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old。”
“就感覺自己比較年邁。”
很難想象這樣感嘆的人才25歲，放在生活中，這令人心梗的程度，不亞於刷到短影片網站裡的中學生自稱05後老阿姨。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25歲的傅園慧在說出這番話時，確實已經比身邊小一輪的參賽選手更早一步跨入了待退休的行列。
而比傅園慧的“年邁”發言更刺激網友的，是發現距離洪荒少女大火的里約奧運會，竟然已經過去了5年。
這五年裡，制霸體育新聞頭條的年輕人已經換了一茬。
沒有什麼是不會過期的，即使是運動天才和體壇新星也不例外。
東京奧運會期間，傅園慧存在感最強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把隊友汪順拍得壯如牛上了熱搜。
許多人猛然想起：“她今年怎麼不在？”
直到全運會，傅園慧終於再次以選手的身份重回大眾視野。和五年前的高光時刻一樣，她也拿了一枚銅牌。
只是這次，以“洪荒少女”出名的傅園慧坦然承認：
“（洪荒之力）已經沒有啦。”
01
過氣的另類紫微星
在體育界，最不缺的就是天降紫微星的故事。
頂級賽場上的高光時刻+少年成名天下知的青春意氣，簡直是熱血運動漫的標配。
很多人對體壇紫微星的初代印象來自劉翔。
2004年的雅典，21歲的劉翔風一般刮過110米欄的跑道，至今仍然是在該領域唯一奪冠的黃種人。
數年一度的大賽週期裡，紫微星反覆地降落在媒體報道和大眾討論中。
如果要論紫微星流星雨的最佳觀測地，跳水比賽的觀眾席當仁不讓。
“跳水女皇”的王冠一直從高敏世襲到郭晶晶、伏明霞、施廷懋，再到被稱為“下一個女皇”的任茜，她們成名時均未滿18歲。
加上今年的全紅嬋，能湊個六世同堂。
而在燦爛星河裡，傅園慧大概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特別之處在於，讓她大火的那場比賽，她並沒有拿到金牌。
2016年的里約，女子100米仰泳半決賽後，傅園慧接受記者採訪。
20 歲的她還並不深諳鏡頭管理之道，內心OS全寫臉上，生產了無數魔性的表情包。
被問到“今天的狀態有沒有儲存實力”，傅園慧“哇”了一聲——
“我沒有保留，我用了洪荒之力了”。
記者又問“是不是對明天充滿希望？”
傅園慧回答“沒有，我已經很滿意啦，我對半決賽的成績非常滿意！”
這段影片很快火遍全網，聲勢浩大的考古中，人們逐漸挖掘出她的
表情包黑歷史和泳壇段子手的泥石流體質
。
喀山世錦賽被自己的泳衣彈到，世界冠軍直接在鏡頭前齜牙咧嘴。
接力賽輸了之後，傅園慧不掩懊悔，在奧運賽場上大膽談論起生理期對體力的影響。
搞笑、率真、反套路的表現，加上剛在世界泳壇上出頭的不錯成績，讓傅園慧當之無愧地成為了一顆另類的紫微星，光芒並不比冠軍們暗淡。
日本媒體形容她為天然呆的奧運選手，美國人則在她身上看到多元的中國形象。
那一年，很多人將她的火爆視為國內打破“唯金牌論”的標誌
。
按照慣例，奧運會後，內地的全體金牌運動員將赴港澳地區進行訪問交流。
2016年，香港方首次破例，申請加入3名非金牌運動員，傅園慧名列其中。
香港行中，畫風明顯與他人不同的傅園慧享受到了人氣爆燈的待遇。
人們喜歡傅園慧，她讓大家在傳統的精英敘事之外，看到運動員身份下“人”的魅力。
但傅園慧的滑鐵盧來得比大眾想象中要快很多。
2017年世錦賽，傅園慧以0。01秒的微毫之差輸給巴西選手，獲得銀牌。
在賽後的採訪和頒獎儀式上，她一直在流淚。
儘管只隔了一個月，傅園慧就在全運會中奪冠，但在採訪裡，她仍然耿耿於懷：
“寧願不要奧運會以後得到的所有東西，只要還給我一個世錦賽的冠軍。”
在之後幾年，
“大賽失利——重振旗鼓——再次失利”
的曲線反覆出現，以至於形成了傅園慧運動生涯裡一種難以破局的迴圈
。
2018年全國游泳錦標賽，2019年光州世界錦標賽，2020年全國冠軍賽……
傅園慧數次折戟，無緣決賽。
儘管中途多有回溫，但遇大賽就失靈的洪荒之力，已經無法再現2016年的榮光。
到了今年，奧運資格賽上因為犯規而無緣決賽的傅園慧，在之後的補位賽中缺席，徹底放棄了東京奧運會。
伴隨著長期以來的
“綜藝咖”、“只會炒作”、“不出成績”
的爭議，傅園慧消失在了東京的泳道之外。
這顆在奧運會上冉冉升起的紫微星，沒能挺過第二個奧運週期
。
02
被拍在沙灘上的前浪
困在魔咒裡
“一朝成名後，難返最盛時”
似乎是一個魔咒。
而被困在其中的運動員，遠不止傅園慧一個人。
在今年那篇著名的《東京不見葉詩文》裡，天才少女橫空出世後的掙扎與回落讓無數人唏噓。
16歲的葉詩文一戰成名，“Yeah She win！的”讚歎響徹倫敦賽場。
但隨之而來的是漫長的低谷期，
接連失敗後，葉詩文一度入學清華，2018年逐漸迴歸，狀態起落，最後以微弱差距無緣東京奧運會。
