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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鎮城南舊事

回憶就像是風箏,雖然線的這頭還在手中,但線的那頭卻早已遠去,可畢竟是牽著,那些曾經的故事,怎能忘記。

——引子

豐鎮城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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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出生在豐鎮城東南一個叫老爺廟街的四合院內,我父親講過去這是豐鎮通往大同的一條官道,熱鬧非常,一字排開了衙門,買賣,字號,牌樓,寺院,尤其是每年的四月八廟會,那更是紅火熱鬧的不得了,對臺大戲一唱就是好幾天,賣麻花的,賣蜜酥的,買紙的,敬香的,賣老漢粘帽的,姑娘紅頭繩的,打耍的,賣藝的……舊社會的熱鬧我沒有見過,我記得倒是門前的那條青石板路,兩側的車印有兩寸多深,可見當年這條路的繁華,下雨的時候,從北山流下來的雨水順著官道流向東河灣,把石板路洗的很是乾淨,大雨過後,我們小孩子每人手裡拿一個火鏟,在車印的深溝裡鈥水尋寶,不時有從北山坡上衝下來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節亂鐵絲,一個鈕釦,偶爾還有一個銅製錢。

過了一個長長的門洞,靠北的兩間有著貓頭滴水沿正房就是我家,古老的雕花窗欞上糊著紅彤彤的窗花紙,門上也是雕著花紋的細木頭方格子,奇怪的是開門後還有兩扇很厚很笨重的實木門,大概是古時候的一重防盜措施吧,上面還有很寬厚的門檔,過大年時,母親把蒸的毛藍藍和兔放在門檔上,就放就說過了二月二才能吃了,毛藍藍是女子的,兔是小子的。過了二月二,都給我吃了,我最小,有好吃的一般都給我吃,哥姐和我是不爭的。 一個很大的炕幾乎是佔了半個屋子,大年煮了瓜子,為了晾乾,母親會把席子撩開,把瓜子全鋪在了炕頭,這樣,我們弟兄幾個都要爭著挨住瓜子睡,大哥是不和我們爭的,因為人家很大了,我們為的是等別人睡著後,順手抓一把瓜子,躲在被窩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爽的不亞於競選住了美國總統。晾山藥粉的時候幾乎佔據了半個炕,我與三哥在炕上翻貓跟頭,一頭翻進山藥粉裡,身上頭上全是白,母親邊與愛蘭媽呱啦,邊拿起苕帚疙瘩,一人一疙瘩,我與三哥慌忙奪路而逃。到了晚上,炕上放一個紅木桌子,我,三哥,二哥一齊在炕上寫作業昏黃的燈下,弟兄三個頭齊整整各寫各的作業,窗臺和玻璃之間有一個很深的木隔檔,大年吃餃子時,我與三哥趁大人們不注意,把餃子中的肥肉扔進去。臘月母親還會在炕上生一缸很大很大的豆芽,先把撿好的豆子放在盆子裡,然後燒一壺滾水,水開後晾一會兒,倒在盆子內一邊倒水一邊不停的用筷子攪,攪得豆子在盆子裡高興的沙沙地叫,這個動作母親做的是從容不迫,非常有範兒,我在一旁呆呆的看著。讓泡好的豆子在水裡呆上三四個小時後,用沙布濾掉水放進豆芽缸內,放豆子時還要在缸底放一個白白的小磁鐵碟子,這是為什麼我到現在也不明白,放好了的豆子上放一塊輪布,一些很乾淨的舊衣服,最後放一塊很大很重圓圓的石頭,用被子一圍就大功告成了。第二天早晨,睡夢中就聽到了嘩嘩的澆豆芽流水聲,母親把豆芽缸放在了一個凳子上,下面放一個盆子,用一個很沉很老的銅瓢不停的把盆子裡的水舀進缸內,水又不停的從缸下面的小孔裡流出,這個銅瓢平時是不用的,只有等大年生豆芽時專用,我起來看時,昨天還是綠綠的豆子都冒出了白白的線芽,齊齊兒的很是好看,齊齊整整的像一個個等待檢閱的哨兵。這便是正月一個月裡請人待客自己吃的疏菜,那年頭好向不時興到菜鋪買菜。後炕還有一個很老很老的鋪櫃子,銅拉手黃展展的,左面一個小門門,右面一個小門門,中間是兩扇大門,門的三個大格子,這三個大格子是大哥的,下面是一溜三個小抽屜,這三個小抽屜,二哥一個,三哥一個我一個,他們都上學了,放一些個書本,我沒上學無書本可放,只好撿了一些牙膏盒子煙盒子放了進去。過大年時大哥在他的那三個格子裡放一些個紅的綠的小鞭炮,三十早上給我們弟兄三個分。我們家後來生活條件好了,母親去陸合源扯回很大很大的兩塊白洋布,讓西屋的向東媽給用縫紉機紮成一塊,然後拿到五龍街的油布店,油布店有一個油匠專門給人畫油布,穿的油膩膩的,瘦瘦的,把白洋布訂在了牆壁上,先刷一層綠油漆,等油漆幹了,在畫上一些個花啦,鳥啦,龍鳳貓狗等一些個小動物,栩栩如生,花花綠綠的很是好看,如果是有錢的人還要上一道亮油。我家的油布是四周四朵大牡丹花,中間是一圓圈,圓圈裡邊是一個很大的孔雀,孔雀的尾巴是蘭點點黃金邊邊,非常的漂亮,油布拿回了家鋪在了炕上,頓時覺得滿屋的亮堂,一院子的人都來觀看,並發表意見,這個說牡丹畫的好,那個說孔雀畫的像,後來上語文課時老師講蓬蓽生輝,我一下就想起了我們家剛鋪上油布的樣子。

