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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作者

邯鄲夏

邢夫人得繡春囊,歷來被誣名化,被說成是藉機向王夫人和鳳姐兒發難,甚至把抄檢大觀園也歸罪於邢夫人。

事實真是這樣嗎?且看原文:

(邢夫人)剛至園門前,只見賈母房內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笑嘻嘻的走來,手內拿著個花紅柳綠的東西,低頭一壁瞧著,一壁只管走,不防迎頭遇見邢夫人,抬頭看見,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說:“這痴丫頭,又得了什麼狗不識兒,這麼歡喜?拿來我瞧瞧”……傻大姐便笑道:“太太真個說的巧,真是個狗不識呢。太太請瞧一瞧。”說著,便送過去。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哪裡得的?”

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邢夫人看見繡春囊,可謂又驚又怕,就差倒抽一口涼氣了。嚇得連忙死緊攥住,這是邢夫人下意識的反應。如果拍影視劇,這裡一定要給邢夫人手部一個特寫鏡頭。此處脂批也說:

妙!這一“嚇”字,方是寫世家夫人之筆……所謂此書針線慎密處,全在無意中一字一句之間耳,看者細心方得。

可見,脂批認為,邢夫人這裡才是一個世家夫人的表現。而下邊一問,“你是哪裡得的?”,任何人看見自然要有此一問。後回鳳姐看見繡春囊,問的第一句話也是“太太從哪裡得來?”。王夫人看到繡春囊的第一反應書中沒寫,我想肯定也是嚇得先問王善保家的,“你太太從哪裡得來的?”

當聽傻大姐說“我掏促織兒,忽在山石背後揀了這個”之後:

邢夫人道:“快休告訴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才是。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後別再提起。”這傻大姐聽了,反唬的白了臉,說:“再不敢了。”磕了個頭,呆呆而去。

邢夫人這裡做得也沒錯,先嚇唬傻大姐,以免她說出去,這事不能再讓別人知道,尤其不能在老太太跟前說起。這一招果然奏效,一下子就把傻丫頭唬住了。

邢夫人回頭看時,都是些女孩兒,不便遞與,自己塞在袖裡,心內十分罕異,揣摩此物從何而至,且不形於聲色,且來至迎春室中。

這裡邢夫人做得也很得體,這種東西自然不能交給女孩兒拿著,身邊又沒跟著心腹婆子,只能自己收了。尤其是這個“且不形於聲色”,我都要對邢夫人刮目相看了。

可以說,作者正面描寫的這一段邢夫人在此事上的表現,非常符合她作為榮府大太太的身份和教養。驚異,納罕,這也是一個人正常的心理。絕不是某些讀者腦補出來的場景:邢夫人眼珠兒一轉,計上心來,哼哼冷笑兩聲,“收拾二王的機會來了”。

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書至下回,王夫人怒氣衝衝來找鳳姐興師問罪:

“你婆婆才打發人封了給我瞧,說是從傻大姐手裡得的,把我氣了個死。”

王夫人氣了個死,自然是因園中發現繡春囊,而不是因為邢夫人給她送來繡春囊。這一點一定搞清楚,不然就成了不怪作案怪報案了。

有人說邢夫人得了繡春囊,不應該打發人送到王夫人那裡,而應該叫來鳳姐,親手交到她手裡,省得叫外人知道。此言大謬。心腹就是心腹,並不是外人,繡春囊之事絕無向心腹隱瞞的道理。王夫人向來都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尚無二意,更況於邢夫人,信不過的人還能叫心腹嗎?如果當時有心腹婆子在身邊,邢夫人自然是交給她們拿著,而不是自己塞到袖子裡。

至於為什麼交給王夫人而不是鳳姐,這個就更好解釋了。首先,王夫人是榮府當家人,在園子裡揀到繡春囊,自然要交給王夫人去處置。這就跟在寧府揀到要交給尤氏是一樣的道理。除非邢夫人在自家東小院拾到,在榮府任何地方發現繡春囊,都是必須交給王夫人的。司棋事發,因為她是那邊的人,王夫人處理起來還作難,只得令人去回邢夫人。後來還是聽從周瑞家的建議,直接帶司棋過去,一併連贓證給邢夫人瞧了,由她發落。白告訴去,還怕邢夫人說“既這樣你太太就該料理,又來說什麼”。可見兩房關係之微妙,這個分寸與界線是需要好好把握的。

