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單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近年來,盜墓題材的網路小說和影視劇風靡一時,擁躉眾多。於是一些原本僅在小範圍流傳、為極少數“專業人士”所知的行話、切口成了人所共知的熱搜詞,比如摸金校尉、發丘中郎將等等。其實這也沒啥,可各種瞎傳說這是漢末曹操為了解決糧餉短缺問題而專門設定的“技術性”崗位和官職,就有點過分了。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我曾經寫過一篇小文替老曹喊冤(參見

從大英雄淪落為“曹賊”——談一談曹操的“黑紅史”

),認為他是中國歷史上被黑得最慘的人,甚至可以說沒有之一。比如搞出摸金校尉啥的大肆盜墓掘陵以養軍這件事,非但老曹從來沒承認過、正史中從未記載過,就連要點臉的野史也不好意思拿這種謠言瞎扯。這件事唯一正式點的出處是漢末陳琳所做的《為袁紹檄豫州文》:

“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昭明文選·卷四十四》南梁·蕭統編)

檄文這玩意,幾乎是從古代到近代任何勢力在打算掐架之前必走的一道程式,目的是為了“出師有名”,當然要抬高自己、貶低對手,以圖在道德和輿論層面佔據制高點。所以在撰寫檄文時,講究言之有據是傻瓜才幹的事,引用流言、傳說甚至自行胡編亂造給對方抹黑、潑髒水才是檄文的常規操作——而且越聳人聽聞效果越佳。所以後來曹操在打敗了袁紹、活捉了陳琳並就這篇檄文之事進行責問時,後者就表示檄文與事實不符,都是老袁逼他寫的,“矢在弦上,不得不發。”(《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七·文部第十三》)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事實上,掘墳盜墓這種行為歷來為人所深惡痛絕,尤其是對於當權者——比如老曹來說。所以,無論古今都以嚴刑峻法予以震懾和懲治:

“凡發掘墳冢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開棺槨見屍者,絞(監候);發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大清律例·刑律·賊盜下之二》)

清朝的上述刑罰措施,幾乎全文照抄了《大明會典》中的相關規定——說這個倒不是想指責滿洲人偷懶抄襲,而是證明了歷朝對於盜墓這種行為一致的態度。畢竟,那些盜墓者所青睞的目標基本上都是有錢有勢者、其實就是那些當權者的墓葬。為了自己的身後安全著想,他們也得堅決反對這種行為,更別提去明目張膽的實施這種行為了。

所以在歷史上,任何一個正常的王朝幾乎都不會有組織的、大規模的盜掘前代陵墓,尤其是帝陵。這種行為大多是民間的、私人性質的,再就是亂世中的軍閥(比如項羽、孫殿英)或農民起義軍(比如黃巢、李自成)比較愛幹這種事。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打破了這個約定俗成的默契,於是他們的前朝——南宋的皇帝就倒了血黴。就算沒被破壞或盜掘,相比其他朝代宋陵也顯得太“寒酸”了。

說到歷代的帝陵,可能我們最熟悉的是尚未挖掘的秦皇陵,以及儲存比較完好的明清帝陵。像漢和唐的帝陵雖然大多被盜或被毀得不成樣子,但起碼大體的結構或是遺址還能找到。相對而言,元帝陵和宋帝陵就讓人感覺比較陌生了。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元帝陵籍籍無名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從成吉思汗起,蒙元的歷代大汗或是皇帝死後都被弄到漠北高原秘密安葬,到底埋在哪兒了到現在人們也沒搞清楚,要是能熟悉就有鬼了。可宋帝陵呢?兩宋的皇帝又沒把自己埋在域外的犄角旮旯去,而且兩宋18帝中除了被俘的趙?和死於崖山的趙昺以外,其餘的16帝都安葬於各自的陵寢中。哪年埋的、埋在哪兒、陪葬的都有誰等情況,史書上記載得清清楚楚(宋端宗趙昰除外,只知道他葬於崖山的永福陵,但具體的位置誰也找不到)。而且宋朝皇帝的名氣和影響力也不小,咋就沒聽說搞搞歷史文化開發、整出個著名旅遊景點啥的呢?

