓他一觀你的病情?”女子偷偷顧盼,俯首默然,兩頰暈紅。太太柔聲道:“可否?你悄悄對為娘說,無須羞怯不敢出口。”女子徐徐低聲道:“孃親認為可以就可以。”太太笑道:“天賜郎君到此,為女兒消災,為娘有何不可!為娘暫且出去,但留蕊兒一人扶侍你左右即可。”轉而面向霍筠:“郎君須盡心竭力,切勿草草了事。看完病後,可出來用膳。”於是帶群婢直接出去。女子命蕊兒請霍筠入座,蕊兒埋怨道:“既然請來郎中,何不早早診治,省得忍受痛楚。”

女子羞澀之態,幾不能支,蕊兒頻頻催促,她不得已,嚶嚀一聲,斜臥向內,以袖遮面,任其所為。蕊兒含笑登床,伸手招呼霍筠。霍筠半坐床側,蕊兒款款啟衾,被內下身不著寸縷,細潤光滑,雪白生光,溫香馥郁,惟獨隱私之處用紅帕遮蓋。瘡大如茶杯,正在大腿根,霍筠因見風光奇豔,不免心頭鹿撞,如痴如醉,勉強完成診視。蕊兒覆被下床,叫來其他丫鬟引霍筠回見太太。太太賜座,問看的瘡疾如何,霍筠答道:“不當要害,無須擔憂,靈藥一敷,自會痊癒。”太太大喜,禮待有加,設下筵席,即便是霍筠的僮僕,飯菜也極其豐盛。

太太感激道:“郎君吃完飯,請立即賜藥,這丫頭已是郎君的人,希望郎君將她視作心肝肺腑,好自珍惜。”霍筠拱手道:“豈敢不盡心,但須借一間淨室,以便和藥。”太太高興道:“早已掃除書軒,為郎君設榻了。”霍筠因而告退。來到書軒,果然清靜雅潔,軒中擺有器物古玩、筆墨紙硯等物,無不雅緻精良。桌上紅燭高照,大如胳膊,兩個秀美的丫鬟服侍在內,霍筠客氣道:“有個小僮作伴足矣,何須勞煩你們?”丫鬟解釋道:“家中除老圃公之外,別無男子,哪能有小僮呢?”霍筠有意打探:“患瘡的姑娘,果真未許配人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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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答道:“太太無子,僅生姑娘一人,欲找一才貌兼具的郎君贅為夫婿,尋常男子太太豈肯同意?”霍筠疑慮道:“然則許配郎中的說法,只怕未必確鑿。”丫鬟笑道:“果如郎君這樣才貌雙全的人物,又有何不確定的?只恐不能治癒姑娘的病而已。”霍筠喜動眉梢,笑道:“治癒這病,在下穩操勝券。你們姑且退下,我和藥最忌女子在旁,只須叫來我的小僮,恭候即可。”丫鬟笑應而去。不大一會,僮僕趕到,霍筠命他先關院門,然後低聲道:“我有一把山水畫扇,帶來沒有?”小僮答道:“在枕頭裡。”霍筠大喜:“大事可成了!”立即開枕取扇,扇上本有紫金錠扇墜,搗碎研成粉末,調以茶葉殘渣。

尚未調勻,一個丫鬟前來詢問:“太太致問郎君,藥物是否合好?”霍筠答道:“已經合好。”跟隨面見太太,提示道:“這藥忌婦人沾手,須在下親敷才行。”太太毫不猶豫:“但能病癒,任憑郎君為之。”命一丫鬟引他入內。蕊兒見藥,稱讚道:“世間本就有如郎君這般心地善良的人,卻無良藥,能行嗎?”又上床開啟被子,霍筠左手持藥,右手揮雞翎敷之,故意用手揩摩其私處。紅帕忽被觸落,女子急縮玉足,腳指拂過霍筠的嘴巴,露出無限風光。蕊兒紅潮滿面,掩袖而笑,霍筠不覺精流滿腹。女子向蕊兒小聲道:“藥敷完,可請郎君出去了。”霍筠悵悵而出。太太殷勤備至,親自送他回房休息。

