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樹木希林的居酒屋“婆婆”》
樹木希林の居酒屋ばぁば
2017年 54分鐘日本紀錄片
女演員·樹木希林（74歲）
和主婦·津端英子（89歲）在居酒屋舉行女子會。
契機是紀錄片“人生果實”。
74歲和89歲帶著微醉的心情交談。
一個月後，愛好“物件巡遊”的希林，訪問了愛知縣春日井市英子的家。這次吃了英子親手做的點心，再一次的女生談話氣氛很熱烈。
丈夫的事，子孫的事，食物和疾病的事等…人生的老前輩，兩個人的話都用真心話說完了。
早在之前，我們曾經推薦過《
人生果實
》這部紀錄片。很開心的是，當時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給我們留言。
但可能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人生果實
》還有一部續集——
《樹木希林的居酒屋“婆婆”》
。今天就介紹給大家。
兩個女人
這天攝製組跟隨著一位老太太，來到一家居酒屋。
這位老太太在去居酒屋的路上，念念叨叨說，畢竟這個節目沒經費，這裡很便宜，所以就來這兒。哪怕你不懂日語，從她可愛的故作姿態中，也能感受到她的有趣。
坐定後，原來她約了人，即將在這裡會見另一位老太太。
這兩位老太太，一位是津端英子女士，是紀錄片《人生果實》中89歲的英子。
一位是演員樹木希林，擔當過《人生果實》旁白。片中那句反覆出現的：“風吹枯葉落，落葉生肥土，肥土豐果香，孜孜不倦，不緊不慢！”正是出自她口。
兩個老太太的個性、經歷、處世哲學截然不同。
英子像是位89歲的少女，走過快一個世紀的時光，但除了皺紋，歲月沒能給她留下任何東西。
1955年12月，津端與英子結婚
而樹木希林則完全是另一種風姿，好像經歷過的諸多磨難，但最後都在她這裡變成了某種趣味。
看著樹木希林時，常會發現她露出狡黠的目光，彷彿又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或者隨時準備要做些惡作劇一樣。
兩位老人用截然不同的生活哲學，過出了各自精彩的一生。
這兩個為互為反面的女性，有兩個共同點，一個是她倆都把婚姻堅持下來了，第二是她們都很可愛。
片中的場景不多，但從兩位的著裝，就能看出其不同的性格。
英子來到居酒屋，穿的還是那套同建築師丈夫修一，一起去臺北旅行時的鵝黃色西裝套裙。她做了一輩子賢妻良母，也做了一輩子淑女，永遠衣著得體、笑容滿面。
而搖滾老太太樹木希林就完全不同了。
去英子家裡做客之日，是女婿把她送到地鐵站的。她從一看就很貴的絲綢襯衫上，從胸口位置一個奇怪的口袋裡，掏出一個西瓜卡（Suica/スイカ，日本一種IC卡）來，說我所有的衣服都有口袋，沒有口袋的我就去縫上一個裝西瓜卡，這樣就不會丟啦。
接著她說有次買了件毛皮大衣，要求店家給縫口袋裝西瓜卡，店家說沒有人穿著毛皮大衣還用西瓜卡的。樹木希林說，可我就是要用啊。雖然直到去世前幾個月，她都是自己開車去片場開工的。
樹木希林的女婿本木雅弘
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入殮師》的男主角（強烈安利該片）
倆人在居酒屋約會，也不真的是樹木希林開玩笑說的很便宜，主要是因為淑女英子沒去過居酒屋。英子除了陪丈夫喝過一點啤酒，別的酒都沒試過，所以對居酒屋躍躍欲試。
英子“理所當然”花了一輩子丈夫掙的工資，老了也花他的退休金。樹木希林問每個月有多少，頑皮地伸出手來讓英子寫給她。英子寫了，她羨慕地說，那麼多啊。
而樹木希林呢，在她的個人紀錄片《“活”出樹木希林》中（下次為大家推薦）開頭穿過長長的走廊，一襲藍衣的樹木希林走到化妝間，落座。髮型師為她打理著頭髮。
一位男士走進來，樹木希林側身轉向他：“應該在開拍前談好報酬的，多少錢？”然後伸出手來，對方在她手心裡比劃“這麼多你看怎樣？“她數了數位數大概，說：“哎呀，好少啊。那是我做旁白的錢。這不行的呀……”
接著樹木希林撇著嘴跟英子說，丈夫好像覺得自己肯定會比她晚死一樣，惦記她的錢。
英子說不留給丈夫嗎？樹木希林說當然不給，給他的話，他一夜就能花完。她的錢，都在公司裡，可以避免死了以後被丈夫分走一半。
