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文彬 丨主播：郭傑
/ Part 01
「
“這就是我想嫁的男人”
」
1934年的秋天，倫敦皇家大劇院，冉冉升起的新星勞倫斯·奧利弗正沉浸在舞臺上自己那時尚俊朗的角色裡。臺下，一個俏美的年輕女郎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頃刻間，她就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洞見到了自己全部的未來。
忽然，她側身對身邊的閨蜜耳語：“這就是我想嫁的男人。”閨蜜一愣，提醒道：“你們可都是有家室的人啊。”她不以為然地晃了下腦袋：“那又有什麼關係，總有一天我會嫁給她的。” 隨即，她的眼睛裡泛出歡愉而堅定的光芒，令那明亮如晝的舞臺頓時黯然失色。
這個俏美的年輕女郎名叫費雯·哈特利，說這話時，她還只是個整日遊手好閒、徜徉於各大影劇院的家庭主婦。她也不會想到，就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後，自己竟因倫敦西區的首場演出一舉成為當地劇院舞臺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不過，在演出中她使用的是費雯·麗這個藝名，它來自律師丈夫赫伯特·利·霍爾曼的建議。
一眨眼的工夫，費雯·麗便站在了同奧利弗咫尺之間的位置上。然而，千萬不要以為費雯·麗所付出的努力僅僅是為了向奧利弗走去，其實，她不過是在朝著自己走去。要知道，費雯·麗自小就有個明星夢，併為此進入藝術學院進行過一系列的刻苦專業培訓。
可以說，費雯·麗距離舞臺和銀幕從未遙遠過。她之所以能夠接受赫伯特·利·霍爾曼作為丈夫，在某種程度上也有他和萊斯利·霍華德外形酷似的因素吧。後者是活躍於舞臺和銀幕上的英國著名演員，後來還和費雯·麗一起參演了《亂世佳人》，飾演其中的阿什利一角。
婚後平靜幸福的生活沒能使費雯·麗忘卻舞臺的召喚，那裡有她的夢想，她清楚自己屬於那裡。她說：“我沒有選擇安逸，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哪怕在20歲時取得了成功，也不該虛度餘生，讓自己因壯志未酬而抱憾終生。”所以，費雯·麗決定追隨自己的內心。
許多人都喜歡費雯·麗，因為她在《亂世佳人》《魂斷藍橋》《慾望號街車》等經典影片中貢獻的精彩角色，也因為她出眾的美貌。但我卻總覺得她的豔麗過於纖弱了，隨時等待著受傷。她的外表之下隱抑著悲劇的呻吟，令我感到不安。故而，她的美貌只能催促我儘快逃離。
我為這個女人所吸引，純粹是由於我真正欣賞的另一位好萊塢影星凱瑟琳·赫本。我堅信她才是銀幕上的斯嘉麗的最佳人選，並且篤定她詮演起這一文學形象將會遊刃有餘。然而，在為招募《亂世佳人》女主角所進行的海選中，凱瑟琳·赫本卻被費雯·麗擊敗了，同時被擊敗的還有瓊·克勞馥、貝蒂·戴維斯、拉娜·特納……眾多家喻戶曉的當紅影星。
這個結果想必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的確，我們憑什麼相信她一定會比被她擊敗的這些演員更能保證不辜負我們對於斯嘉麗的銀幕期待呢？她們哪一個不比她有著更豐富的銀幕經驗和票房號召力？連費雯·麗自己也十分清楚眾人的非議。但，她就是想出演這個角色，甚至說：“我知道我能拿到這個角色。”
這樣的自信又是從何而來？是來自狂妄嗎？不，費雯·麗從不狂妄。也許是來自命運吧，費雯·麗是個堅定的宿命論者，似乎能夠隨時領會命運之神的旨意。
/ Part 02
「
“我不再愛你了”
」
命運永遠不會出錯，費雯·麗成功拿到了斯嘉麗這個角色。當她身著斯嘉麗的衣裝出現在銀幕上時，沒有人懷疑這就是活生生的斯嘉麗，費雯·麗消融在了她的舉手投足間，不見一絲痕跡。正如當時的評論界所言：“無論從藝術上，還是從自然條件上來說，她都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無法想象別的女演員可以演得跟她一樣。”
