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每年鳳凰花開最美的時候了。一朵朵紅豔的鳳凰花真的宛如一隻火鳳凰矗立在藍天白雲之下，綠樹青草之間。但是我的父親卻再也看不到這美麗的風景了。他走了，帶著對我們的不捨走了。留下的是痛哭流涕的我們，還有給我們的諄諄教導。
我的父親，生於民國二十八年秋天的貧苦家庭。五歲時，爺爺就過世了。奶奶獨自一人拉扯了父親兄弟姐妹四人長大。因為家庭困難，故而童年的父親由於營養不良而體弱多病，但也養成他吃苦耐勞的優良品德。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從小就刻苦讀書，以優異的成績獲得更高的學習深造，並安排到廈門工作。後來在廈門工作期間，認識母親，並建立家庭。一輩子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給我們創造了一個溫暖而溫馨的家庭。晚年不幸患上淋巴瘤，和病魔鬥爭了快十五年後，溘然長逝，享年八十三歲。
我的父親是個剛正不阿，性格直率，嫉惡如仇的人。在他的眼裡正確的東西是不容褻瀆，而錯誤的東西是不能容忍的。正是這個性格導致其在文革期間以及後來工作當中因為過於鋒芒畢露，從而倍受打擊排擠。這一切在我替他寫的回憶錄都有提及。但這種性格也極大的影響了我們子女。這不僅給我們樹立一個正直的人生觀，也給我們在圓滑的世俗社會中遭到各種深刻的教訓。以至於他給我的遺書寫到：“你性格像我，剛直不阿，熱心助人，但沒有防人的意識，所以經常被人算計而吃大虧。這是我的人生最大教訓，希望你注意。”每每讀及這句話，父親倔強但是剛毅的臉孔就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的父親是個充滿愛心的人。他對奶奶的孝心，對母親的愛，對我們的愛，以及對親戚朋友的關愛，幾乎毫無保留，毫無差別。記得奶奶在世的時候，只要有好吃的，就要給她留一份。夏天怕她熱了，冬天怕她凍著。生病了就竭盡全力照顧伺候。耳聞目染之下，永言孝思的家訓就這麼被父親深深寫入我的腦海。才有後來他生病時候，我也蕭規曹隨，生怕自己做得不如父親好。父親對母親是寵愛的。因為他們差了八歲，故而父親對母親真是寵了一輩子。我幾乎沒看到他們吵過嘴，但凡有點矛盾，父親總是選擇讓著母親。父親賺了錢也都交給母親管。只要母親喜歡的東西，他都捨得花錢去買。父親對我們這些孩子也是疼愛有加，且不說對我和姐姐得疼愛。我老婆剛嫁入家裡不久，就找一份工作，每天要天黑才能回家。父親每天都要站在廚房的窗臺望著馬路，直到看到兒媳婦的身影，他才安心回到飯桌前，這才允許我們動筷吃飯。我有時候看到他盼望的背影，那分明是一個充滿父愛的背影。
我的父親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在他訴說回憶時說到，他記得爺爺的唯一記憶是寒冷的冬天，爺爺蹲在椅子上，燙著小酒配小菜，逗著只有五歲的父親玩。我想爺爺這種逍遙快樂的場景一定給他留下深深印象。以至於他對酒有了初步的喜歡。後來參加工作又是和建築行業有關，這又是個喝酒文化的行業。我記得小時候，家裡每天晚上都有父親的同事或者朋友找父親喝酒。父親幾乎沒有一天不喝酒，卻沒有見到他喝醉過，每天都可以聽到他酒後豪爽快樂的聲音。但是這喝酒絕對是不好的，我一直懷疑父親最後的病和酒有關。父親不僅自己愛喝，還對我們這些晚輩薰陶喝酒的樂趣。我自己就是被他耳聞目染而喝了酒。二姨媽家的表哥，小姑姑家的表哥都信誓旦旦說他們的酒量都是被父親給教出來的。父親對酒的喜愛，是如此之深。晚年受病魔困擾，不能喝酒，對他簡直是一種折磨。以至於臨死之前，吵著要我開他珍藏二十多年的酒給他喝。我卻怕加重病情而不敢。一直到最後昏迷時刻，我含著熱淚把酒倒入他的口中。當晚他就安然過世了。一輩子痴迷於酒的父親，臨死忘不了酒的芬芳。
我的父親除了酒外的愛好莫過於書了。家裡的傢俱最不能少的就是書櫃。每天他睡覺前都要抱著書讀才能入睡。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也許是書讀得多，故而父親的文筆那是極好的。記得回憶錄寫到他一度是文革促聯一方的文膽，以至於差點惹來殺身之禍。也許我喜歡讀書和喜歡寫文章，也是父親耳聞目染所致。父親除了喜歡看書寫作，書法也是很有造詣，龍飛鳳舞，令人讚歎。這方面我就汗顏了。
我的父親也是個無趣的人。在我的印象中，除了瘋狂的工作和痴迷喝酒，看書外，他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所以退休生活中，到處去走走看看成了他最期盼也是最愜意的追求。去外地旅遊，到附近遠足，都是父親最大的樂趣。到遠方旅遊，他總喜歡緬懷歷史。而就近遠足，則喜歡心境舒暢就可以了。在退休到去世的十七年裡，我帶著他和母親走了全國十五個省市三十多個城市及景點。每次看到他在景點興奮的擺姿勢要我們拍照的樣子真是可愛的像春遊的孩子。和旅遊不同的是，每次出去遠足，他總是迫不及待的催我們出去。而出去不久就急匆匆催我們回家。越老的父親就越像一個孩子，一個越來越依賴我們的老小孩。
我的父親這一生最偉大的事情就是和病魔的鬥爭。父親是一個不怕痛苦也不懼怕死亡的人。但是他對生命的頑強渴求和忍受痛苦的巨大毅力，讓我深深震撼。在知道自己得了腫瘤後，他照樣吃得下睡得著，還反過來安慰已經手足無措涕淚交流的母親。幾次大的手術，幾次痛苦的治療，對於常人，簡直痛苦難忍的。而我從沒聽他抱怨過，只有臨死他才說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每每回憶他說過的最後這話，忍不住淚如泉湧。曾經給他治療的醫生私下偷偷告訴我，老爺子的身體如此硬朗，這個年紀居然可以經歷這麼多次治療而不跨了。為了治好病，他甚至可以犧牲他鐘愛的酒，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意志。也正是他這種頑強的求生慾望，才使得我們可以延續十五年的親情。但是他所忍受的痛苦，我們卻全然不知。我淚水婆娑的眼裡有個飽受病魔折磨而依然堅強無畏的臉龐，那就是我敬愛的父親。
昨天，帶著母親去找中醫調理身體。等藥的時候帶母親去散步。抬眼望去，幾棵鳳凰木掛滿了一樹的鳳凰花。在藍天白雲下，那一隻只火鳳凰怒髮衝冠，展翅欲飛。在花叢中，我彷彿看到了一臉嚴肅的父親，充滿著慈愛和不捨得眼光注視著我。
別了，我的父親。若有來世，我們再做父子。我願意傾聽你的訴說，我願意帶著你繼續遊覽祖國的大好山河。
歲次辛丑四月初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