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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
導演：M·奈特·沙馬蘭
編劇：皮埃爾·萊維/弗雷德裡克·皮特斯/M·奈特·沙馬蘭
主演：蓋爾·加西亞·貝納爾/薇姬·克里普斯/盧夫斯·塞維爾/亞力克斯·沃爾夫
型別：劇情/懸疑/驚悚
製片國家/地區：美國
語言：英語
首映：2021-07-21（法國）
片長：108分鐘
日前，柏林國際電影節組委會宣佈，印度裔導演M·奈特·沙馬蘭將擔任2022年第7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本屆電影節將於2022年2月10日到20日舉行。今年，沙馬蘭的新作《老去》在全球公映。
作者：TWY
曾被隔離在紐約拍非家庭電影的影迷
如果要將M·奈特·沙馬蘭認定為當代好萊塢最重要的作者之一，或許會遭致非議，因此我們不如進一步地說，沙馬蘭不僅是傑出的電影導演，更可能是當今在好萊塢工作的極為罕見的電影論文作者。縱觀其導演生涯的全部作品，埋藏在他那些或精靈古怪或不可思議的情節、人物與“反轉”底下的，是一位始終與電影對話的玩家，一位不斷詮釋著“電影是什麼”和“虛構是什麼”的說書人，更關鍵地，他維護著場面排程，對視角、景框、畫外空間的創造與扭曲，這些如今漸漸在剪輯室中被淡忘的電影技藝（沙馬蘭語）——這些“用鏡頭講故事”的優秀傳統，因為電影的場面排程意味著一件事：我們相信電影，因為電影的力量令我們相信。
導演沙馬蘭在片場
《老去》或許是沙馬蘭最抽象和簡潔的作品，因此也是一部必須親眼見證才能相信的電影，因為即便是再簡單的事物，沙馬蘭都將以無限的鏡頭力量來描繪。情節很簡單：一群被安排來到一個偏僻的沙灘上度過夏日假期的人們，發現自己不僅無法離開，而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衰老——在一天一夜內，大人們加速地走向老年與死亡，而他們的孩子則在一瞬間長大成人，還有更恐怖的身體病變以驚人地速度發生。寫下這短短兩句無法概括實際觀看它的過程，即便標題本身已經揭露了影片的核心。
沙馬蘭有條不紊地完成了開場的陳設，但一切都太過“正常”，讓人疑惑這些不可思議的情節到底會如何展開。很快，我們找到了第一條線索——來自攝影機和景框本身。在沙馬蘭的電影中，攝影機總是一個具有靈光的生物。場面排程成就了真正的電影視角，正如《不死劫》中布魯斯·威利斯力量覺醒時攝影機在搖臂上輕盈地上升；但這一次，它卻是飄忽的，在寬銀幕制式下，沙馬蘭前所未有地使用了景框內的留白——人物不斷被拉扯到鏡頭的兩邊和後方，留下中間一片混沌而未知的空無。在這裡影片設定了它無形的力場——正如大海與山石完美地將中央狹小的空間壓縮，高聳的懸崖如一面巨大的“銀幕”，從電影的彼端包圍了我們的角色們，給他們僅僅留下一片沙灘作為唯一的舞臺。
《水中女妖》的公寓樓單元
在眾多典型沙馬蘭式的封閉空間中（《神秘村》的村落與森林、《水中女妖》的公寓樓單元、《天兆》的家庭住宅等），這一次他選擇了最開放卻也最孤獨的一個，最寬廣的也是最幽閉的——他選擇了某種“自然的饋贈”，而這片空間的簡單，註定了它只能被攝影機所講述，也只能由沙馬蘭本人（飾演旅遊車司機）親自將實驗品送入“片場”。
在CG技術的加持下，“減齡”似乎成了好萊塢近幾年的新風尚，且多多少少和上個十年懷舊IP電影大爆發有關（回想一下《曼達洛人》第二季結尾毫無生命力的“年輕版”盧克·天行者）。以馬丁·斯科塞斯的《愛爾蘭人》為中心焦點，真與假又成了重點關注的問題，然而，斯科塞斯所用的“減齡”技術的不完美是必然的，那是因為對於斯科塞斯和他的老友們來說，這並非只是一種技術，因為技術只製造假象——它並不能真的恢復一個年輕的羅伯特·德尼羅，在影片中他的肢體依舊是老態的，但這種“減齡”富有詩意地允許了這些已經年老的身體最後一次帶著悔意去回望年輕的可能性。那麼反過來說，《老去》中或年輕或壯年的身體們，則讓我們直觀並抽象地見證了衰老那複雜與難以察覺的速度，而這一切效果的呈現方式是如此潛移默化，魔力全部交給了場面排程來完成。
《老去》劇照