霍筠就枕後,苦思冥想宜春的豔美資質,自忖能單獨親暱她的身體,不知是從何修來的福分?即便蕊兒的美麗,亦非平常。輾轉反側,慾念熾熱,五更才沉沉睡下。次日雞鳴,霍筠尚在酣夢,即有兩個丫鬟叩門而入,直至榻前,撩帳稟報:“姑娘敷藥,一夜安眠,已經消腫。現在只須用膏藥封固瘡口,所以太太命我們通知郎君。”霍筠聞言驚喜,披衣起身:“即刻奉上。”兩個丫鬟匆匆離去。霍筠竊思無處獲得膏藥,正彷徨不安,忽然想出一計,急忙下床穿鞋,囑咐小僮速去悄悄解來車上的輪轂,小僮奇怪道:“什麼地方要用它?”霍筠叱道:“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只管速速取來,切勿向人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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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僮微笑而去,很快提來車輪,霍筠取其陳油積垢,摻和窗塵和剩下的紫金錠末,剪書包布,攤作膏藥,親自前去貼敷。數日之後,瘡口癒合,宜春可以站立行走,太太舉酒囑託霍筠:“郎君之於小女,有再生之恩,請擇吉日完婚,可以嗎?”霍筠始終堅持,並致謝道:“在下不是能起死回生的人,宜春姑娘本該好好活著,筠不過能讓她起身罷了。且姑娘的病即便痊癒,也須調養百日,筠功名未立,不敢違背誓言。”太太首肯道:“若是如此,姑且先聘,以待後圖。”霍筠取出一枚白玉帶奉上,太太設宴餞別,以百兩銀子作為贈禮,霍筠三讓而後受。

抵達通州後,他一戰名列榜首,立即馳書梅氏報捷,議娶宜春。老僕諫道:“無大郎之命,媒妁之言,恐怕不行吧?”霍筠笑道:“聖人虞舜,尚且不告而娶女英娥皇;何況我無以奉告,即便告知大郎,他又能做些什麼呢?”於是入贅梅氏,花燭之盛,人世罕有,魚水之歡,人世罕匹。宜春又讓霍筠納蕊兒為妾,新婚滿月後,霍筠請示太太,想暫時回家謀劃,遷來家中男女老幼同住。太太提議道:“這裡地處荒野,不可久居,京師右安門外,有座舊宅,何不搬去同居?”霍筠大喜。擇日啟運輜重行李,車馬絡繹不絕,路上旁觀的人還以為是公侯眷屬,無不驚訝側目。

來到舊宅前,門庭蕭條,進入大門,滿是破屋殘垣,非常荒廢。移步二門以內,則煥然一新,雕樑畫棟,宛如天宮。霍筠既娶佳人,又享厚富,心滿意足,不再沉迷書本,轉而盡遷家眷,同入新居。不久,霍筠去探望大郎和三郎,衣物之華美,僕從之盛眾,樣樣動人。霍管驚道:“聞二弟入學,幾番派人通傳,都說已回,問你家人,又說未返。我們日漸疑慮,占卜俱無證實。今日二弟從何而來?竟發達成這樣!”霍筠自稱已成梅氏的女婿,剛遷新居,就回來探望大家。霍筤笑道:“想不到二哥這快成家,小弟實在慚愧禮數不周。今日既有新宅,小弟理當登堂一拜新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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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管不甘落後:“我雖是兄長,然而二弟的岳母,亦是我的岳母,豈可不前往一趟問安?自當和三弟同去。”待到門前,見滿目荒涼,霍管笑道:“二弟遠避塵囂,喜歡僻靜,得此佳境,閒暇時闢作菜園,開田壟,勤灌溉,足夠一年鹹菜之用,只恐日後登科,則門庭木戟不得不稍費調整啊!”霍筤嘲笑附和。很快走到二門,眼前驀然改觀,兩人嘖嘖咋舌,面面相覷,不敢再加以嘲諷。太太出迎,兩人拜謁,謙卑不免太過,俯仰唯唯諾諾。太太笑道:“兩位遠來不易,如今作為至親,應該讓小女出來拜見叔伯。”