其實這麼說也不對。畢竟像位於河南鞏義的北宋帝陵和位於浙江紹興的南宋帝陵如今都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大都開放旅遊觀光。可是到相關網站一查,除了宋真宗趙恆的永定陵收費20元以外,其餘的居然統統免門票——話說像秦皇陵(含兵馬俑)、十三陵等類似的景點門票早就邁入了三位數大關,為啥宋陵的價格就這麼親民,或者說……這麼不招人待見?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增廣賢文》有云:“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票價昂貴的秦皇陵、十三陵依舊人潮滾滾,而免費參觀的宋陵卻門前冷落車馬稀,原因也一般無二,都是一個窮字鬧的。

宋陵的窮,源出於兩個方面。

首先,宋陵遭到破壞和盜掘的嚴重程度幾乎可以居於歷朝帝陵之首,在某種程度上說宋陵已經不復存在了也不為過——這個話題咱們後邊再聊。

另一方面,就是兩宋皇帝都有“薄葬”之風。就算沒被破壞和盜掘,其建築規模和文物價值也遠不如其他一些在皇帝的身後事上不惜血本的王朝。

宋朝從未實現過統一,但起碼在開國之初的太祖、太宗兩代還沒放棄過雄心。所以趙匡胤和趙炅兄弟二人一邊努力的整軍飭武、不斷的發動北伐試圖收復燕雲十六州,一邊還設立了“封樁庫”,積蓄了大量的金錢以備應急——當然還有傳言說趙匡胤打算在最壞的情況下,拿這些錢贖回燕雲十六州的土地。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宋朝雖然以富裕著稱,但開支的龐大在歷朝歷代中也名列前茅,所以從立國之始就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為此,趙匡胤以身作則提倡薄葬:生前不修陵寢,死後才建陵墓。並以七個月為限——皇帝駕崩須停靈七個月,然後趕緊埋起來拉倒,這樣大家都消停,還不耽誤大宋朝的攢錢大業。

身為大宋朝的“開山怪”,哪怕後來被自己那個野心勃勃的兄弟篡了位,但他留下的“祖訓”在不危及自己的統治基礎的前提下,趙炅及他的子孫們就算再不樂意也只能捏著鼻子予以認可(北宋自太宗以後直至南宋高宗趙構,都是出自趙炅一系;從宋孝宗趙昚始,才重歸趙匡胤一系)。所以相比其他王朝,兩宋皇帝的身後事確實稱得上寒酸,而且帶動了整個兩宋社會的薄葬風潮。

薄葬在兩宋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乃至於後來的宋哲宗趙煦想把自己的死鬼老爹(宋神宗趙頊)埋得稍微隆重點,結果遭到了舉朝上下的一致反對。大儒程頤還專門上了一道名為《代太中上皇帝書》的著名奏摺,把趙煦好一頓教訓:

“陛下追念先帝,聖情罔極,必欲崇厚陵寢,以盡孝心。臣愚以為違先帝之儉德,損陛下之孝道,無益於實,有累於後,非所宜也。伏願陛下損抑至情,深為永慮,承奉遺詔,嚴飭有司:凡百規模,盡依魏文之制,明器所需,皆以瓦木為之,金銀銅鐵珍寶奇異之物無得入壙,然後昭示遐邇,刋之金石,如是則陛下之孝顯於無窮,陛下之明高於曠古。至於紈帛易朽之物,亦能為患於數百年之後。”(《伊川先生文集·卷一》)

所以宋朝帝陵的規制和陪葬品的價值,往往還趕不上其他朝代的王侯。而後來被女真人攆到東南一隅的南宋皇帝們,陵寢就連他們北宋的祖先都不如了。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為啥?因為宋朝趙家皇帝的祖墳在北方的邙山。俗話說“生在蘇杭,葬在北邙”,狹義的北邙位於洛陽以北的黃河與洛河之間,但數千年來早就無數先人“跑馬圈地”、各種陵墓層層疊疊,實在沒地方埋人了。所以宋朝的皇帝只好把祖墳選在廣義上也屬於邙山的河南府永安縣(今河南鞏義),北宋從被趙匡胤追尊為宣祖昭武皇帝的趙弘殷到宋哲宗趙煦、共八代皇帝都葬在那裡,就連宋欽宗趙桓後來也女真人埋在了永安宋陵的附近。

中國人講究敬祖奉宗,死後不能歸葬於祖墳不僅是嚴重的不孝,而且是莫大的遺憾。不過對於南宋的皇帝來說,祖墳所在地早就淪陷了,不但眼前沒有收復的可能性,未來估計也沒啥指望。可是作為孝子賢孫、尤其是國之表率的皇帝,他們起碼在明面上不能放棄希望——畢竟大宋朝是號稱以孝治天下的,連這個牌坊都不要了,還怎麼忽悠百官和百姓?