沒錯，看完費雯·麗飾演的斯嘉麗之後，我再也想象不出凱瑟琳·赫本與斯嘉麗重合的可能。我承認，在這個角色上，費雯·麗無可置疑地淹沒了凱瑟琳·赫本。她纖弱的美麗沒有成為一種障礙，反倒突顯出它為堅韌而存在的必然。不得不說，費雯·麗透過斯嘉麗創造了自己。
《亂世佳人》為費雯·麗贏得她人生中第一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再次讓格麗泰·嘉寶、貝蒂·戴維斯、艾琳·多納以及格麗亞·嘉遜等強悍對手敗在自己的腳下。
告別斯嘉麗的費雯·麗沒有選擇留在好萊塢，而是重新回到了倫敦的戲劇舞臺。她說過：“電影永遠不會讓我離開舞臺，比起電影公司的應酬，我更願意和觀眾面對面地交流，不管這樣做能否給我帶來金錢和名望。”我們當然不能憑此說費雯·麗是個沒有事業野心的人，只能說她的事業野心從不那麼咄咄逼人而已。她柔美的面容限制了其野心的外露，再加之身體上的病患和精神上的躁狂抑鬱，使得她只好長久安靜忍受著這種野心的消耗。或許，奧利弗在事業上的蒸蒸日上對於她亦不啻於某種補償。
此時，費雯·麗已同奧利弗迫不及待地以私奔的方式生活在了一起，心甘情願地生活在他的光環之下，為他所取得的成就深感自豪。她對奧利弗的愛是膜拜性的，總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員。兩人在公開場合一起露面時，她含情脈脈的目光幾乎從不離開他的臉龐。
費雯·麗和奧利弗的結合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他們滿足了人們對於愛情最美好的幻想，因此無人關心他們的婚姻所觸及的道德問題。不過，這幻想終究沒能生長為神話。八年之後，在二人前往澳大利亞進行一場盛大巡迴演出的過程中，他們曾經熾烈的情感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冷卻。奧利弗隱約意識到，他在這裡失去了費雯·麗。
果然，回國後不久，費雯·麗便告訴奧利弗，她不再愛他了。奧利弗對此無法理解，他可以接受彼此激情的冷卻，卻接受不了對方不愛的斷言。但不愛就是不愛了，奧利弗無可奈何。只是不愛並不等於憎厭，他們因此還可以繼續廝守在婚姻裡，這也算是對公眾幻想的一個交代。
對於費雯·麗來說，不愛也不是一件壞事，這樣她更可以在事業上一意孤行。隨後，她準備接演奧利弗指導的戲劇《慾望號街車》。奧利弗不太贊同妻子飾演其中的布蘭奇這個角色，他擔心這會觸及費雯·麗的心理痛處，畢竟，布蘭奇的精神障礙之於費雯·麗極具某種創傷性的誘惑。
可是，這個人物在費雯·麗那裡引起的悲劇性共鳴則是更大的誘惑，以至於她寧願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用生命去演繹它。她需要奧利弗的支援，奧利弗也只能給予支援。事實證明， 費雯·麗的判斷是正確的，尤其是之後她繼續在銀幕上呈現的這個角色使她超越了斯嘉麗的高度，進而奠定了自己在世界電影史上的地位。《慾望號街車》為她第二次摘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桂冠。
/ Part 03
「
愛情不可預防，不可治癒
」
然而，事業的輝煌是以她身心的透支為代價的，費雯·麗的可愛和美麗令人痛心地承受著情緒的損耗。她正在變得愈發地脆弱，評論界新秀肯尼斯·泰南對於她別有用心的刻薄言辭更是讓她敏感的心靈雪上加霜。她的自信是命運給予的，但並不足以幫她抵禦外在的攻擊。費雯·麗開始隨時漂離自己，處於迷失狀態的她同奧利弗的溝通也越加困難。
當奧利弗來到她的身邊時，她依偎在他的懷裡，講述的卻是她愛上新搭檔彼得·芬奇的故事。奧利弗知道這是個危險的訊號，芬奇是個酒鬼，只會把她拖向更難自拔的深淵。但是，奧利弗也做不了什麼，妻子已經離他越來越遠。她繼續向著深淵走去，在暫時中止同芬奇的親密關係後，她又回到了前男友約翰·巴克馬斯特的身邊，而他是個跟她同樣有著嚴重心理困擾的男人。
終於，奧利弗決定結束他們維持了25年的婚姻生活，他致信費雯·麗正式請求離婚。後者在回信中激烈地寫道：“我已經得出結論，這是個非常可怕而又痛苦的結論。乾淨、徹底的訣別是我們唯一的出路。所以，我決定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徹底地離開你……我相信，我能擁有自己全新的生活，而你早就有了這種生活。”