不大一會,宜春款步而來,羞從面起,苗條婉媚。霍管和霍筤平生未見識過這等佳人,眩惑痴迷,如做遊仙之夢。宜春拜完即退,霍筠清燉甲魚火烤羊羔,設下盛宴招待兄弟。霍管和霍筤神往佳人,念念不忘,食不知味,逡巡辭去,在軒中議論。霍筤嘆道:“小弟繼承先人事業,平日出入王公貴族及士庶之家,閱人閨秀,何止千萬,幾曾見到有像二嫂這樣的絕世佳人!從此富貴如浮雲,功名如糞土了!”霍管也感慨道:“書呆子享此大福,豈是常人做夢所能得到的!”霍筤神思不屬:“如能與之纏綿一晚,死亦無憾!”

霍管深以為然:“只要見過她的人,都應當有此想法。奈何名分已定,徒思何益?”霍筤不同意:“大哥也太過拘泥了。唐太宗李世民,一代英主,猶納弟媳;曲逆侯陳平,賢良宰相,尚盜其嫂。我輩凡夫俗子,又何必迂腐不化呢?”於是各自回家和夫人謀議。霍管的妻子賈氏,霍筤的妻子王氏,亦是嫉妒而不明事理之人,當日和夫君同去見過宜春,回家後愧無人色,這時也千方百計想讓丈夫亂來,以暢抒自己的嫉恨之心。時值元宵,她們共同策劃,設宴邀宜春和蕊兒入城賞燈。王氏親自登門迎接,百般強求而後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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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翠帔紅裳,蕊兒錦裙繡襖,霍管、霍筤在門口迎候。既而入席,他們命梨園演《肉蒲團》,極盡下流骯髒。宜春談笑自若,毫無慍色。賈、王認為她可以亂來,又相繼說些輕薄之詞試探,宜春笑道:“何不請大伯三叔同來共飲一杯?”賈、王大喜,立即派丫鬟報知霍管、霍筤,兩人聞訊,彷彿挖到寶藏一般,踉蹌而入。宜春命人倒酒,她親自跪奉霍管,讓蕊兒跪奉霍筤,兩人也跪下接受。霍筤受寵若驚:“嫂子何須多禮!”宜春笑道:“酒因共飲而歡,禮因過分而亂,既然奉酒,豈能不行禮呢?”眾人皆笑。散席之後,賈氏邀她入室更衣。宜春目光迷離,醉態不支,向王氏悄聲道:“嬸子知道嗎?我今晚沉醉,應在此借宿一晚,不能出門賞燈了。”

賈氏聞言笑道:“妹妹似乎閒談甚歡,賞燈又有何樂趣呢!”賈、王竊竊私議道:“起初觀其有桃李之美豔,還以為她必有松竹之操守,想不到幾杯薄酒也醉,確實是個

淫奔

之女(古代男女締結婚姻必須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則即是非禮非法,稱為“淫奔”,不被宗族和社會所承認)!”於是密囑霍管、霍筤,讓他們隱藏室外,倘若有隙可乘,便立即下手。兩人說完轉身入內,極力挑逗,宜春掩袖微笑道:“古人換妻而飲酒,最初不解有何歡樂,今日始悟其中趣味。大伯、三叔都是自家人,何不進來一談,以盡雅興?”霍管、霍筤在外應聲,爭相奔入。蕊兒突然滅掉燭火,房中倏忽黑暗如漆,窗上雖有月光,室內卻不見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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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管、霍筤偷聽很長時間,誰在何處,早已知之甚熟,霎時共同撲向宜春。霍管推擠霍筤:“兄先弟後,順序不可紊亂。”霍筤不得已,只好轉而擁抱蕊兒,各自上下其手,無所不至。兩女竭力抗拒,嘶聲嚎叫,竟然脫身不得,不覺暗中摸索,漸入佳境。而霍管、霍筤情動已久,稍縱即洩,“方圖再舉”,丫鬟忽然秉燭趕來。兩人驚起四顧,發現弟媳王氏被大伯霍管玷汙,嫂子賈氏和小叔霍筤穢亂,而宜春、蕊兒不知所蹤。兄弟、妯娌四人彼此驚慚悔恨,奪門而散。原來最開始賈、王來邀宜春時,並未涉及霍筠,霍筠心生疑慮,不許妻子和蕊兒赴會。惟獨太太認為可行,霍筠不好阻擋違拗,只好囑咐兩人早早回家。

