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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女律師抗癌6年自述:我發現自己永遠放不下期待

賈青是一名非典型的肺癌晚期患者:女性,職業律師,在高檔寫字樓上班,沒有家族病史,不抽菸,確診時才30歲。

她的不幸來自於體內2號染色體短臂位置上的ALK基因發生突變,這種致癌機率在所有肺癌中的發生率僅為3-5%,因為可選擇的靶向藥眾多,患者生存期更長,因此也被稱為“鑽石突變”。

這幾乎註定了她會經歷一個非典型的癌症人生。相比於那些年入耄耋,病入膏肓的肺癌晚期患者,賈青不需要化療和手術,不用忍受蝕骨般的癌痛,在靶向藥起作用的前提下,她可以完全活得像個正常人一樣,上班逛街,甚至隨時開啟一場說走就走的長途旅行。

但她的困境也在於此——當生活重新併入正軌後,她仍然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是一名晚期癌症患者。她需要按時用藥、定期複查、敏感地感知身體的變化。因為誰也保不準,哪一天藥物將不再起效,或者癌細胞發生了轉移。某種程度上,這種來自死亡的巨大的不確定性,比死亡本身更磨人心智。

都市女律師抗癌6年自述:我發現自己永遠放不下期待

△ 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早在2006年,世界衛生組織就將癌症定義為一種可防可控的慢性疾病。過去十年,中國癌症患者的五年生存率上升了近10個百分點,超過40%。這也意味著,數以百萬計的癌症患者會和賈青一樣,成為帶瘤生存者。

以下為賈青的自述:

30歲的“禮物”

和大多數肺癌晚期患者不同,我發現這個病的時候,一點徵兆都沒有。

那是2014年的最後一天,因為同事有免費名額,讓我“蹭”了一次體檢。這是我工作後第一次做體檢,一來是律所的工作確實忙,很難擠出完整的時間。二來是覺得也沒什麼必要,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況且30歲也不該是被重病盯上的年紀。

體檢過程很順利,除了驗血和肺部CT的結果要等,其它指標都在正常範圍之內。反倒是同事,年紀輕輕查出了骨質疏鬆,因為不是什麼大病,我們一番調侃後,就去附近的商場血拼。元旦前的商場,促銷廣告烘托著節日的歡樂氣氛。趁著心情好,我很“放肆”地買了四件衣服,以此紀念30歲的到來。

那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30歲為我帶來的第一個禮物,是癌症。

小長假後的第一天,我就接到了體檢中心打來的電話。一個年輕護士告訴我,檢查結果全部出來了,已經約好了主任親自和我溝通,希望我能過去一趟。可能是因為律師做久了,風險意識太強,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誘導消費的套路,不能上當。但很奇怪,我一再拒絕,護士卻一再堅持,還不斷地告訴我,不要緊張,不要害怕。這時候,我才隱約意識到,體檢結果出問題了。

當天下午,我就去了醫院,拿到了體檢報告。可能因為我是一個人去的,醫生沒說太多,只是建議我預約一個增強CT。對於一個醫學小白來說,體檢報告上的“肺部陰影、邊緣毛刺狀、牽拉胸膜”,如同天書一般,我甚至連“增強CT”都不知道。

那時候,手上正好有一個客戶是醫生,關係還不錯,便厚著臉皮把報告拍給他看了,想徵求下專業意見。訊息回覆得很快。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一共有3條,每條間隔不到3秒鐘。

“我去……”

“我不想嚇你,可能是癌”。

“馬上做檢查”。

無知者無畏

很快,我按照醫生的要求做了各項檢查,醫生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一點也沒有耽誤。這也算是我的一點心得體會吧,到了這個地步,相信並且配合醫生是最佳策略。

1月9日是做肺部穿刺的日子,我特地找了個好朋友一起去醫院。我記得做完穿刺沒多久,我還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咳血恢復,醫生先把我朋友叫了進去。大概等了10多分鐘,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淚如雨下了。她很誠實地告訴我,醫生判斷是癌。

現在想想,我也真是“無知者無畏”。在我當時的認知裡,癌等於腫瘤,腫瘤分良性和惡性。而我一點症狀都沒有,肯定是良性的。既然是良性的,有什麼好怕的,切了就行。朋友聽完我這一頓分析,先是一愣,然後哭得更兇了……

她這一哭,我心裡大概明白了,惡性是跑不了了。有那麼一瞬間,我崩潰過,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巾,默默走向遠處的垃圾桶,邊走邊把紙巾疊成一個長條,走到垃圾桶前的時候,我用它擦了一下眼角的淚,丟掉。這是過去6年來,我唯一一次為了這個病掉眼淚。

雖然確診報告是1月9日出的,但我真正明確知道自己病情是一個月以後。在此之前,我還是一直堅信自己是肺癌早期,因為真的一點身體症狀都沒有。後來是因為開始吃靶向藥了,有一次實在無聊,我在那看藥品說明書,上面寫著“適應證為晚期肺癌”。

到這個時候,我才想起去翻出診斷證明,去網路上比對診斷結果中每一個字母和數字的含義,大致拼湊出的資訊就是:肺癌三期,雙肺結節,腫瘤大小不到2公分,伴轉移到鎖骨下方淋巴結。很多年以後,我才從朋友口中得知,當時醫生對我生存期的判斷,是兩個月到半年。

但很奇怪,到了那一刻,我的情緒反而很平靜。我猜想一方面是我的假想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緩衝。另一方面,我在確診後就做了基因檢測,確定為ALK突變,針對這種基因突變,已經有了靶向藥。對於一個晚期癌症病人來說,找到並且用上有效的治療手段,本身就是一件足夠有安全感的事情。