在高速的情節發展中，沙馬蘭利用景別變化製造了精妙幻覺：攝影機在不同的距離“捕捉”不同的衰老時間，不同層次的體態與褶皺，一切變化不僅透過那些致人眩暈的旋轉和波浪來體現，又是因為被細細注視才方可被看到（它似乎無形地說：“不知不覺地，我們…”）；因此，即便不透過化妝的技巧，它直接在同一個身體上洞察全部時間的行蹤：它會突然慢下來，讓你看見面板上幾條加深的皺紋。是的，關鍵並不在於老去這件事本身，而是“老去”作為時間的表現形式，一種人類內部彈性的心理速度：林克萊特在《少年時代》中花了12年完成的事，沙馬蘭在一片海灘上完成了，如同在更高的時間次元裡快速翻閱一本家庭相簿一般。這些影像速度的變奏正如一部電影有始有終的本質，在現實中激活了觀眾自身對時間流逝的體驗。
《老去》劇照
劇透！
最後，在導演本人的指引下，一個典型的沙馬蘭式陰謀論又浮出了水面：原來這一切都是某生物醫藥公司的秘密實驗——沙灘快速的時間力場為其測試新型慢性病藥物提供了可能；在一段簡短的默哀後，公司總裁慶賀實驗的成功。這首先提出了一個關於人物創造的倫理問題：一位作者為自己筆下人物的誕生負責，又面臨著不得不親自將其終結的命運；那麼，我們是否該因為這種陰謀而討伐導演，還是該感謝人物被創造出來這一先決條件？畢竟，如果我們相信影片的設定，不管是沙灘上的一天一夜，還是他們原本該存活的時間，作者事實上都賦予了他的人物完整的一生。電影的究極矛盾（我們暫且不談續集等的情形）：不論結局好壞，一個故事的結束某種程度上永遠意味著角色的滅亡，故事的本身就是角色的全部。
《老去》劇照
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某種意義上，“等待沙馬蘭式反轉”這件事本身是更為有趣的現象，甚至說這其中有一些布萊希特式的矛盾趣味，因為它往往都是對於虛構的揭露（回到“電影是什麼？”這個問題中）：當我們知道一切都是來源於某種被人工安排的假象時，我們面對作品本身的衝擊和記憶會因此減弱嗎？當《神秘村》中的女孩為了拯救她所愛的人決絕地返回虛構的世界中時，沙馬蘭告訴我們：只要願意相信，這一切就是真實的；只要願意去看到，這一切就是真實的——演員的身體，和她們被鏡頭（透過剪輯，透過搖動攝影機）組接起來的網路，難道不是實實在在能被感受到的嗎？
沙馬蘭為《老去》中的人物們安排了各色各樣的工作崗位（小男孩逢人便問道：“你是從事什麼職業的？”），正如《水中女妖》中，公寓樓內的鄰居們慢慢揭露出自己在神話中的位置，也正如《天兆》的別墅中被精密安排的平凡物件，這一切的身份都被包裹在沙馬蘭的排程系統中並被扭曲，它手術刀般的準確中帶有一種使命感——裸露的空間將責任、義務與目光平等地安置在每個人身上，所有人都盡力各司其職，像一塊機械鐘錶一般組成了群體。但這一次實驗不同的是，他們都會被時間吞噬，就像家長意識到孩子們會突然長大，鐵會生鏽，或者海浪總是會把試圖逃離的扔回岸上一樣，無法阻止的終點是必然到來的，只不過在這裡它更加近在咫尺。
《老去》劇照
最快的時間——幾分鐘內，一個嬰兒誕生、哭泣、夭折…… 我們不要忘記這個情境和現實中的早產死亡其實並無真正區別。因為沙灘上生物腐化的加速，我們幾乎未見得它的身體，在影片最動（嚇）人的一鏡中，我們看到它的母親（在幾個小時前還只是一位小女孩）慢慢解開包裹著新生兒的襁褓，讓早已化為塵土的它撒落回沙地之中。相對論：突然間，她開始對自己已經錯過的青春感到遺憾。即便是在這離奇的速度中，這些動作引發的情感，我們怎能不接受？
影片走向的宿命論基調並沒有令它走向虛無，影片中紛至沓來的死亡與離別非但沒有麻痺我們的神經，令我們屈服於命運，反而，當我們對時間的感知愈加敏銳，影片開始滲透出其最浪漫的情緒：一個雙人鏡頭——薇姬·克里普斯和蓋爾·加西亞·貝納爾被擠在鏡頭兩側，鏡頭中間是海浪與虛空，我們看到他們被微弱光線照亮的側臉和漸白的鬢髮，這剪影中是我們看到他們將要老去的一面；一個特寫——男主角瞬間患上了眼疾，記憶也開始被抹去，他看到面前自己模糊的妻子，她在虛焦中似乎又是年輕動人的。
一部100分鐘電影的時間能做什麼？或者：一生的時間能做什麼？一個永恆的問題。
《老去》劇照
編輯：阿徽
自得的頹廢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