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看《胭脂扣》,總會感到唏噓。
如花和十二少,名妓和富家子弟,一個奪命嬌娃,一個偷心聖手。
兩人的相戀,本該是佳話一場。卻不料,因為受到十二少家裡的阻撓,一對情人只得無奈相約服毒自殺,共赴黃泉。
電影《胭脂扣》劇照
如果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倒也落得個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偏偏,服毒後的如花在陰間等了幾十年,也沒等到她的心上人。
費盡周折回到陽間後才得知,明明說好黃泉路也要一起愛的男人,在關鍵時刻竟然拋下她,捨不得求死,獨自留在人世苟活了下來。
直到親眼目睹十二少蹣跚的步伐和衰老的臉龐,如花才敢相信:
這一生,終究是痴心錯付了。
電影《胭脂扣》劇照
相約服毒殉情,卻遭男方臨時反悔,同樣的劇情,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更要殘酷許多。
這一點,張愛玲的繼母——孫用蕃或許最有體會。
01
如今一提起孫用蕃,世人的第一反應多半是:“哦,張愛玲那個惡毒的後母啊!”
很少有人記得,她還是出生豪門巨族的七小姐。
出身名門的孫用蕃,祖父是清光緒帝的老師,父親孫寶琦則是兩次擔任北洋軍閥時期的國務總理。
孫寶琦
因家世顯赫,在當時,許多豪門大戶都想與孫家攀親,甚至有“孫家的女兒大家搶”之說。
孫用蕃的兄弟姐妹們,通通都是豪門聯姻,盛宣懷、馮國璋、袁世凱等等都是孫家的兒女親家。
而七小姐孫用蕃,自小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和同時代的很多名媛,例如陸小曼、唐瑛、趙一荻關係都很不錯。
年少時的孫用蕃,不僅是上海名媛圈子盛名一時的人物,更是父親孫寶琦留在手中的一張王牌。
父親原指望借她攀上一個富貴豪門,可偏偏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她卻惹出了大麻煩。
孫用蕃(中)
02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應該愛上窮困潦倒的表哥,更不該私定終身不成,和表哥相約服毒明志。
結果就是,等她服下了毒,表哥又臨時反悔,溜了的同時,還不忘通知孫家人將她拖回去。
最後她雖然被救活了,但也成為了豪門望族的笑柄,自然也沒人敢上門提親了。
就這樣,以前活潑開朗的七小姐,因這樁少年時期的感情性情大變,脾氣暴躁不說,還染上了鴉片。
最終,只能嫁給一個一天到晚只會吸大煙、逛窯子的沒落中年男人做繼室。
這個男人正是張愛玲的父親、清朝遺少——張廷重。
張廷重
03
29歲做繼室的孫用蕃,並沒有太多不滿,反而是很珍惜這次出嫁的機會。
一是身邊的好友早就一個接一個結婚生子,自己已經拖到了這個年齡,再經不起任何蹉跎;
二是因為雖然是做填房,但張家好歹也是望族,至少門當戶對;
更何況,張廷重還有李鴻章外孫這個身份在,也不算辱沒了她。
孫用蕃(左)
婚後的生活也證明了她的選擇的確是對的,她和張廷重,實在是有太多契合的地方。
兩人一起抽大煙,一起躺在床上吞雲吐霧,誰也不嫌棄誰;
飯菜的口味也一樣,都喜歡吃竹筍罐頭,喝鴨舌湯;
連在對待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兩人的意見也是出奇的一致——沒有錢就不上。
張愛玲的父親(左二)、姑姑(右一)、母親(右二)與親朋合影
不過,讓她頭痛的是,張廷重前妻留下來的兩個孩子實在是太難搞,尤其是性格敏感而古怪的張愛玲。
這個當時只有14歲的小姑娘,卻不是個省油的燈。
她始終覺得,繼母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她在日記中寫道:
我父親要結婚了……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鐵欄杆上,我必定把她從陽臺上推下去,一了百了。
婚後,孫用蕃雖然一心想和兩個孩子搞好關係,無奈總是事與願違。
為了討好這個繼女,在婚前,她就鄭重地準備好了給張愛玲的見面禮——一箱子自己的舊衣服。
說是舊,但衣服多數都是半新的,更何況在大家族裡,哪一件衣服不是名貴華麗的?要知道,在姊妹眾多的孫家,任意一件華貴點的衣服,都是人人覬覦的財富。
但孫用蕃哪裡想到,這些衣服壓根入不了5歲時就夢想梳愛司頭、穿高跟鞋的張愛玲的眼。
關於這些衣服,張愛玲後來在《童言無忌》中不無諷刺地提到:
有一個時期在繼母統治下生活著,揀她穿剩的衣服穿,永遠不能忘記一件暗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地穿著,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著凍瘡的疤——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
矛盾不斷升級,直到1937年張愛玲的生母黃素瓊從國外回來,這對“貌合神離”的繼母和繼女,終於撕破了臉。
起因是黃素瓊回國,想把女兒張愛玲帶到國外留學發展,但是有一點,希望前夫張廷重出錢資助。
不料家庭條件早不如往日的張廷重,沒有跟前妻解釋有心無力的窘境,反而是選擇了避而不見。
最後還是孫用蕃這個後母忍不住參與了進來,不過她說出來的話就很難聽了,她衝著張愛玲大吼:
你母親離了婚還要干涉你們家的事,既然放不下這裡,為什麼不回來?可惜遲了一步,回來只好做姨太太!
這種話當然很刺激張愛玲,兩個人不可避免地發生爭執,那著名的繼母一巴掌,也就出現在這個時候。
後來,張愛玲用她那支妙筆生花的筆反覆提起這一幕,讀者也因此送孫用蕃一頂帽子——“民國第一惡毒後母”。
04
到了晚年,有記者拿“著名的一巴掌”一事向孫用蕃求證,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
張愛玲成了著名作家,如果是受我的刺激,那倒也不是壞事。惡聲罵名衝我而來,我八十多歲的人了,只要我無愧於心,外界的惡名我願認了,一切都無所謂的。
多年後,張愛玲在自傳體小說《雷峰塔》中,終於改變了態度:
“誤解了、褻瀆了後母孫用蕃的一番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