英子對希林的回答很意外，她說“我對外面世界瞭解不多，這些操作也不懂。”
英子的家
對於家庭主婦英子來說，錢的多少並不重要，心滿意足的生活才是關鍵；而樹木希林自我爭取，她的安全感來自她於自己。
是花自己的錢硬氣，還是花丈夫的錢福氣，這就看個人的選擇了。
老年人都愛津津樂道自家晚輩。英子說她家孩子常常回到她和修一的家，她還留著為外孫女花子用織布機親手織造的絲綢做的裙子。
樹木希林也拿出女兒女婿和外孫外孫女的照片，“她們都在英國，我失敗啊，沒有吸引力把他們留在家裡，他們估計都不會回來生活了。”
對晚輩來說，英子的家是一個有趣有美食有溫暖的家。而樹木希林的孩子一生下來，就經歷父母分居。樹木希林的女兒曾平靜描述這“像被拋棄一樣”的童年，十幾歲就被送出國寄宿，可以一年彼此不聯絡。
▲內田也哉子，樹木希林女兒
《小偷家族》中有一個片段，我覺得用來詮釋樹木希林看似淡薄、實則隱忍的親子關係非常合適。
那便是樹木希林扮演奶奶一個人在海灘上，用嘴型對著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的背影說，今生謝謝你們啦。
《小偷家族》劇照
這是這個角色的最後一句臺詞，也是樹木希林在熒幕上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兩段婚姻
英子堅持下來的，是白頭偕老的愛情童話；樹木希林堅持下來的，則是一個相愛相殺的空殼婚姻。
人總是習慣性地會進行對比，誰的人生更值得，誰的比較沒有價值，誰的才是更好的。但其實人生不是判斷題，沒有孰優孰劣，孰對孰錯。
人生是選擇題。
英子和樹木希林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女性，應該難有交集。
英子婚前只吃過媽媽做的飯，生下來就按照傳統淑女培養。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後，踏踏實實以家庭主婦的身份操持一生。
樹木希林演戲，和暴躁的搖滾歌手內田裕也一見鍾情。閃婚，家暴，一生互相不待見，長期分居，卻把一場事實離婚的婚姻堅持到底。
獨立女性和家庭婦女都老了，手拉在一起，吐槽男人，吃吃喝喝。
看起來殊途同歸，那樣的平行人生，彼此無法涉足無法交換，甚至可能無法完全理解。但正因如此，這樣的影像才彌足珍貴。
女人的命運，跟碰到什麼樣的男人有關。而碰到什麼樣的男人，其實大多遵從了“吸引力法則”，是基於生物學上的審美密碼來展露的。
這也是為什麼外人常常覺得那樣的人太不值得了，當事人自己仍然一意孤行的原因。也是為什麼，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在愛情中如此不合理。
英子說，“我回想自己這一生，可真幸福啊，我嫁給了一個特別棒的人。”歲月靜好這個詞伴隨淑女英子的一生。
未曾經歷過生活的驚濤駭浪，致使她在這個年紀，還能像不諳世事的少女一樣捂嘴害羞。
而樹木希林和丈夫1973年穿著牛仔裝舉行婚禮，婚後兩年，因為家庭暴力，二人分居。
樹木希林說“甚至想趁丈夫睡覺時，拿刀捅了他。不過因為討厭進監獄，我也只是想想罷了。”
1981年，丈夫內田裕也偷偷提交了離婚申請。樹木希林堅決不離，她自己的解釋是：“緣分吧，好不容易碰上適合自己的人。”
“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喜歡他的全部。”
“不管是哪對夫妻，能在一起肯定有其緣分，對方的負面部分，必定也存在於自己身體內。明白這個道理，也就可以理解結婚這種行為了吧。有時候，當我看到人們在說自己丈夫或妻子的壞話時，我就會在心裡想：這個人在說她（他）自己哦。”
一次丈夫強行和前女友複合，私闖前女友家被報警。樹木希林當著媒體替丈夫道歉說：“丈夫一人落難，我又如何自保。我不會離婚。把這種人放出去，只會給大家造成更大的麻煩。有我在，他才不會越過最後一道底線。”
樹木希林在對談裡對英子說，“我們結婚後，我沒為我丈夫做過任何事，倆人光是在吵架。警察經常進進出出我們家。今天我們見面，還是不要說我丈夫壞話了，但是我還是會忍不住說，這可能就是我們不能在一起生活的原因。”
樹木希林在對內田的愛與恨之間輾轉交織，這段感情註定兩敗俱傷，也註定刻骨銘心。或許這也應證了，卓越的藝術家有時候需要這樣濃烈的甚至是慘烈的經歷，來增強對不同角色的理解能力，製造創作的養分。
