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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輓歌(一)

小時候,我認識家鄉的幾位老儒生,他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位是五短身材,掛麵白鬚,羅鍋的厲害,幾乎頭觸地,和人說話只能翻起眼皮看人家。我是在四五歲時認識他的。那時,每到春天,地裡種上麻種後,怕鳥雀來啄食種子,就想辦法驅趕鳥雀。在地上扎幾個草人,戴破草帽,披破衣裳,隨風飄擺,但效果不佳。此外,就是找一個無事的活人來看了,這個人就是那位老翁了。他坐在馬紮上極少動,只是隔上半天翻起眼皮朝著麻地的方向,模仿著土槍的聲音嚇唬鳥雀,“咚——”,隔了半天才是一聲“當——”。鳥雀飛飛又落回原地。地裡,是一個不能動的草人。地外,是一個活著的草人。

一個寂寞的老翁,一個無所事事的童子,你看一,我看你。“你家大人是誰?”“是趙某某。”他用手中磨的光亮的柺棍邊在地上寫字,邊嘟囔著教我認字,“白——日——依——山——盡。”可惜,我自幼缺少慧根,待寫完後,他指著第一個字問我:“這個念什麼?”“不認識。”他臉上露出頗為失望的神情。

此後,我無事時經常找他來玩。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或聽他哼唱什麼。還有地裡那個呆呆的草人。

據說,此翁小時讀書很有天分,私塾先生曾誇口,“此子來日必會高中進士。”可惜,沒等到秋幃之日,清朝就完蛋了。因為他是羅鍋,又不會幹別的,生產隊每年安排他看麻地、看打穀場一類的活,分給他點糧食聊以為生。據說,有一次下雨,別人都躲雨去了,他走不動,乾脆在雨中吟唱起詩歌來。雨澆透了老翁全身,他卻在雨中留下了千百年來無數書生落寞的背影。

他死後,兩個光棍子兒子給他上墳,窮得買不起火紙,就找來一本破書代替火紙給他在墳前燒,“爹,兒子不孝,買不起火紙,就用這些紙給你老人家燒錢了……”另一個兒子說,“在那邊一樣用,你老人家就將就著花吧。”——這事是有人聽到後傳出來的,但我相信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