再有,邢夫人跟王夫人是妯娌,跟鳳姐是婆媳,繡春囊這種事,自然是妯娌之間更容易溝通。況且鳳姐又是年輕媳婦,婆媳之間說這事多有不便。如果邢夫人繞開王夫人把繡春囊交給鳳姐,那才真是有僭越之嫌,這婆媳兩個是要聯手把王夫人架空。所以邢夫人封了繡春囊差心腹王善保家的送給王夫人,是最妥當也是最合乎情理的做法,絕對不是向王夫人踢皮球,藉機刁難。宮鬥劇的思路是不適合用來解讀紅樓的。

多數讀者誤解邢夫人,主要還是沒有認識到繡春囊事件的嚴重性,認為這算不上什麼大事,不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大動干戈。邢夫人從傻大姐手裡拿到繡春囊,可謂驚險至極。鳳姐看見,也嚇一跳。王夫人更是氣色更變,淚如雨下,顫聲道:

“幸而園內上下人還不解事,尚未揀得。倘或丫頭們揀著,你姊妹們看見,這還了得!不然有那丫頭揀著,出去說是園內揀著的,外人知道,這性命臉面要也不要?”

可見這事態有多嚴重。

前文聽說園中進賊,賈母大怒,跟探春說:

“你姑娘家,如何知道這裡頭的利害……況且園內你姊妹們起居相伴皆系丫頭、媳婦們,賢愚混雜,賊盜事小,再有別事,倘或沾帶了,關係不小。這事豈可輕恕!”

要知道,這一切都還是在司棋在園中私會又安沒有敗露的前提下。鴛鴦撞破二人之後,晚間便不大往園裡來。因思園中尚有這些奇事,何況別處,因此連別處也不大輕走動了。這也難怪脂批說,傻大姐先要拿著繡春囊給賈母看,是先罵賈母矣。

繡春囊事發,第一要務是要瞞過老太太。王夫人說:

“這樣東西,大天白日裡明白在園裡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頭拾著,不虧你婆婆遇見了,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

從這句話裡能體會出王夫人惱怒之餘的慶幸,多虧著邢夫人截獲了繡春囊,不然送到老太太跟前,這麻煩就大了。這裡王夫人非但沒有抱怨邢夫人給自己找茬兒,反倒是真心感激。這從王夫人採納王善保家的建議並讓她參與抄檢也可以看出來,王夫人是真心沒有把邢夫人當作外人。王善保家的藉機進讒,這事最後查到司棋頭上,都不能說明邢夫人的用心就是壞的。

繡春囊:為邢夫人辯誣

脂批此處也說:

“雖前文明寫邢夫人之為人稍劣,然亦在情理之中,若不用慎重之筆,則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汙極輕賤之人矣,豈得與榮府聯房哉!”

邢夫人縱有千般不好,繡春囊事件她做得都無可指摘,為自己挽回了不少的形象分。跟賈珍訓斥賈芹一樣,這是偏負面人物身上難得的亮點,撐起來人物性格的一極,讓人物變得更加豐富立體。

作者雖冠之以“尷尬人”、“嫌隙人”,但邢夫人畢竟是正一品誥命夫人,榮府大太太,她的身份地位比王夫人還要高。在繡春囊一事上,邢夫人與王夫人的根本利益是完全一致的。此事傳揚出去,丟的是整個家族的臉面,這也有邢夫人一份,沒有誰能置身事外。說“邢夫人借繡春囊打擊報復二王、看王夫人笑話”,這見識不是一般的小家子氣。邢夫人若果如此行事,怎麼罵都不為過了。

作者下筆慎之又慎,讀者一不留神,或是自己發揮一步,就偏離了作者本旨。雖然在小事上愚犟左性,但在事關整個家族性命臉面的大事上,邢夫人還是拎得清的。

交稿之前,無意中從手機上刷到八七版電視劇拾繡春囊的片段,夏明輝老師的表演走的還就是“眼珠兒一轉,計上心來”的路子,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