英子在修一去世後對丈夫說，你等著我哈，我很快來，我們一起去南太平洋漂流。
樹木希林希望自己在去世的時候，能唱著丈夫的歌離開這個世界。她被問：若是生命可以重來，希林會後悔和內田相戀嗎？她說“如果有來生，我絕對不要和內田相遇。因為如果遇見了，我肯定又會愛上他，再次度過狼狽的一生。”
“等生命到盡頭變成骨灰，我們一起環遊南太平洋。”
雖然在生活層面上，一個完美謝幕，一個狼狽不堪。在事業上，一個家庭既是事業，一個在公共視線中留下輝煌作品。
但如果人生重新來過，英子還是會愛、信賴和照顧修一，樹木希林還是會跟她的搖滾王子相遇，在企圖馴化頑劣、衝動、不受束縛的“野馬”的過程中，傷痕累累。
這是人生的自然選擇。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註定，英子和樹木希林於同年去世。
積累時間生活
能像樹木希林那麼直面死亡的人不多。
2005年她查出患有乳腺癌，並做了手術，之後14年一直帶癌生存。
在生命的最後一年，還參加了五部電影的拍攝。一直跟醫生在核對，自己病情到哪一步了，還可以有幾個月可活。然後一部部、越來越艱難地完成性格迥異角色的拍攝，包括《小偷家族》，她甚至參加修改人物邏輯。
面對從不同的角色中轉換情緒，她的方法是當天拍完戲，就把指令碼扔掉了，沒什麼可留戀的。像是人生活完就死一樣。
是枝裕和與樹木希林
樹木希林三度獲得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獎，該獎項自成立以來，就有一項獲獎者為來年得獎者頒獎的傳統。樹木希林獲獎後傲驕地說，“我的癌症已經擴散全身，明年的工作我可不敢保證。老說自己快掛了，結果還活著，還出來宣傳電影，有點涉嫌死亡欺詐呢。”
面對記者問她對年輕人有什麼忠告，她說請不要問我這麼難的問題，如果我是年輕人，老年人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
作為一個病人，樹木希林沒有任何忌口。一次雜誌採訪，找來日本攝影師荒木經惟拍攝內頁。樹木希林擺著造型說：“荒木啊，你就當今天是為我拍攝遺照吧。”
荒木經惟為其拍攝的遺照
上圖右上為荒木經惟
她說老了就是要解決體力不行了，內在能量還在的問題。所以她會把工作一直安排到生命的最後階段，磅礴的內在能量是她的支撐。
她在自己的書《一切隨緣》中寫道：
“為自己的事情善後，這是作為成年人的責任。我非常慶幸能夠生活在可以感受到死亡的現實中，我要讓自己在任何時候死亡都不會有遺憾。”
是枝裕和與樹木希林
在她的葬禮上，《小偷家族》的導演是枝裕和說，“電影已經制作完成，並於6月8日上映。在這個時候，或許在希林女士的心裡，已經將和我的關係終止了。當您挽著我的手拄著柺杖登上臺階將要告別時，您對我說：忘記我這個老太太吧，請將您的時間留給年輕人，我們就不要再見了。”
在英子的家中，英子提到過很多次丈夫修以一的口頭禪。
“風吹枯葉落，落葉生肥土，肥土豐香果。
孜孜不倦，不緊不慢，人生果實。”
難以想象樹木希林唸白時的模樣，但她本人應該也認同這樣的心境。一個一生都想要掌控自我命運的女性，她在自我努力不倦的征途上，也收穫了自己豐碩的人生果實。儘管她說活著就是穿過各種各樣的地方，最終走進墓穴，但她還是努力的走過“花路”。
無論是英子還是希林，身為女性，不被定義，不自怨自艾，按照自我的意願度過碩果累累的一生。都很酷！
推薦每一個女孩和男孩來看這部紀錄片。就當聽兩位奶奶分享人生經驗，你也能收穫許多不一樣的視角和維度。
在今天收拾好心情，明朗的迎接週一吧。
B站有汁源
，觀影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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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張可愛
圖片 ｜ 網路
音樂 ｜銀の匙 Silver Spoon メインテーマ - 村井秀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