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背誦天團：范仲淹、晏殊、歐陽修
大家好，歡迎來到張小漁煮酒論史之《古人訪談錄》節目。
這段時間
正在熱播，大宋背誦默寫天團成員紛紛登場，今天我們請到了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做嘉賓。這位嘉賓有多首詩詞文章入選中學課本，曾是班上學渣的噩夢，他不但是文壇盟主，更因為各種花邊新聞，被大家津津樂道。大家猜到他是誰了嗎？
我已經聽到了大家的吶喊，沒錯，他就是“醉翁”歐陽修先生，有請他上臺！
（掌聲響起，歐陽先生落座，訪談正式開始）
張小漁：
歐陽老師好，先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歐陽修：
大家好，我是歐陽修。
段子手歐陽修
張小漁：
最近有部電視劇非常火，叫《清平樂》，劇中的您，才子風流，說段子開玩笑，動不動就毒舌罵人，跟我們課本中的形象差異太大了，我們上學時還以為您是位穩重的老夫子呢。
歐陽修：
所以說，光看課本是不夠的，要想了解一個人，你們除了讀課本，還得多去看看各種史料啊。我一生寫了很多詩詞文章，但我年輕時好玩，後來又緋聞纏身，被人屢次攻擊私德，實在慚愧。
張小漁：
我本來不好意思先提，既然歐陽老師您先提到了，那麼關於您的緋聞事件，這次的訪談可以聊一聊嗎？
歐陽修：
當然可以，君子坦蕩蕩，那不過是小人的無中生有，但對我確實造成了極大的困擾，正好可以借你的這個節目澄清一下。
張小漁：
那我們就先說說這個“盜甥案”。事情我們大概都知道了，慶曆四年，您的外甥女張氏，與僕人私通，被丈夫發現後扭送開封府衙，沒想到在審理的過程中，她竟然供述說出嫁前與您有染，於是輿論炸開個鍋，連續多日登上熱搜，您也被諫官錢明逸告到了官家面前。請問您這位外甥女是什麼來歷？
《清平樂》盜甥案劇情
歐陽修：
說是外甥女，其實張氏與我並無血緣關係。她是我妹夫與前妻所生，後來妹夫不幸早逝，我見妹妹與這孩子孤兒寡母，無所依靠，於是將她們接回家生活。孩子從七歲就在我家長大，大家都很憐愛她，我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到了及笄之年，才將她許配給了我的侄子歐陽晟。可惜嫁過去後，夫妻二人感情不睦，也是這次案發後，我才知道她做了醜事。可是審理的時候，不知為何牽扯到了我身上，她出嫁時也不過十四五歲，出嫁前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我歐陽修豈會做出這等禽獸之事？
張小漁：
沒錯，性侵養女可是現在都常上熱搜的新聞，當時的宰相賈昌朝抓住不放，非要嚴查您不可，您怎麼看？
歐陽修：
這不難理解，大家知道，慶曆三年，在范仲淹、韓琦、富弼的主持下，我大宋發起了“慶曆新政”，這三位都是忠君愛國的君子，我當時作為諫官，對新政亦是大力支援。這次改革的重點是裁撤“冗官”，為我大宋的財政減負。可是這卻大大的觸犯了保守反對派的利益，大家群起而攻，汙衊我們改革派結黨，這是官家最忌諱的事，以至於他的變革決心也開始動搖。
《清平樂》相關劇情
范仲淹等人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只得請求離開朝廷，外任地方。忠良被貶，小人得勢，我身為諫官，自然要向官家上疏爭辯，於是寫了一篇《朋黨論》，論述“朋黨”有君子朋黨和小人朋黨之分，君子以義結，小人以利結。可是大勢所趨，新政已告失敗，我也被外放為河北轉運按察使。
還是夏竦看得透徹
你說的這位賈昌朝，就是反對變革的主力，而且我曾罵過他，說他“稟性回邪，熱心傾險，能文飾奸言，好為陰謀，以陷害良士。”（《續資治通鑑》）這時候看我有把柄可抓，自然不會放過。甚至我懷疑，張氏之所以誣告與我私通，也未必不是他們的指使。因為負責審理的開封知府楊日嚴，不但跟賈相一樣屬於保守派舊黨，而且也曾因貪汙被我彈劾過，說起來，這些人本都恨我恨得牙癢癢。
《清平樂》相關劇情
張小漁：