奧利弗的離婚決定意味著他對費雯·麗的放棄，這也是出於其理智上的決定。他一邊忍受著心痛，一邊望著曾經深愛的人兒漸漸沉入深淵：“非常對不起，我無法拯救你。如果我伸手去拉你，只會被你也拖下水去。”顯然，奧利弗的理智無非是為了保全自己。
兩年後，奧利弗與年輕的女演員瓊·普萊懷特重建家庭。而費雯·麗卻對友人說：“我很確信，我再也不會結婚了。我的心裡仍然愛著奧利弗。”事實上，這一時期的費雯·麗始終有傑克·梅里維爾的忠誠陪伴，這位小她4歲的演員總在費雯·麗最需要他的時刻及時出現，給她帶來撫慰。而在他們中間，永遠隔著一個奧利弗。傑克·梅里維爾很清楚自己僅僅就是一個替代品，但他滿足於這個替代品。他理解費雯·麗，沒有人能夠替換奧利弗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此刻，費雯·麗只有用努力工作填補奧利弗給她造成的空虛，繼續進軍新的領域挑戰自己。於是，她又以音樂劇的形式回到了百老匯的舞臺，並因此榮獲託尼獎中的最佳音樂劇女主角。費雯·麗的可能性依舊沒有盡頭，風光依舊無限。
可是，勞碌在充實著費雯·麗的精神的同時，也在傷害著她的軀體。肺結核這個舊患在費雯·麗54歲這年決定把她帶走，只是這一次，費雯·麗未能領會命運之神的旨意。
得知費雯·麗的死訊，奧利弗匆匆趕到她的寓所；傑克·梅里維爾隨即離開，以便留給他和她獨處的時間。望著長眠在花叢中的舊愛，奧利弗默默祈禱，懇求著她的寬恕。在費雯·麗的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張裝裱精美的奧利弗的照片。
費雯·麗曾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有兩件事我依然會做：一是成為偉大的演員，二是嫁給勞倫斯·奧利弗。”
這就是愛情，可以離開，可以怨恨，就是不可以忘卻。在我看來，奧利弗即是費雯·麗的另一個自我，當她表示不再愛對方的時候，其實恰是在宣洩她對自我的不滿。但是，無論她怎樣對自我不滿，她都無法真正將自我擺脫。所有的移情別戀僅是暫時的離家出走，目的終究還是為了歸來。
愛情是一種絕症，不可預防，亦不可治癒，所以大可不必指責費雯·麗的任性抑或奧利弗的自私。一切皆是多巴胺的過錯。於是，我想說：唯願餘生不再與愛情相遇。
2021．05．03
北京格爾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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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文彬先生原創文學解讀
本文作者簡介
路文彬，作家、學者、翻譯家；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魯東大學特聘教授。出版長篇小說《流螢》《天香》《你好，教授》，隨筆《閱讀愛情》《是誰傷害了我們的愛》《被背叛的生活》《當教育遇上電影》等。譯著《女性與惡》《迷失的男孩》《動物英雄》《安琪拉的灰燼》等。
本文主播簡介
郭傑，中國傳媒大學播音主持藝術學院綜藝主持系教授，在讀博士。從事播音主持業務研究，曾發表過發表多篇論文。
曾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神州夜航》、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我愛發明》主持人。
多次受全國各地廣播電視臺、高等院校、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教育部等單位邀請講授播音主持、領導幹部口才、語言藝術、經典誦讀等課程。
音訊製作：上官文露聲音工作室—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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