等到二更時分,他猶未見到兩人倩影,不勝忿恨,背燭而坐。既而車聲轆轆,下人通報姑娘和蕊兒回家了。霍筠喜形於色,趕緊入室究問緣故,宜春笑道:“夫君的兄弟,絕非良善之輩,故作淫劇誘惑人。我已略施戲術,讓他們舉室顛倒了。”因而敘說始末,霍筠跺腳道:“這太過狠毒,實在令我不安。”蕊兒寬慰道:“蔑倫悖理之人,不值得殺之以儆效尤,略施薄懲亦不為過。”霍筠關切道:“既往不咎了。只是早已夜深,城門阻隔,你們是如何出的城呢?”宜春笑道:“江湖之深,泰山之高,都不能阻攔我飛越,區區城牆,何足掛齒?”霍筠始終無法釋然,自此兄弟無顏相見,音訊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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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的學識非常淵博,對霍筠作出的詩文,大都加以改正指點。霍筠對她愛之如珍,敬之如賓。第二年,宜春誕下一子,霍筠考中舉人,滿身綺羅,口窮甘軟,旁人稱之為小

石崇

(西晉富豪)。一日,宜春忽然對他哭道:“我最初罹患瘡疾,蒙夫君治癒,不慚自薦,以酬大德。豈料要中途背離,我不勝痛心!”霍筠大驚:“何出此言?”宜春嘆道:“夙緣已盡,夫復可言!幸好留有這個兒子,以繼承你的血脈。今晚即當永訣而去了。”霍筠悲苦不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蕊兒也在一旁落淚,更助悽苦。很快,太太出來,挽宜春直接啟程,臨別囑咐霍筠:“郎君無須悲慼,好生自愛,四十年後,我們自會再次相聚。”旋即出門。

門前已停駐一輛牛車,黃色的牛犢,牛角小如繭栗。車也不寬大,然而光澤亮麗可鑑。主僕十幾人登車乘坐,不覺擁擠,車亦不覺狹小。老翁執鞭驅駕,牛車行駛飛快,瞬息消逝,而宜春和蕊兒的哭聲,猶恍惚在耳畔迴響。霍筠呆若木雞,淚如雨下,家人百般勸說不動,只好強行將他攙扶進門,不想宅第已化為烏有,僅剩幾間破屋,滿目荊棘罷了。舉家驚駭,始知邂逅神怪,但宜春她們遺留下來的金銀財物很多,霍筠得以另購大宅棲身,仍舊不失為一方豪富。後來霍筠出任某地知縣,頗有為政聲譽,遷任知州。他的兒子也酷似父親,書香不絕,惟獨不清楚太太四十年後再聚之說,結局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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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茂先點評:雖不知宜春她們是神是妖,即便她的豔麗絕倫之處,寫於紙上,也能移易常人的情志。我曾在銳別山聽聞此事,繼而見齋園此記,兩者大同小異,終究不知哪個確切,核察其事,則確鑿不虛。

蘭巖留言:美麗富貴,往往於無意之中得到,那些苦苦追逐的人,又從哪裡找到呢?亦不過徒勞奔波而已。霍筠立志不做瘍醫,最終卻憑藉瘍醫的身份娶得佳人,成為富豪,享受多年,這也算是有違本意吧?宜春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去往何處,飄然若仙,無牽無掛,難道是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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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自《夜譚隨錄》中【霍筠】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