可是他們搬出了您早年間寫的一首詞，叫《望江南·江南柳》，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閒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說這首詞就是您私通外甥女的罪證。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歐陽修：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首詞上闕是寫新發的嫩柳，下闕是寫青春的少女，都是對美好事物的歌詠，怎麼到了他們嘴裡就解讀出了淫邪之意？
張小漁：
那這件事最後怎麼處理了呢？
歐陽修：
這事兒因為輿論太大，而且對我自身的名節有損，我主動要求朝廷派人去查。賈昌朝派了主管朝廷風氣禮儀的太常寺太常博士蘇安世，不經取證，就要維持張氏的原供詞，幸好官家英明，又派了內侍王昭明同去核查，最後裁定，我與張氏的“通姦案”證據不足，純屬子虛烏有。
歐陽修的自辯
張小漁：
可是您最後為何還是被貶去了滁州呢？
歐陽修：
雖然通姦案是假，但專案組查到了另一件事。我妹妹帶著孩子到我家生活後，用夫家的錢財購置了一點田地，但地契上寫的卻是我的名字。之前我也沒太留意，但專案組以此為由，說我侵佔別人家產，我也百口莫辯。結果就是，我被再次貶謫，到了滁州任太守。
名義上，我被貶是因為作風問題，經濟問題，但我心知肚明，其實背後是我朝士大夫之間的政治鬥爭結果而已。
張小漁：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然政治上失意，但就像您的學生蘇東坡被貶黃州寫出了千古名篇《赤壁賦》一樣，您在滁州也寫出了《醉翁亭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我們中學可都是要背誦的，哈哈。
歐陽修：
這算是一點額外收穫吧，人生一帆風順時，往往難出佳作，身處低谷時，心緒萬千，反而可能寫出好文章。你們讀《醉翁亭記》，看著滿篇都是“樂”，遊山玩水之樂，山林蟲鳥之樂，宴飲之樂，與民同樂，其實我一點也不快樂！想我歐陽修一代文豪，卻因小人之爭，身敗名裂，以往交遊的那些名士君子們，也被貶各處，心灰意冷之下，我只能借酒澆愁，給自己取了個別號叫“醉翁”，在山水間排遣苦悶。
憋屈的歐陽修
張小漁：
後來您調回朝廷，官越做越大，還幹上了參知政事（副宰相，范仲淹老師也當過）。可是到了神宗熙寧年間，您又再次惹上了桃色新聞，御史蔣之奇彈劾您與兒媳吳春燕通姦……
（我還沒說完，歐陽修老師突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準備要摔，我趕緊出言制止）
歐陽老師，您別動怒，有話好好說，別摔杯子。之前有一位網上賣書的老闆，就因為摔杯子上了新聞，您這種公共人物可要小心。
歐陽修：
（將手中的杯子重重放下，長嘆一聲）哎，真是氣煞老夫。我總是栽在自己人手裡，說我跟兒媳，那更是胡說八道。這事兒的源頭，是我小舅子薛良孺，這小子收受賄賂，被彈劾免職，這是活該，即便是親戚，我也不能為他說情。結果他卻因此恨上了我，捏造我與兒媳有染的謠言，簡直無恥至極。
關鍵是，這謠言傳到御史彭思永和蔣之奇的耳中，這二人視我為政敵，聽了這謠言，立馬又告到了官家跟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真的太心累了。
歐陽修與兒媳的緋聞，發生在神宗初年
張小漁：
這兩位御史跟您又有什麼矛盾？
歐陽修：
這事說來話長。仁宗駕崩後，因為沒子嗣，於是由養子英宗即位。按照慣例，英宗認仁宗為父，他的親生父親濮王只能稱“皇伯”，可是英宗鐵了心要為父親爭個名分，稱父為“皇考”。圍繞這件事，朝臣分成兩派，引發了一場持續18個月的論戰。（
注：這是北宋著名的歷史事件“濮議之爭”
）御史們堅持只能稱“皇伯”，但我與韓琦既為宰相，就要顧全大局，如果任由英宗與朝臣撕裂，將會禍亂朝綱，所以我們支援英宗皇帝，何況稱親父為伯，有違人倫。
最後在曹太后的默許下，我們取得了短暫的勝利，英宗下旨停止議論，御史呂誨、範純仁、呂大防被貶出京。這下我算是捅了馬蜂窩，御史臺的諫官們都恨上了我，彭思永和蔣之奇聽到了我和兒媳的緋聞後，立即上告。
這種不倫緋聞，你們應該知道殺傷力有多大！我只好再次請求朝廷調查此事，還我清白。