所以在主導了南宋立國的隆佑太后孟氏(宋哲宗趙煦的第一任皇后)去世後,不僅要求薄葬,而且不起正式的陵寢,只建“攢宮”暫時安身,以便將來歸葬祖墳:

“隆佑皇太后遺誥:斂以常服,不得用金玉寶貝,權宜就近擇地攢殯,候軍事寧息,歸葬園陵。所制梓宮,取周吾身,勿拘舊制,以為它日遷奉之便。”(《 嘉泰會稽志·卷六·陵寢》南宋·沈作賓)

所謂“攢宮”,就是帝后死亡後的暫殯之所。既然有孟皇后“打樣”在前,從宋高宗趙構開始到宋度宗趙禥這六位能夠太太平平的死掉的南宋皇帝,也只好跟著不建陵寢、不正式下葬,只暫時安身“攢宮”之中,準備在收復中原後歸葬到永安的祖墳裡去——既然是“攢宮”、屬於臨時安置性質,所以在規制和陪葬品上連寒酸的北宋帝陵都趕不上。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當然結果我們都知道了。被“暫時安置”的南宋皇帝非但沒等來“王師北定中原日”,最後連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沒保住,於是“攢宮”成了他們永久的安身之所,這就是如今位於浙江紹興的“宋六陵”。命運多舛的宋帝陵之一——對北宋帝陵來說,比女真人更可怕的是“自己人”。

兩宋皇帝雖然崇尚薄葬,那是跟別的王朝比。哪怕他們的陵寢再寒酸,但對於別人、哪怕是大富大貴者或是一方諸侯來說,也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

比如宋仁宗趙禎的永昭陵。為了給這位素以簡樸愛民著稱的皇帝營造陵寢,除了朝廷的常規撥款以外,又從內藏庫撥錢150萬貫、絲綢250萬匹、銀50萬兩補充營建費用的不足。同時在永昭陵營建的七個月間,每日徵發軍士、民夫、工匠、雜役等達46700人之多——1995年,河南省按照歷史原貌對永昭陵的地面建築進行了復建,復建後的永昭陵建築規模龐大、形制雄偉,絕對不會讓人產生“寒酸”的感覺。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比如宋太宗趙炅的永熙陵。根據史書記載,永熙陵佔地4千餘畝,建有有上宮、下宮、宮城和陵臺等建築群,四周遍植松、柏、枳、橘以及四時花卉。陵臺高達250尺(約合85米),陵臺下的地宮深入地下達100尺(約合32米)。隨葬品僅有記載的就包括珠襦、玉匣、弓劍、筆硯、琴棋以及大量的珠寶、趙炅生前至愛之物等,價值連城。同時永熙陵還設定了大量的守陵人員,除妃嬪、宮女、宦官、雜役外,還有500人的護陵軍常年駐守,每年耗資巨大。

所以當大宋朝無力保護自家皇帝的祖墳時,那些覬覦其中財富的盜墓賊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發家致富的大好機會。

在許多史料提及北宋帝陵被盜被毀之事時,都咬牙切齒的將罪魁禍首安到女真人頭上。事實上,女真人確實沒有盡到保護北宋帝陵的責任,甚至也參與過對宋陵的劫掠和破壞。但徹底毀掉了北宋帝陵的,卻不是女真人,而是宋人,或者說是曾經的宋人。

而其中真正的罪魁禍首,則是偽齊皇帝劉豫。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劉豫本出身農家,自幼劣跡斑斑,託了大宋朝科舉的福才步入了官場,還曾受到宋徽宗趙佶的庇護,否則早就滾回家修理地球去了。可是當靖康之變後,身為濟南知府的劉豫卻毫不猶豫的獻關投金,成了女真人的忠狗。而且在張邦昌沒當幾天偽楚的傀儡皇帝就跑去投奔了趙構的情況下,劉豫主動請纓,要求給女真人當兒皇帝。

劉豫僭號稱帝,不但成了女真人南侵的急先鋒,而且在原北宋故地內倒行逆施、無惡不作。其中他最令人髮指的行為,就是肆無忌憚的大規模盜墓掘墳——甚至連民間富戶的墳墓劉豫都沒放過,更何況北宋的帝陵:

