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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煙炮一千八(1)

“大煙炮”是黑龍江颳得最利害的一種風,特別是冬天,這種風颳起來打著旋,呼著哨,把雪刮地漫天飛舞。人在咫尺什麼也看不見,根本睜不開眼睛,我母親的性格就像這種風。有人乾脆叫她“大煙炮”,一點也沒冤枉她。她粗枝大葉,不拘小節,高門大嗓,罵人成癖,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有人說她當過兵,這我不信。聽說被遣送復員的,這我信。呸!真丟人。在我還沒退黃嘴丫子的時候,她居然恬不知恥地說:“讓我長大了也當兵。”一說讓我當兵,我就嚇得尿褲子,她脫下一隻鞋,狠勁打我屁股,還一邊惡毒地罵:“膽小鬼!狗雜種!”罵吧!雖然罵了我,也等於罵了你自己,我是你兒子,我是狗雜種,那你是什麼?她打累了,罵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得呼呼喘,但她從沒掉一滴眼淚。別人的媽打完孩子心疼地哭,你別指望她哭,我哭她還罵我:“看你那娘們樣,就這點能水,活跟你損爹一樣”。我損爹怎麼了?不是你當初哭著喊著要嫁我損爹嗎?正因為她要嫁給我父親,才把我姥爺活活氣死。我姥爺曾揚言:“有閨女就是墊大道,也不嫁給吳會德。沒想到他閨女給他來這麼一招,可憐姥爺剛強一輩子,卻氣死在自己親閨女手裡。

從我記事起,趙樹娥――就是我的母親,打我的父親吳會德從來都是追著打。往往惹一群看熱鬧的人,人家有心要拉架,一看是女的打男的,沒什麼好拉的,還能打咋樣?吳會德跑得慢點,她在後面一個飛腳把吳會德踢個狗啃屎,當吳會德掙扎著剛站起來,她又一個勾拳把他打個仰八叉,有時我看著都過癖,忘了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爸。我媽說她在部隊比武第一,射擊第一。看起來她也不是吹牛。我爸抱頭鼠竄之後,我媽就回家幹完屋裡活再幹地裡活。而我爸這半天就可以不用回家,找個背陰的地方睡覺就行了。

吳會德乍一看,瘦瘦高高,斯斯文文,再仔細一看,沒精打采,有氣無力,像死了半截的大煙鬼。其實他是個文化人,滿腹經綸。父親是我最早的啟蒙老師,在兒時,就是父親教我唐詩宋詞,雖不知其意,但也背的滾瓜爛熟,父親在我們屯子裡是最有文化的人,誰家有個婚喪嫁娶,寫個對聯,寫個輓聯,寫個家信,都離不開我父親。這個時候我最高興。可以跟著父親到人家美餐一頓,酒至高興時有人就半真半假地跟我父親開玩笑:“你看虎子長的虎頭虎腦,一點也不像你,是你兒子嗎?”

父親藉著酒勁說:“管他是誰的,反正管我叫爹。”

吳會德最大的特點就是好吃懶做,尤其懶,早晨睡懶覺,如果不叫他能睡到日升中天。趙樹娥是天矇矇亮就起床,忙裡忙外,餵豬餵雞。忙完這些活開始叫吳會德起床,他光“嗯”不動窩。這可氣壞了趙樹娥,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索性用被把頭一蒙,一付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打急了,被窩不時發出懇求的聲音:“讓我再睡五分鐘……兩分鐘……一分鐘,求求你了”。這時趙樹娥鐵青著臉二話不說,從外屋端來一盆涼水,揭開被子,兜頭蓋臉一盆涼水澆了下來,他這才哆哆嗦嗦尋褲子穿上,褲子剛穿上一半,轉眼功夫,他又一手提著褲腰,一手撐著炕,頭靠在牆上又睡著了。趙樹娥從外屋進來,手裡拎著一個燒火棍子跳上炕,照屁股就是一棍子,嘴裡不停地罵:“我讓你睡,我打死你這個地主羔子,打死你讓你到閻王那裡睡去,我看你改不改你這個地主資產階級的懶像,我讓你不改!我讓……”

“樹娥,別打了,我改、我改……”他抱頭哀求。

“你改?你狗改不了吃屎,你屬豬的,記吃不記打,你要是改了太陽就從西邊出了。”

其實趙樹娥說的一點也不錯,不管怎麼罵他,他始終改不了這個懶。吳會德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說他的父親一輩子恨不能一天當兩天過,一分錢能掰兩半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過年吃餃子也就吃八分飽,再啃上幾口涼大餅子。攢下了房子攢下了地,到頭來也就撈個地主的帽子戴。所以吳會德倡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再掂對,免得像他父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