清代的房子,地磚早已磨碎了,上面有許多小坑,大人不在的時候,我用麻桿在小坑裡點火火,火苗呼呼,青煙嫋嫋,望著這些,我沒來由的很是興奮,然後我不停的加柴,火勢不斷的擴大,屋內濃煙滾滾,嗆的我咳嗽幾聲,趕快跑了出來。母親上街的時候,把我們弟兄三個鎖在了屋裡,我與三哥哭鬧不止,二哥想了一個辦法,含住一口水,衝著照進屋子裡的一束光線一嘭,讓我與三哥蹲下來看光線幾的水霧,我與三哥呆呆的看著光線裡上下翻飛的水珠,感覺很是神奇,便聽話了許多不再哭鬧,房子的正面有一個很大的紅櫃子,那個年代好向家家戶戶都有這麼一個很大的紅櫃子,我大年的新衣服就是放在這個很大的紅櫃子裡的,靠著東牆是一個碗櫃子和四個大甕,碗櫃子裡放著一罐頭瓶白糖,誰生了病就可以喝上糖水,我放了學餓的慌,常趁母親不注意,揭開櫃子,抓一把白糖吃下去。甕上放了一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吃饅頭的時候,我趕快拋開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藏一個好做第二天上學時的早點。房子的正中間有一根土柱從牆裡跑出半截來,大約是在牆裡呆了上百年,憋的慌想出來透透氣,順便也看看外面的世界。記憶中靠著正面玻璃窗是鍋臺和水甕,不過擔水是大哥的營生和我沒關係,洗鍋是姐姐的營生和我更沒有關係,我只負責飯熟後回家吃飯。挨著炕沿的是一個地窖,有時放碳,有時放山藥,我坐在炕讓餵雞,雞跑在蓋窖的木板上,空空地響,我扔雞跑,讓我很有成就感。 冬天裡生了火爐,爐子是緊挨炕沿的,早上起來,衣裳凍的冰涼,我們弟兄幾個輪流著把棉腰子放在了炕沿邊烤的熱乎乎的才穿上了,起來就餓了,如果不上學,取幾個山藥放在爐坑內,約摸一個小時多,山藥就燒的虎皮虎皮的,拿出來一拜,一個沙柯,真香。要是等不急,就把山藥切成薄片,放到爐盤上,一放上去,山藥片還嗤啦嗤啦的叫,屋子裡頓時就飄滿了香味。翻上兩遍,兩面都考的黃蔥蔥的,一咬還咯層咯層的,也是噴香的。

臘月二十六打掃家可是個大事情,正睡的眯呼了,“快起哇,快起哇,並睡了,打掃家呀,”被大人們喊醒,起來後,幫著大人們把骨排凳子放在院當中,鋪上被單子,然後一件一件的往出搬行李,這時候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忽閃忽閃的,之後是氈子席子,我很熱衷於卷氈子,因為隨著氈子的捲起,總會發現幾個失落了的鋼蹦,記得最多一回我找到過三毛四分錢,那可是一筆鉅款啊當時,然後我興高彩烈的在冰凍的玻璃上印蹦子,印個五分,印個二分,玻璃上印滿了蹦子,那時後玻璃上凍的玻璃花有時向一叢叢樹林,有時向一個個六稜角的花瓣,真向一個個冰凍的童話世界。不一會兒,室內溫度升高,我在玻璃上的錢印子也一個個消失了。放在院內的氈子,炕單我則喜歡躺在上面,看著藍藍天,覺得也是蠻新鮮好玩的。然後母親拿一個早就買好的新掃帚開始掃牆角頂棚上的絡絡塵,櫃子底下的灰塵,不時的能發現我們一年來丟失了的東西,鉛筆,向皮,作業本有時也會出現一毛兩毛錢,當然了發現了錢不管多少,最後都是歸了我的。三哥給同學丟了一本叫,《小馬過河》的書就是在大年打掃家找到的。這時,爐子燒的旺旺的,茶壺內準備燒泡大白粉的水也嘶嘶的響開了,太陽光也照進了屋內,東西都搬出去了,說話還有嗡嗡的回聲。 大哥開始刷牆了,他頭戴一個毛巾,手挽一個毛巾,穿一件很就舊很破的衣服,對於平時很注重儀表的大哥,我覺得真失笑。先橫刷後豎刷,遠遠的看隱隱約約有方方的豆腐塊,並不時的叫,永利,換水,我把剩下不多黃黃的水倒入了一個盆內,再從另一個盆子裡給他舀白白的大白粉水,不時的問我,“刷白了沒有,刷白了沒有,好看啦沒,”我心不在焉的回答,“白了,好看”!由於是打掃家,中午就不做飯了,在爐子上烤了好多豆餡饃饃,烤的黃蔥蔥的,一咬咯層咯層的,豆餡甜盈盈的,也是很好吃的。