“四月丙寅,豫遷都汴。因奉祖考於宋太廟,尊其祖曰徽祖毅文皇帝,父為衍祖睿仁皇帝。親巡郊社……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兩京冢墓發掘殆盡。賦斂煩苛,民不聊生。”(《宋史·卷四百七十五·列傳第二百三十四》)

這是北宋帝陵第一次遭到洗劫,也是被破壞得最為嚴重的一次。宋高宗趙構在得知這一訊息後,曾令河南鎮撫使翟興及岳飛等人北上驅逐祖陵附近的偽齊軍,並派人重新修繕陵寢。然而以當時南宋的軍事力量,是不足以在河南地區立足的,所以當宋軍撤走後,惱羞成怒的劉豫便再度對宋陵進行了毀滅性的破壞,以為報復。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當時的宋陵的慘狀簡直令人不忍卒睹,連宋哲宗趙煦的遺骨都被丟棄在光天化日之下:

“時方庭實為三京、淮北宣諭使,至西京,先朝謁陵寢,見永昌而下皆遇驚犯,泰陵(即趙煦)至暴露,庭實解衣覆之。歸日痛哭流涕,為上言之,由是大忤秦檜。”(《文獻通考·卷一百二十六·王禮考第二十一》)

劉豫之後,北宋帝陵就成了民間盜墓賊的樂園。

歷史上能留下姓名的民間盜墓賊非常少見,但“朱漆臉”卻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盜了宋太祖趙匡胤的永昌陵:

“趙太祖山陵,金之末年,河南朱漆瞼等發掘,取其寶器,又欲取其玉帶,重不可得,乃以繩穿其背,扎於自己,坐而秤起之,帶始可解。為口中物噴於瞼上,洗之不去,人因呼朱漆瞼。”(《庶齋老學叢談·卷二》元·盛如梓)

啥意思呢?就是劉豫盜掘宋陵的時候,雖然也把永昌陵毀得一塌糊塗,但不知道為啥沒破壞掉趙匡胤的棺槨,這就給了這個叫朱漆臉的盜墓賊機會。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於是他在洗劫了趙匡胤隨身陪葬的無數珍寶以後,看見了這位北宋開國皇帝的真容,而且據說屍身還未腐爛。這時朱漆臉看中了老趙腰上的一條價值連城的玉帶,但因為屍體僵硬,老趙又不愧“趙黑胖”這個諢號,朱漆臉使盡力氣也弄不下來那條玉帶。

最後他只好用繩子套住老趙的脖子,跨騎在屍體上試圖將其拉起來。這個辦法果然奏效,朱漆臉一發力,老趙的屍體倒是被拉起來了,但嘴巴里卻突然噴出一股黑水、濺了他一臉。

朱漆臉終於弄到了玉帶,但老趙嘴裡噴出的黑水卻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塊塊黑斑,如同抹了一層黑漆,還無論如何都洗不掉——這個盜墓賊也因此得名“朱漆臉”。

可能是朱漆臉比較嘚瑟,所以這件事後來被官府知道了,便把他抓起來以盜墓罪處死了——這起碼說明女真人雖然不怎麼負責任,但起碼對盜墓這件事也是深惡痛絕的,哪怕被盜的是他們敵人的老祖宗,也得嚴懲。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相比起女真人,元朝的蒙古人就顯得更不地道了。命運多舛的宋帝陵之二——對南宋帝陵來說,比蒙古人更可怕的是西夏人。

北宋帝陵經此數劫,實際上連盜墓的價值都沒有了。所以後來在元朝時,對此表示非常不滿意的蒙古人乾脆將其“盡犁為墟”;明朝建立以後,努力“去胡俗,復漢禮”的明太祖朱元璋曾經命人對宋陵加以修繕,並“禁人樵採”;清朝時,腦瓜子比女真人和蒙古人精明一萬倍的滿洲統治者,又分民戶看管宋陵,減免其賦稅、勞役,以示對前朝和歷史的尊重。

相比之下,南宋帝陵的命運就更慘了。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先插句閒話。與兩宋同期的西、北兩個方向的並立政權中,建立了西夏的党項人不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骨頭最硬的。人口、財富、兵力比他們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北宋一度被西夏打得魂飛魄散,曾經強大到不可一世的遼國也幾度被西夏打得落花流水。就算堪稱冷兵器時代戰鬥力最強的(崛起初期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党項人也一度跟他們打得有聲有色,哪怕最後亡國了,也是亡得慘烈無比——党項人基本上被殺絕了、滅種了。

