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滿喜喜 · 主播 | 韓星
十點讀書原創
紹興28年,一代權臣秦檜病逝,陸游得以出頭,有了做官的機會。
這一年他34歲,唐婉已經離世兩年。
此時的陸游是一個什麼都不缺的人。
出身名門,文武雙全,長相稱得上英俊。
既有才華,也有理想。
他還遭遇了不同尋常的人生風雨,
比如被權貴打擊報復,比如失去一生摯愛唐婉。
他坦然殺死了自己的少年意氣,踏上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道路,
不再糾結,不再回頭。
埋頭過坎,歷事練心,人總歸要活在現實裡,卻也總希望夢醒得晚一點。
如果你也曾拋棄過理想,被現實傷害,那就來讀一讀陸游的人生吧。
人生路遠
按照任何故事劇本發展,角色走到這一步,都要順理成章地開始變強了。
前三年似乎是這樣的,陸游因為敢說實話,受到皇帝賞識,升官並且前途光明。
然後老皇帝就死了,新皇帝不吃這一套,他討厭被文官指著鼻子教訓,於是隨手就把陸游貶到了外地,眼不見為淨。
老天給陸游託了個夢,告訴他人生就是起起落落。
他相信了,從此就一直被貶,再也沒能回到京城。
在地方上任職多年,陸游一直努力重回權力中心。
原因無他,他這輩子說到底就只想幹一件事,
那就是北上中原,收復失地。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理想,是當時每個有氣節的讀書人的共同夙願。
他們憂心忡忡,以天下為己任,但這是一條難走的路。
難走的路,最終都會變成少有人走的路。
陸游上過前線,如願以償地指揮過幾場小仗,
打死過老虎,依然不停地勸諫皇帝,
遭到打壓,並不斷地產出傳世名篇。
但他始終沒能得到他想要的戰爭。
主張北伐的人倒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陸游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除了他,漸漸地,大家都不想打仗了。
毋庸置疑,安於現狀一定比逆天改命更舒服。
販夫走卒都曉得要亡國了,滿朝文武卻還在得過且過。
人是無法改變環境的,要麼適應,要麼孤獨。
陸游孤零零的,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他深愛著他的國家,就像深愛著唐婉。
如此生活五十年,他就像個菜市場專用的擴音喇叭,奔走呼號,終於耗盡電量,死在了家裡。
悲白髮
時光重回34歲那年,陸游躊躇滿志,滿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然而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是時代的主角。
有的只是相對重要的配角,所以沒人會擁有主角光環。
三年的幸運期之後,他便一直獨自潛行於人生的低谷。
直到一個冬天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形銷骨立,艱難地呼吸,在兒孫的哭聲中,最後一次回憶沈園的盛放的鮮花。
帶著深愛,他囑託後人“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帶著深愛,他離開這個他深愛的世界。
就像每一個平凡的我們,營營一生,也不一定有什麼結果。
長相思
去世前一年,陸游寫下了一首《春遊》: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沈園裡的鮮花盛放如初,年年相似,看花的人卻早就不在了。
他已經84歲了,老得即使唐婉還魂復生,也很難認出他了。
但他依然會夢到她,依然會在夢中痛徹心扉,不肯醒來。
如今人們提到沈園,提到唐婉,就知道那是愛情,是悽婉的傳奇。
對陸游而言,那卻是人生最刻骨的傷痕。
他固執地不肯讓它癒合,每次在快要結痂的時候,他就要重訪沈園,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
然後,再寫上一首詩詞,在傷口上撒一把鹽。
或許在他心裡,始終認為是自己戕害了唐婉的一生,間接謀殺了這個可愛的女人。
怨別離
紹興十四年,十九歲的陸游迎娶十六歲的唐婉。
少年少女,正是愛玩的年紀,除了纏綿情深,更多的是陪伴彼此成長。
他們是夫妻,也是朋友。
唐婉是真正聰慧有才華的女子,在不經世事的陸游眼裡,這是求之不得的緣分。
和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的人,能讀懂自己的文章,理解自己的心意,
這在古時候,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情。
但陸游的家族不這樣想,尤其是他的母親。
他們只看到陸游婚後越來越不服管教,縱情享樂。
看一些閒書,寫一些雜詩,只顧帶著嬌妻遊山玩水,絲毫不把心思放在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上。
陸游的母親告訴他,這種小夫妻的幸福只是眼前短暫的幸福,家族的強盛和延續才是真正的幸福。
陸游點頭稱是,但不為所動,照舊過他的小日子。
知子莫若母,母親很瞭解陸游,他骨子裡和大多數人一樣,是極其自我的個性,吃硬不吃軟。
於是母親下了命令:“儘快把你老婆休掉吧。”
陸游心想憑什麼,他偏不,他要談條件。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談條件。
母親代表著家族的權威,代表著社會的認同。
對於陸游這樣沒官職的書生,離開家,就什麼也不是。
沒有錢,失去人脈,揹著不孝的罵名,誰都不會理他。
這是一個年輕人無法承擔的後果。
唐婉就這樣被趕回了孃家,理由是沒能生下孩子。
什麼是現實,這就是現實。
莫等閒
和唐婉分手後,陸游開始認真讀書了。
不是一般的認真,是一種廢寢忘食,拼了命做學問的狀態。
他天資不算差,迅速揚名立萬,在文壇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果早兩年這樣做,他很可能就不必失去唐婉。
就像很多社會人,摸爬滾打多年,幡然醒悟,當初為什麼不在學校好好讀書。
陸游急切地想要從聖賢書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在失去唐婉,失去愛情,失去個人幸福之後,
他還有什麼理由去全力以赴地生存?