中午了,氣溫也升高了,母親開始糊窗戶,這時,我和三哥可以大顯神手了,“叭叭”幾下把舊窗花紙打個稀巴爛,炕上的紅木頭桌子上放紅綠剪紙,放著紅彤彤的新窗花紙,畫著大朵大朵五顏六色的牧丹花,很是鮮豔,使得整個屋子裡生機勃勃!大哥刷完了牆,開始做卷窗,我給他從外面取回了一根麻桿,他說這根不行取直的粗的,大哥很用麻桿和麻紙做卷窗,相當於現在的抽油煙機,用時捲起不用就放下,很環保。大哥先在窗檔上釘四個小訂子,然後用工線把四周固定好,把兩根二十公分長的麻桿糊在了卷窗大小的一塊麻紙上,把這個往工線上一固定,就做好了,這個做卷窗年年都是大哥的營生。打掃好屋子後,開始往家裡面搬東西,搬東西前,大哥和姐姐會把氈子和席子放在晃繩上不停的用棍子拍打,打的塵土都從氈子裡鬧哄哄的跑了出來,好嗆,我跑的遠遠的。鋪好炕後,我與三哥一人拿個撣子,滿炕的撣,邊撣邊說,“大夥撣了,大夥撣了”這是個啥意思了,我現在也不明白。然後姐姐換上了100瓦的大燈泡,晃的人眼都睜不開,還貼上了年畫,過年的氣氛一下就濃濃的了,年畫是胖娃娃拔羅卜,要不就是甩著一根大辮子手拿紅燈的李鐵梅,還有跳著芭蕾舞的吳瓊花白毛女,再不就是站在叢林中,腰編八殼槍,眼睛大大威風凜凜的呵香。有一年姐姐買回了一幅屏畫,有晨曦中的天安門,頤和園的佛香閣,香山的碧雲寺,天壇的祈年殿,做完了作業,我呆呆的望著畫上的風景,心想啥時後能去北京看看呢,那年月,去北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單位與居委會的介紹信才能買上火車票了,如果誰去了北京,會轟動一條街的!

晚上,來了好多串門的人,蘭風、二旦、春蘭、向東媽、蘭梅媽、三民姥姥,我本家妗子,滿滿當當,炕上地下全是人,蘭風說“呀,牆可刷白了,小青捏做啥向啥。”大哥邊幹活邊不好意思的抬頭笑笑,三民姥姥說“窗花紙今年可買好了,紅丹丹的,花花的,我就愛見這大花窗戶紙,不愛見那小格子花,碎紛紛的,你看多好了,”二旦問:“肉燒了?”父親說:“沒了,遲幾天的,割回來了,還沒切開了,”向東媽問,“孩子們的衣裳全有了”母親說,“嗯,都有了,沒取回來了”“那快去付食買雜拌(瓜子,黑棗,紅棗,糖塊,柿餅子果乾和在一起)”我得買回來了,可好了,還有墨菊煙,快買個哇,看遲幾天沒好的了。”父親取茶,母親滾水,一屋子裡的人在高高興興的談論著即將來到的大年。 大哥這時在地下列著一根根的鐵絲,他今年要做一個跑馬燈,已經鉸好了的,馬,狗,羊……模型放在了地上,邊幹活邊抬頭笑笑,地上還放著幾根紅紅的小蠟燭,不一會兒,向東進來了,問“小青,買上炮了。”“嗯,買買上了,買了三十個大馬炮,二十個周炮,三千響小鞭炮,一捆子手提金花,二十個騎火,二十個轉轉炮,十個噴花炮,”“買這些了?”向東羨慕的問。“嗯。”大哥自豪的回答。那個年代的小鞭炮,是紅紅的,綠綠的,小小的那種,紅的豔,綠的鮮,小的結實,和現在的鞭炮真的是不一樣,現在的人慾望大,啥也要求個大,那種拇指粗的那種紅紅的周炮好像也是失傳了,不見了,雙平,豔平也來了,一進門,“呀,可捏這個畫才好了,鐵梅多襲人,呀,就了家的亮了,100瓦的大燈泡就是好,照的人眼還晃了,呀,牆捏可刷白了,雙平幾個“呀”逗的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我呆呆的看著雪白的牆,紅紅的窗花,牆上的李鐵梅,心想,大年,快點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