但零星殘存下的西夏餘孽之一,卻給宋人留下了一段慘痛的回憶。

這個人,就是楊璉真迦。

這貨是個和尚,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被元廷任命為江南釋教都總統 (後改稱江淮釋教都總統)。名義上他是總掌江南佛教事務,實際上負責在精神上摧毀南宋遺民的抵抗意志,同時還得替窮得叮噹亂響的元世祖忽必烈搞錢。

剛剛改了國號、由大汗變成皇帝的忽必烈,咋突然間就變成窮鬼了?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因為蒙古人治國的手段實在太過於糟糕。比如原本富得流油的南宋故地落到蒙古人手裡沒幾天就變得破敗不堪,民不聊生,而且民變四起,根本搜刮不到幾個錢。而且忽必烈本身得位不正,蒙古內部也因此四分五裂,連續爆發了海都、昔裡吉、乃顏等大規模叛亂。所以忽必烈在位的23年裡,幾乎天天都在打仗——俗話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忽必烈雖然沒有大炮,但照樣少不了花錢如流水,可這錢糧又從哪兒來?

忽必烈不愧是鐵木真之後的蒙古第一明君,想出了個好主意,而且還是蒙漢智慧的結晶——前者是搜刮聚斂,後者是甩鍋神功。

於是便有了元初的三大計相(負責國家財稅事務的宰相)在忽必烈的神仙演技之下,悲催的排著隊掉腦袋。

其中的第三個倒黴蛋、也就是第三任計相桑哥被忽必烈催債催得差點發瘋。為了暫時保住腦袋,他情急之下將目光聚焦在了南宋帝陵中的財寶上,而他選中的合作伙伴,就是楊璉真迦。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285年),在桑哥的授意下,楊璉真迦開始對南宋帝陵下手了。

以楊璉真迦和演福寺僧人允澤為首的一群和尚蜂擁而至,大肆劫掠位於紹興的宋六陵,將陵中陪葬的珍寶統統盜走。其中在宋理宗趙昀的永穆陵前,他們受到了守陵使的竭力阻攔——話說此時南宋已經亡國數年,這些曾經的南宋官員仍能盡忠職守,確實值得欽佩。可是面對名為僧人、實為強盜的楊璉真迦等人手中的鋼刀,忠誠與熱血卻顯得那樣的軟弱無力,永穆陵最終也沒有保住,而且還遭到了最為嚴重的破壞。

楊璉真迦等人在宋六陵盜取了“馬烏玉筆箱”、“銅涼撥鏽管”、“交加白齒梳”、“香骨案”、“伏虎枕”、“穿雲琴”、“金貓睛”、“魚影瓊扇柄”等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和數不清的金玉銅錢等財物。其中除了被貪汙掉的以外(元朝官員之貪婪簡直駭人聽聞,這個有空值得寫一寫),大部分被運往大都交給桑哥,成了這位計相收繳上來的“賦稅”,然後再理所當然的變成了忽必烈急需的軍費。

所以南宋六陵的被盜,是由忽必烈默許、桑哥授意、楊璉真迦實施的——這種由中央政府主導的大規模盜墓行為,幾乎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桑哥、楊璉真迦甚至忽必烈的做法雖然過分,但誰讓南宋亡國了呢?偌大的江山都保不住,更何況區區財寶。哪怕是楊璉真迦等人在劫財之時對陵區大肆破壞,導致南宋諸帝及陪葬的后妃、大臣們的遺骨被隨意拋棄在草莽之間,也不值得大書一筆——畢竟有劉豫“專美”在前,楊璉真迦這個後來者再這麼幹也不顯得有多突兀,反倒讓人感慨難道宋朝的皇帝統統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命?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不過我很懷疑楊璉真迦的祖墳曾被宋人刨過——北宋與西夏間曾經打了一場歷時80年之久的死傷慘重的戰爭,兩國間的關係用仇深似海來形容也不為過。所以這貨在奪寶拋屍之後還不過癮,又對宋帝遺骨採取了一系列滅絕人性的措施。不過考慮到楊璉真迦施虐的物件主要針對宋理宗趙昀,又讓人懷疑這是在拍他蒙古主子的馬屁。