（注：司馬光在《涑水紀聞》記載：“士大夫以濮議不正，鹹疾歐陽修，有謗其私從子婦者。”說的就是這件事）
張小漁：
結果如何呢？
歐陽修：
結果顯而易見，這種子虛烏有的事，只要一個個當面對質即可。從御史們倒查，很快就發現是我小舅子編的謠言。兩位御史因為無端汙衊重臣，被貶出京。
但無論是真是假，我一個功成名就的人，晚年還被這種醜聞鬧得滿城風雨，誰受得了呢？朝廷真是個是非之地，我心生退意，想退休回家，養養老寫寫文章得了，奈何請辭幾次，官家都不允准，還安撫我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要有心理負擔，組織上還是信任你的。
哎，組織上信任有什麼用？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
歐陽修與朋友喝酒
張小漁：
我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恕我最後斗膽問一個問題：您有沒有想過，為何您總被這種桃色新聞攻擊呢？
歐陽修：這個我當然也要檢討自己。我年輕時，仗著連中三元（
注：歐陽修二十二歲時，參加了國子監的解試，在國子學的廣文館試、國學解試中均獲第一名，成為監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禮部省試中再獲第一，成為省元
），春風得意，覺得自己是厲害的“後浪”，於是開始浪了起來，縱情聲色，與一些歌妓和青樓女子交往，寫了不少豔詞，被人斥責說輕浮放蕩。
《清平樂》相關劇情
其實我早就為此付出了代價，參加仁宗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時，我本來妥妥的狀元，結果眾考官覺得我鋒芒畢露，名聲又不好，於是判我二甲進士及第，讓王拱辰撿了個狀元。你看看，說什麼長江後浪推前浪，其實前浪們輕鬆就能決定後浪的命運。
但我沒有灰心喪氣，與蘇舜欽、梅堯臣、尹洙這些年輕後浪們一起喝酒寫詩，交遊名妓，哎，那時候青春年少，只圖玩得高興，哪知道什麼是非呢？（
注：歐陽修在晚年曾自我反省：“三十年前，尚好文化，嗜酒歌呼，知以樂而不知其非也。”
）哪成想，到了晚年，因為年輕時的這些荒唐事，竟一再惹上緋聞，落人口實。
年輕時的歐陽修
所以說，你們年輕人要吸取教訓啊，可以適當浪一下，但別太浪了！
張小漁：
好的歐陽老師，謝謝您的教導，也謝謝您能來到我們的節目。
歐陽修：
不客氣，最後我也為你打個廣告吧：想跟古人混得熟，關注張小漁的訪談錄。
張小漁：
哈哈哈，您這樣的大咖，我可給不起廣告費。
歐陽修：
沒關係，下次我們再來談一談我的詩詞，你們這些做媒體的，不能總關注八卦嘛。
張小漁：
您批評得是，咱們下期再見。
醉翁亭石刻：與民同樂
後記：
歐陽修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文壇領袖。年輕時行為放浪，其實無傷大雅，及至進入朝堂，長期擔任諫官，剛直無私，彈劾過眾多大臣，與多人結怨。後經歷慶曆新政，及濮議之爭，屢次被政敵以“私德不檢”攻擊，又因查無實據，最後都不了了之。
這些不倫的八卦新聞，究竟真假，已成歷史謎團，但其背後反映的，其實是北宋年間士大夫之間的政治黨爭。這種鬥爭，從最初的政治觀點、施政措施不同而爆發，逐漸異化為個人恩怨的爭執，最終墮落到成為小團體甚至個人之間的爭權奪利，惡意攻訐。
歐陽修的經歷，橫跨仁宗朝慶曆新政，到神宗朝的王安石變法，新舊黨爭越來越白熱化，及至徽宗朝，黨爭已經無可化解，蔡京立“元祐黨籍碑”，將黨爭推向高潮，直到最後禍國殃民，徹底葬送了北宋王朝。
作為一代文豪，歐陽修的在政治上的作為，較范仲淹相差甚遠，但文學上的成就，有目共睹，其倡導古文運動，選拔錄取了蘇軾、蘇轍、曾鞏等青年才俊，使得北宋文風煥然一新。換句話說，他沒有為大宋的硬實力發揮多少作用，但卻為大宋的文化軟實力，做出了高屋建瓴的貢獻。
注：本文參考了《宋史·歐陽修傳》、《歐陽修年譜》、《續資治通鑑》等史籍，所述內容皆為史實，只是以現代訪談錄的形式，更輕鬆直觀地回顧了歐陽修的緋聞事件，以及背後計程車大夫黨爭影子。語言多有時下流行語，請勿較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