諸法無常

到了癌症晚期,治療是第一位的。但在這件事情上,除了聽從醫囑,我們能做的極其有限。所以大多數癌症晚期患者都會陷入同一個困境:生命失控。

我在早期也困惑過。我確診那一年,兒子才4歲,他是我最大的掛念。在得病之前,我無數次想象過陪他長大的畫面,小學時會期待他的第一個100分,中學時要帶他出國旅行,大學時該和他聊聊愛情,然後看著他成家,享受那種若即若離的親情。得病後,這些期待統統幻滅,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悄無聲息地退出他的生活,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那段時間,為了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我買了很多書,希望用它們來填充生活。也許是冥冥中註定,我買到了一本叫做《正見》的書,作者是藏傳佛教的講師。這是我第一次看宗教類書籍,在開啟書之前,我內心是有些牴觸的。作為無神論者,我跟自己說,如果這本書要讓我透過信仰某個神靈而獲得心理的慰藉,我二話不說就把它合上。但很神奇的是,開啟書的第一頁,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花一天時間看完了它。它給我提供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看待人生的全新視角,用四個字概括就是“諸法無常”——任何事物都在變化當中,這是世界的常態,而人的煩惱源於用一種恆常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就好比你認為自己會一直健康,當有一天你的健康不在,你自然就會難過。

這個觀點一下子就擊中了我。我是一名婚姻家事律師。工作中,我經常會聽到客戶的抱怨,他為什麼不愛我了。現在想想,這和患者抱怨“為什麼生病的是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她認為愛情應該是恆常的,不變的,所以當愛情不存在時,她變得難過和不安心。我甚至發現,現代人的多數焦慮都來自於此,我們無法接受“不好的”變化,我們總對未來抱有期待。

從那個時候起,我整個人都解脫了,我開始建立自己的心理預期。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害怕死亡,是因為我對不死抱有期待,但這本身是不對的,沒有人能夠躲開死亡。不管這套理論對不對,從結果來說,它確實緩解了我的焦慮。以前兩個月一次的複查,我都會特別緊張,怕指標不好,怕發生別的轉移。想通了這件事後,我就變得格外淡定,可以非常平靜地打開復查報告。

命運的懲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態還不錯的原因,從2015年年初確診到2020年年中,我度過了5年半的平穩期。在癌症治療領域,前兩年是最不穩定的,復發和死亡可能隨時會發生。三年後處於穩定期,複發率和死亡率明顯降低。一旦安全過了五年,再次復發的機率就變得極小。

我自認為是靠著那套“不期待”的價值觀撐下了這5年。在這5年裡,我幾乎不去想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有時候朋友和我約時間看電影,我會委婉地拒絕,因為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沒了。在工作上也是如此,2017年回到律所,在此之後接的每一個案子,我都會找另一個律師合作。所謂合作,就是我會把案子的進展及時彙報給他,以便哪天我出了意外,他可以繼續跟進下去,不給客戶帶來損失。

和這種謹小慎微對應的是,每兩個月一次的複查不斷地告訴我,腫瘤控制得很好。我記得在我服用一代靶向藥第5個月後,雙肺的小結節就從影像中消失了,病灶從最初的2公分縮小到了1公分以內,鎖骨下方淋巴結的轉移灶也不見了。

這種態勢一直維持了5年,我記得2020年復發前最後一次複查,我和主治醫生胡潔說,胡醫生,我好像有點飄了,我竟然開始計劃半年後的旅行了。胡醫生也很高興,衝我笑笑,讓我繼續保持。

事實上,我還有更大的計劃。那個時候,我急於在事業上開疆破土,給孩子更好的生活條件。我參加了中央電視臺兩檔節目的海選,一檔是《律師來了》,一檔是《法律講堂》。其中,《法律講堂》節目有一個100進20的初賽,我已經順利突圍,正在籌備8月8日的複賽。

命運就是這樣。當我剛剛升起期待,打算規劃未來時,打擊也隨之而來,彷彿是一種懲罰。去年7月16日,我突發偏癱,左邊身體失去知覺。檢查結果顯示,是因為腦子裡長了一個非常大的腫瘤,壓迫神經所致,初步懷疑是癌細胞發生了腦轉移。

重新期待

因為顱壓過高,嗜睡,我在醫院昏迷了兩天。昏迷到第二天的時候,我短暫醒來過一次,9歲的兒子正好趴在床邊。那個時候我已經幾乎說不了話了,但總想趁著清醒交代些什麼,萬一真有不測,也算是臨終遺言吧。

很慚愧的事情是,作為一個律師,我對孩子的遺言只有五個字,做~個~好~孩~子~,還說得斷斷續續、含混不清。後來,等我完全清醒,再見到兒子的時候,他還特別生氣地,因為他害怕那個場景。

我發現自己永遠躲不過“期待”,即便不期待自己的生命,我也會期待孩子的未來,期待父母的健康,期待世界和平。

在醫生的建議下,我當即接受了開顱手術,並換上了二代靶向藥。5個月後,經歷的手術的康復、復建,我再次回到職場。一方面是生活還要繼續,另一方面,腦轉移後的藥物治療效果不錯,我又很快就變回了正常人的樣子。

除了律所的工作以外,我還開了個人公眾號,記錄自己的病程和心得。我開始在網上做法律科普的影片,也順帶做一些免費諮詢。這些都是我在醫院康復過程中最想做的事。和6年前不同,我開始正視“期待”這件事。沒錯,期待會讓人焦慮,可如果不期待,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幾天前,我和兒子手拉手走在放學的路上。我第一次告訴他,媽媽生病了,肺癌。他頭也不抬地問,會好嗎?我想了想說,應該吧。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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