話說想當年南宋跟蒙古的關係還挺和諧,甚至合夥滅了金國。當然,這種和諧的前提是南宋自知打不過蒙古,而蒙古又忙著西征,沒空找宋人的麻煩。不過在跟蒙古聯手滅金以後,趙昀卻不知是喝多了還是腦抽了,不顧舉朝上下的一致反對發起了“規復三京之役”(“三京”是指北宋的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應天府,均被金國奪走,此時在蒙古治下)。這下可把蒙古人給惹毛了,於是接二連三的征討南宋,終於在46年後將其滅國。

所以在蒙古人看來,宋蒙戰爭當然是南宋挑起的,罪魁禍首就是趙昀這個“戰爭販子”——背地裡蒙古人可能會感謝趙昀給了他們開戰的藉口,但起碼在表面上肯定是要對其表示反感的。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楊璉真伽對趙昀予以了特別的“照顧”。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在將永穆陵陪葬的珍寶洗劫一空之後,楊璉真伽又對趙昀的遺體產生了興趣——這傢伙死了20多年了,為啥屍體還不腐爛?於是他將趙昀的遺體吊起倒掛,撬出其口中的夜明珠,連下葬時灌入腹內用於防腐的水銀都沒放過,統統瀝出盜走。更令人髮指的是,楊璉真伽又斬下趙昀的頭顱,鑲以金玉製成飲器,並每每以此向人炫耀……

當然,對於其他南宋諸帝的遺骨,楊璉真伽也不打算放過。他甚至令人將其收集後與牲畜的骨殖一起埋在在南宋宮廷的地下,其上建塔以鎮壓之,以示對南宋遺民的震懾:

“有總江南浮屠楊璉真伽,怙恩橫肆,勢焰爍人,窮驕極淫,不可具狀。十二月十二日,發趙宋諸陵,至斷殘支體,攫珠襦玉匣,焚其胔,棄骨草莽間……越七日,總浮屠下令,裒陵骨雜置牛馬枯骼中,造塔錢塘以納之,名曰鎮南。”(《宋人軼事彙編·卷十九》民國·丁傳靖)

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不過楊璉真伽未能得逞——時有紹興義士唐珏得知這個訊息以後,召集志同道合者連夜潛入陵區,收集諸帝遺骨葬於天章寺前,並植上冬青樹作為標識。最終被楊璉真伽鎮壓在鎮南塔下的,不過是些牛馬之骨而已。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楊璉真伽盜掘南宋帝陵帶來的唯一一個“好處”,是解開了一個歷史謎團。

根據宋人黃冀之在《南燃紀聞》中的記載,宋徽宗趙佶在不堪女真人的折磨凍餒而死後,還被廢物利用了一下——焚屍熬油用來點燈。所以在紹興十二年(公元1142年)宋金兩國達成和議、需要返還趙佶的遺骸時,女真人就抓瞎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將當年用來燒屍時未曾燃盡的一截焦木拿來交差。

這件事頗具傳奇色彩,而且南宋君臣未予承認也沒有任何正式的記載,所以一直被當作野史奇聞。不過在楊璉真伽盜掘南宋帝陵時,這個疑案卻被揭開了真面目——在永佑陵內趙佶的棺槨中,這幫強盜們果然看到了那截焦木和極少量的陪葬品(可見趙構的人品,趙佶可是他親爹)。

明初時,朱元璋下詔找回趙昀的顱骨歸葬舊陵,並對宋六陵予以重建、派遣守陵人員,仿北宋帝陵例“禁人樵採”。同時還建有義士祠,以紀念唐珏等人。清朝時,雍正皇帝胤禛曾敕令紹興地方維護宋六陵,春秋祭祀。

命運多舛的宋帝陵,像他們曾經的帝國一樣,免不了被團滅的下場

但是,宋六陵的悲慘命運並未終止。抗戰時期,汪偽軍隊再度盜掘宋六陵;史無前例時,宋六陵的墓冢被剷平,墓碑、祭桌被移作他用,地面建築中唯一倖存下來的宋孝宗趙昚的享殿也被夷為平地,陵區被墾為茶園。

在兩宋存國的319年間共歷18帝,其中大多數都不爭氣,以至於“弱宋”的帽子戴了千年也摘不下去。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儘管歷朝歷代的帝陵大多也避免不了被盜和被毀的下場,但像宋陵這樣被大規模團滅的例子卻是極其少見的——畢竟這是個強者的世界,身為弱者很難得到善待和尊敬,無論是生前還是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