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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這封手札裡,藏著宋朝文人那些事兒

米芾存世諸帖中,我最喜歡的是致希聲尺牘並詩帖,即竹前槐後帖。此帖用筆飛動中顯沉著,率意中不逾矩,首字至末尾筆筆連動,渾然內斂,一氣呵成,宛如天作。

米芾這封手札裡,藏著宋朝文人那些事兒

米芾《竹前槐後帖》

米芾是皇帝奶媽的兒子,出身與地位高不成低不就,雖然跟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有聯絡,在仕途上卻也是難得機遇,終無太大成就。皇帝的奶媽在中國歷史上有名的不多,最著者就是漢順帝的乳母宋娥,因為參與幫助順帝成功當上皇帝,被封為“山陽君”,也具備了諸侯的待遇,食邑五千戶,雖顯赫一時,但因驕奢跋扈,沒多久就被貶為庶人了。

米芾雖然有個給宋神宗當乳母的母親,但只靠這層關係僅得了個秘書省校字郎的官職,直到41歲才被任命為雍丘(今河南省杞縣)知縣。竹前槐後帖便寫於此時,也就是他剛到雍丘任職時給他的朋友希聲寫的一封信,有的人說這是一封升遷報喜的信,但讀著總感覺是封上任後得便宜賣乖的信,明明自己挺高興,卻說自己工作能力不行,沒時間和朋友歡聚娛樂。

米芾這封手札裡,藏著宋朝文人那些事兒

米芾《竹前槐後帖》區域性1

“芾非才當劇,咫尺音敬缺然,比想慶侍,為道增勝,小詩因以奉寄。希聲吾英友。芾上。竹前槐後午陰繁,壺領華胥屢往還。雅興欲為十客具,人和端使一身閒。”

這段文字的斷句困擾我好久。由於歷史變遷、方言俚語以及信件往來者之間的關係等諸多因素,現代人對古時信件內容很難理解,斷起句來有一定的困難。以上是現在多數人的斷法,姑且錄之。其中“慶侍”二字不通其意,且這兩個字在宋人信札中多有出現,如蘇軾別來新歲帖中,既有“別來新歲,慶侍多暇,日集休福”之語。北宋李彌遜有詩《送慶侍者之淨眾 》,“慶侍”似又是佛家中語。韓征塵先生指教唐宋時期父母具存曰“具慶”或“榮侍”,“慶侍”或作此解,但於此信中作此解便有些讀不通了。《禮記。祭統》中有“作率慶士。”古者慶、卿同音,其字同用,“慶士”即為“卿士”。侍、士同音,如果同用,“慶侍”即為“卿士”。此信札中“慶侍”二字換行置頂,作“卿士”解,似乎更合理。

帖中“缺”字使用了異體字,從垂,從夬。”《老子》第五十八章:“其政察察,其民~~”。

米芾這封手札裡,藏著宋朝文人那些事兒

米芾《竹前槐後帖》區域性2

詩中“壺領”“華胥”指仙山勝景。有的人根據米芾在給林希送他的詩“壺領更傾銀霅水,墨皇猶展玉樓風”作注時稱“壺領”為硯山,便認為“壺領”為米芾的硯山。從此帖的文字上看,壺領不當作硯山。

讀此帖繞不開的一個人物就是希聲。此何許人?

黎錞,字希聲,生卒年不詳,(今四川廣安市人),著名經學家。宋慶曆癸未年(1043)中進士,熙寧八年(1075)任知眉州,後官至朝議大夫。信中米芾稱希聲為英友,實際上黎錞中進士8年後米芾才出生,應當是米芾的長輩。

米芾這封手札裡,藏著宋朝文人那些事兒

米芾《竹前槐後帖》區域性3

黎錞是個經學家,以研究春秋著稱,對後世有一定影響。北宋時期是經學大發展的時期,研究春秋的人很多,黎錞是一個,黃庭堅的岳父孫覺是一個,都作過春秋經解。有意思的是這些人都同處一個時代,互相又都有交集。

黎錞、孫覺、蘇軾、米芾這些人都是朋友。我很喜歡宋朝這個時代,那時的文人是真正的文人,王安石與蘇軾、孫覺都是朋友,然而王安石在政見上與蘇軾不同,是政敵。王安石反對研究春秋,認為那是“斷爛朝報”,可是這根本不影響這些人成為朋友。可以政見不同,可以學術觀點不同,但我們可以做朋友,一起喝酒雅集,一起唱和應對。宋朝的文人確實真誠。如果不知道文人風骨是什麼,看看宋朝文人的朋友圈也就清楚了。

黎錞黎希聲是米芾的朋友,也是蘇軾的朋友。蘇軾有首詩不得不提,雖然與竹前槐後帖無直接關係,但卻為我們瞭解黎希聲,瞭解宋人的那個文人圈很有幫助,也許對我們讀懂竹前槐後帖也是有幫助的。這詩就是《寄黎眉州》,見《蘇軾詩集卷十四》——

膠西高處望西川,應在孤雲落照邊。

瓦屋寒堆春後雪,峨眉翠掃雨余天。

治經方笑春秋學,好士今無六一賢。

且待淵明賦歸去,共將詩酒趁流年。

慶曆八年,黎希聲以尚書屯田郎中知眉州,到蘇軾的老家去當官了。“治經方笑春秋學”,指的是王安石不喜歡《春秋》,但歐陽修喜歡,而且寫過《送黎生還蜀》的詩。宋英宗曾問歐陽文忠四川之地的賢達,歐陽文忠對曰“文行蘇洵,經術黎錞。”所以蘇軾說“好士今無六一賢”。在《眉山遠景樓記》中,蘇軾稱黎希聲為先君子之友也,蘇轍子由集末自注“轍昔侍先人京師,與希聲鄰,居太學前”。可見黎希聲和蘇家不僅是朋友,還當過鄰居,關係著實不一般。

相傳黎希聲為人木訥,反應有點兒慢,可能是個“掉書袋”。《東坡志林》中記錄了個段子,那個曾戲弄過王安石,害得王安石自毀著作的劉頒(劉貢父),確實戲弄人成癮,他戲稱黎希聲為“黎檬子”。黎希聲不知道“梨檬”為一種樹(現在人稱之為檸檬),也不在意,確實憨厚得很。直到有一天,黎希聲與朋友騎馬走過一個集市,正好有人叫賣“梨檬子”,這時才恍然大悟被劉頒戲弄了,不過希聲先生沒有生氣,而是捧腹大笑,差點兒從馬上摔下來。這麼一位可敬可愛的人,難怪米芾要在雍丘給他寫信,要稱他為“英友”。

讀一封宋人的信,意識流式地的引出那個時代文人之間的那些事,想想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