終於他找到了,那就是樹立一個理想,把它當成唐婉的替代,
為之拼搏奮鬥,無怨無悔。
為了他不能恢復完整的內心,他決定要恢復這個國家的完整。
就像母親曾說過的,為了更多人的幸福活著。
幾年後,陸游回到沈園,
此時的他依然仕途不順,心事重重。
在沈園他重逢了唐婉,這個姑娘認了命,聽家裡安排,再嫁給了趙士程。
趙士程是個好男人,把唐婉照顧得很好,
儘管她依然沒能生下孩子,流言蜚語卻再也不能傷害她,
因為趙士程替唐婉扛住了大多數的壓力,陪伴她直到最後。
而陸游望著唐婉,除了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再沒資格噓寒問暖。
長相守
陸游活到了85歲,妻妾兒女,闔家有慶。
趙士程只活了四十歲,埋葬了死於28歲的唐婉後,終生未娶。
他一生只承認唐婉一人為妻,並且給了她能給的所有。
哪怕是幫助情敵陸游求官也在所不惜,只求心上人能安心。
於沈園的這場相遇,三個人都展現出了一種超越時代的坦蕩:
陸游放不下這段感情,但絕不糾纏,他只祭奠;
唐婉也放不下,但她明白回不去了,物是人非;
趙士程懂得他們,也為他們惋惜,甘願只做陪襯。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光陰流轉,歲月如梭,陸游當年的幾首“閒詩”,變成了宋代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情詩,溫柔了整個時代。
而那些真摯的文字,與其說是寫給唐婉,寫給愛情,不如說是寫給他不滅的理想,寫給他此生不可得的姻緣。
唐婉
唐婉對陸游來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捫心自問,你的理想,於你而言,究竟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每個人都是唐婉和陸游的結合,唐婉是你的理想,陸游是你的現實,年少時,帶著倔強,帶著真誠,到後來,現實溺死了那個單純的你。你長大,成為了一個你不認識的人。你犧牲了最愛,犧牲了天真,渾身世故,老練圓滑,卻發現,自己還是不能過好這一生。
世人和陸游一樣,永遠懷念唐婉,
就像懷念每個回不去的曾經。
陸游
予少時汩於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
然漁歌菱唱,猶不能止。
這是陸游晚年寫下的兩句,我的理解是,
他年輕地時候很拼命,後來他後悔了,覺得那麼拼命也沒啥意義。
但到最後,無論生活有多安逸,他還是想拼命。
噴泉之所以優美,是因為它有壓力,瀑布之所以壯觀,是因為它沒退路。
作為一個相關領域的作者,我在寫文章的時候,經常要去回顧這些古代文人的生命,
像杜甫、蘇軾、陸游,在他們如雷貫耳的名字之下,往往都藏著一段又一段苦難的人生。
他們被貶謫、被囚禁、被汙衊,
一次次為了理想奮不顧身,又一次次被現實按在地上摩擦,
灰頭土臉,毫無招架之力。
痛是真的痛,但面對命運的玩弄,他們從未真正放棄過理想,始終以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命運。
並且在我看來,他們最終取得了勝利,
因為我們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歷史的洪流終究不能磨滅他們愛過的人、做過的事、持之以恆的勇氣。
這讓我想起五年前剛畢業,我剛入社會,處處碰壁,
那個時候我跟自己說,不要理想了吧,好好賺錢。
從此熄滅熱血,拋去雜念,專心撲在工作上,
但直到快寫這完篇文章的時候我才發現,
好好賺錢難道不算是一種理想嗎?
為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奮鬥,未嘗不是另一種高尚。
幾百年前的陸游被迫失去了唐婉,也經歷了同樣的掙扎。
最終他的選擇是報效國家,在最艱難的日子裡,
他孤獨地守望著破敗不堪的皇朝,拼命想要拯救它,
儘管到最後事與願違,除了詩詞,幾乎一事無成。
萬事勝意
只要人還活著,理想和現實的拉扯就會一直存在。
在陸游的後半生裡,唐婉一直在他的詩歌裡遊蕩。
唐婉永遠不死,因為她是不滅的理想,和慾望永生。
誠實地說,每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是懷著恨意的,它總讓我們事與願違,得非所願。
但是愛總要比恨更強烈。
我們今天重讀陸游,不是為了認識現實的殘酷,而是為了學習他面對現實的心境。
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戰勝現實的,但也不要屈服,因為現實是可以改變的,說到底,現實是由我們創造的。
你要相信自己有改變現實的能力,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如果現在沒有,那就做一個努力的人,以後會有的。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
若干年後,我們的人生,終會是我們想要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