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潛伏》中吳敬中曾有過名言：要不是為了那點特權，誰願意當官啊？！
這話一針見血的點透權力實實在在的價值，每個向權力靠近的人，都在把權力變成真金白銀。
喜歡讀史、看歷史劇的讀者們應該有基本的共識，歷朝歷代，貪腐問題一定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因為人心還是那個食色性也的心，社會還是那個莫非王臣的社會。
朱元璋夠狠吧？
平定中國後，建立特務網路，監督官員，努力維持著嚴苛的懲治貪官的力度，不斷地發現，不斷地懲罰，不斷地屠殺。
為了一個空白的報單問題，不分青紅皂白，殺了數百個在介紹信上簽字的官員。
後來，他殺累了，感嘆說，我想清除貪官汙吏，奈何早上殺了，晚上又有犯的，今後犯髒的，不分輕重，都殺。
這話裡不難品讀出焦躁和疲憊。
最近，重溫電視劇《青瓷》，每每看到王志文飾演的張仲平送禮橋段，都會心生感念，確切體會到貪腐存在的合理性。
無論是油鹽不進的廉潔官員，還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狠角色，張仲平都能應付自如。「雅賄」手段之高超，實在是無法讓人拒絕，用老北京話來說，正在裉節兒上。
張為了取得法官侯昌平對公司的支援，以老鄉的名義，登門拜訪，懷裡端著一箱子酒。
一進屋，先不說正事，聊起書法、學業，雅俗都有的話題。
臨出門，侯昌平警覺了，對著一箱酒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張仲平知道，前面繞了一個大彎子，眼下正是關鍵，故作雲淡風輕的說：酒是朋友送的，自己不喝酒，送給侯來嚐嚐；
侯一聽這話，不好意思厥面子，要付錢買下來；
張仲平面色為難：內部特供，公司福利，它沒價；
侯堅持付錢，並婉言表示，因為一箱酒，犯不上為張仲平犯錯誤，話裡留了一絲餘地；
張仲平自然聽出了這層意思，說，不要把事情複雜化了，純粹是鄉親之間的往來，況且自己不是一個隨便求人辦事的人。
又補了一句，即便求您辦事，您也可以拒絕我。
侯的口氣有了緩和：你的為人我聽說過，輕易不張嘴。
張仲平看準機會，趕緊借坡下驢，並以一種近似撒嬌的口吻，最終把酒留了下來。
這一段被網友們反覆傳唱。
送禮，中國傳統文化表現之一，以前有、現在有、未來還會有。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人們往往考慮自己送禮的難處，卻往往忽略別人收禮的心態。
張仲平送禮的關鍵，在於送的有實無名。
對於侯而言，酒是實實在在地收下了，酒箱子裡不免還有大疊鈔票；
但雙方卻沒有任何名義上的交換，即便是給侯兒子辦入學花了雙倍價錢，張仲平也閉口不提。
因為沒有花錢。
這樣，不管是送禮的，還是收禮的，都跟玩兒似的。
如果張仲平說這一箱酒，我自己平時都捨不得喝，這次拿來專門孝敬您的，侯昌平一定不會收，即便收了，那心理壓力也會相當大！
以後，他要麼不開口，一旦開口，侯昌平就無法拒絕。
看《青瓷》這段的時候，筆者想起清朝地方官到京都行賄的軼事，那叫一個藝術——
清朝官員到北京行賄，先要按規矩到琉璃廠的字畫古董店問路。
講明想送某大官多少兩銀子之後，字畫店老闆就會很內行地告訴他，應該送一張某畫家的畫。
收下銀子後，字畫店的老闆會到那位大官的家裡，用這筆銀子買下那位官員收藏的這位畫家的畫，再將這張畫交給行賄者。
行賄者只要捧著這張很雅緻的毫無銅臭的禮物登門拜訪，完璧歸趙，行賄就高雅地完成了。
當年讀到這段，我直呼內行！
這樣一來，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賄賂，而且只有三個人參與，透過字畫傳播，不僅僅不會是直接白花花的銀子，而且不用在乎畫的真假，畢竟大家心知肚明，又使其完璧歸趙，博得主人的認可和讚美，真實一箭三雕呀。
紅包，是權力的潤滑劑。
從古至今，紅包的大小、作用，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但在送的技巧方面，卻呈現出斷裂的痕跡，古人不僅高出一截，還為後世洗錢，提供了靈感。
《紅樓夢》裡賈芸送王熙鳳麝香冰片的橋段，同樣印證了技巧的重要性。
經過第一次刺探，賈芸已經確定，榮國府裡的真佛，其實是鳳姐；
為了改善生活，他決定賄賂鳳姐，承包下園子裡的花草工作。
見到鳳姐，賈芸先是請安，沒著急說明來意，先哄對方；
這親情牌一亮，事情就軟化了，軟了，就有商量的餘地。
見鳳姐有幾分興趣，賈芸藉機會奉承，見鳳姐兒“滿臉是笑”，賈芸才說出在昨晚從榮府出來就已經編好了的故事——
開香鋪的朋友做官去了，這細貴的貨都分送親朋。
我得了些，左思右想別人都不配使，惟有孝順嬸子才合適，才不糟蹋了的。
世人皆不配用，有錢的大家子也用不著幾分幾錢，只有嬸子你手下要用這麼些東西，嬸子，你當著多大的家，該有多大的本事！
賈芸這小子深知，鳳姐是女中豪傑，絕不是那見小錢眼開的主兒，更不在乎你麝香冰片從何而來，她在乎的，是以怎樣的名義去收下禮；
上面一番話，自我貶損一番，既把鳳姐的身段捧的老高，又以對方最舒服的方式送出了東西。
送禮，還要「苦求」人家收下，這正是潛規則的一部分；
目的，是讓領導實利和麵子雙豐收，既當婊子又立牌坊。
支配這個集團行為的東西，與他們宣稱的那些原則相去甚遠，什麼仁義道德、忠君愛民、清正廉明等等，真正支配它運轉的，很大程度上是非常現實的利害計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