同樣是16歲成名，跳水運動員任茜則被更多人遺忘。
里約奧運會上，揚著一張娃娃臉的任茜在10米跳臺奪冠，成為
中國第一名00後奧運冠軍
。
但在之後的幾年裡，體型生長令她難再恢復巔峰狀態。
今年全運會，由於幾位奧運新星的參賽，單人十米跳臺賽成為觀眾們重點關注的熱門專案。
任茜也參加了，只是在
的熱搜詞條裡，大眾的關注並沒有給這個曾經驚豔世界的天才留一個位置。
乏力的前浪們，面臨著許多相似的壁壘。
發育關和傷病是其中被討論最多的元素。但對於他們來說，最難捱的或許還是短暫巔峰後
無法歸零
的困境。
少年得志，過往的戰績、天才精英的頭銜和輿論的期待很難不加重他們肩上的負擔。
前射擊冠軍易思玲曾經總結過這前後的心態差異。
2012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易思玲力克名將，為中國拿下首金。
她把這歸功於作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手勇氣。
4年後的里約，易思玲和杜麗被視為首金雙保險，卻雙雙失敗。
易思玲當場灑淚，之後談及時，認為彼時最大的壓力來源於
“
回不到過去，但還是要往前衝”
的痛苦。
你可以在很多“前浪們”的運動生涯裡不斷地看到這種痛苦。
倫敦奪冠後，抱著“一定要贏”的信念，葉詩文頂著巨大壓力，最終在世錦賽前段賽程裡就開始崩塌，第一次沒能站上領獎臺。
還沒學會如何輸的天才少女，用了漫長的時間來對抗對失敗的恐懼。
而在傅園慧的世錦賽之痛裡，她極度渴望在表情包之外證明自己的游泳實力。
渴望到“不講任何技巧，拼命用力地往前衝”，最終的成績卻遠不及賽前訓練的水平。
泳壇泥石流開始自我懷疑，接下來的成績波動後幾次透露出想要退役的沮喪。
今年的奧運會，仍在堅持拼搏的老將成了眾人致敬的物件。
而與至少可以穩定入圍頂級賽事的運動員們相比，一次高光後接連在大賽裡失利的紫微星們，無疑承擔著更大的輿論壓力。
在這之中，因為個性的表達而劍走偏鋒的傅園慧，自然也收到了更多罵聲。
媒體寵兒和活躍歡脫曾經是她作為個性運動員的人氣標籤，但很快成為了指向她的矛頭。
批評從走紅時開始，一直綿延到今年。
被判定為一蹶不振的運動員們，執著於在競爭中復刻自己的高光時刻。
但當昨日難以再現，過往的榮耀很容易成為“實力有限，全憑運氣”的誅心論據。
我們甚至很難判斷，對於紫微星們而言，一開始的天降成名究竟能不能算作是一種幸運。
03
“復仇者聯盟”，重返賽局
在今年的全運會上，傅園慧、葉詩文、任茜都重新回到了賽場，和又一輪的新星展開競爭，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葉詩文摘銀，任茜擊敗上一屆的冠軍張家齊，拿到一枚久違的大賽獎牌。
有人用“復仇”來形容這種迴歸。
就好像曾經飲恨賽場的精英們，必須要靠這種鮮明且激烈的姿態來撕掉身上“曇花一現”的標籤。
但在這次的迴歸中，這些“年邁”的選手對於比賽、失敗和未來的看法已然成熟了很多。
葉詩文主動在媒體前談起自己的失意，語氣平和。她鼓勵後輩，講的也是失敗：
“要學會接受失敗，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領獎臺上的傅園慧又一次哭了，但僅僅是因為想到了在和癌症對抗的教練李雪剛。對於自己的成績，她表示“很滿意”，“重在參與挺好的”。
從新人到前輩的轉變也讓傅園慧在自己的得失之外看到了更有意思的東西：
“感覺跨過了時代的變遷，見證了歷史的轉變。”
那一天的報喜微博裡，她寫道：
“玫瑰金也是金。”
4年前因為世錦賽失金而痛哭，宣言“死也要死在游泳池裡的”傅園慧不會想到，
最後真正治癒她的，並不是世界領獎臺上的制高點，而是一塊在歷經起伏之後，從後起之秀手裡拼來的全運會獎牌。
傅園慧們曾經攥在手裡的執念，是在不斷的競賽中取勝，並以此來證明當年的成功和火爆並非偶然。
但有趣的是，恰恰是在經歷了並不體面的隕落和掙扎，幾度失去觀眾偏愛後，他們才開始真正重回人生的賽局。
退役後的福原愛曾經勸說江宏傑：
“不是乒乓球裡有人生，而是人生裡有乒乓球。
”
無論是開始自稱業餘運動員，日常分享音樂、美食、表情包的傅園慧，還是再次有意迴歸校園生活的葉詩文，當意識到輸贏，甚至是游泳本身都不再是生活的全部時，或許才能結束漫長的自我施壓與消耗。
奧運新星陳芋汐從全運會的泳池裡鑽出來，在重壓之下紅了眼圈。
size明顯比她大了一號的“姐姐”任茜給了她一個結實的擁抱，告訴她，“競技體育就是這樣”。
競技體育就是這樣，隨時生變，不問出身。殘酷，但充滿魅力。
而在賽績的曲線之外，如果觀眾們少適當地少一些對天才敘事的迷戀，對個性運動員的寬容，也能夠給運動員們感知這種魅力留存更多的空間。
“年邁的”傅園慧們和自己和解了，也該輪到意難平的觀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