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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亞鋒|韓愈在鳳翔

韓愈,字退之,河南河陽人(今河南省修武縣),唐代傑出的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韓愈一生極力推崇儒學,是“古文運動”的倡導者和先驅者,為宋明理學的興起奠定了基礎,被宋朝的大文豪蘇軾讚譽為“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是“唐宋八大家”之首,被後世尊稱為“百代文宗”。

何亞鋒|韓愈在鳳翔

唐德宗貞元九年(793年)五月末,二十六歲已經考中進士科的韓愈懷著夢想,出長安城開遠門,過西渭橋,策馬揚鞭,徑向鳳翔府而去。唐代科舉考試及第者,只是取得出仕資格,如欲出仕,還須經過吏部的釋褐複試,才能授官,但對沒有透過釋褐複試這樣的人才,還有一條出路,可以到地方的藩鎮去做幕僚,以後透過“調選”,還可以取得品銜,此番西去韓愈就是沒有透過吏部複試到藩鎮謀職。鳳翔當時距離京城長安三百多里,在唐肅宗至德年之前稱為右扶風、岐州等,至德元年(756年)改為鳳翔郡,郡治雍縣,且分雍縣地另設天興縣(取“天意興唐”之意)。至德二年(757年)三月,唐肅宗在“安史之亂”中自靈武(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至天興縣行在,八月,升鳳翔郡為鳳翔府,稱為西京,與東京河南府、北京太原府、南京成都府、中京京兆府(今陝西西安市)並稱“五京”,並且改雍縣為鳳翔縣作為縣治,與作為府治的天興縣並存。唐代宗寶應元年(762年) 二月,鳳翔縣併入天興縣,府治和縣治同歸天興縣轄區。中唐時期,田園派詩人韋應物的兒子韋慶復曾有《鳳翔鼓角樓記》記載“凡千乘之君,其外者郭,其內者城。……先是此府無內城,無重門。廳事之階,才隱內屏,旌門之次,迫於通道”,唐德宗貞元時期,官署衙門均置旌門之內。又據《新唐書·王承元傳》記載:“鳳翔右袤涇、原,地平少巖險,吐蕃數入盜。承元據勝地為障,置守兵千,詔號臨汧城。府郭左百賈州聚,異時為虜剽奪,至燎烽相警,承元版堞繚之,人乃告安,以勞封岐國公。”為了保護商旅的安全,王承元在鳳翔城東,專門版築了一道環形的矮牆,用於防禦吐蕃的突襲。以此可知,在中唐時期,鳳翔城東關一帶,就已經是商旅聚集的場所。

從鳳翔縣城東關向東十里,西寶北線以北,緊鄰的十里鋪村,明清時期稱為審平鋪,中唐時期於此處設有驛館,也稱為接官亭,是官家迎來送往的館舍。唐德宗貞元九年(793年)六月初的一個早晨,韓愈經過一路車馬勞頓來到鳳翔,寄居於此。從京城長安到鳳翔要路過岐山,對周公仰慕已久的韓愈,自然也不會錯過這次拜謁的機會,只是苦於天色已晚,無緣親睹岐山的真容,“誰謂我有耳,不聞鳳凰鳴。謁來岐山下,日暮邊鴻驚。”韓愈嘆息著漸漸地沉浸在夢鄉。第二天晨光微曦,韓愈便打馬上路。山色一程水一程,不知不覺中,東方已泛出魚鱗白。驀然回首岐山,噴薄而出的太陽躍入眼簾,鳳凰山上,呈現出“丹穴五色羽”的盛景。有生活常識或者善於觀察自然現象的人都知道,“丹穴五色羽”其實是一種自然現象。在山間,因為夜晚空氣溼度的增加,早晨太陽躍出時分,溼氣受熱上升,光照下會出現“山嵐浮雲”。位於岐山西北方向的鳳凰山,地形如簸箕,也就是《詩經》裡的“卷阿”地貌。“卷阿”裡充盈的“山嵐浮雲”,隨著光照的加劇,溫度逐漸升高,密度落差加大,逆光眺望山巒,“卷阿”中猶如盛滿一盆焰火,光芒四射。隨著雲煙的飛逝,光彩幻化成斑斕的形狀,有的如蝴蝶起舞,有的如佛祖顯身,有的如“百鳥朝鳳”簇擁著“鳳凰”隨風而去。韓愈即興吟道:“ 丹穴五色羽,其名為鳳凰。昔周有盛德,此鳥鳴高岡。和聲隨祥風,窈窕相飄揚。聞者亦何事?但知時俗康。自從公旦死,千載閟其光。吾君亦勤理,遲爾一來翔。”不管“丹穴”也好,“鳳凰”也罷,都是人們對祥和、安寧生活的美好向往。

何亞鋒|韓愈在鳳翔

竹林流水飛鳥過,雲煙繞村牧童歸。韓愈在鳳翔的驛館安頓停當之後,韓愈憑欄遙望著綿延千里的茫茫秦嶺,太白山終年不化的積雪披著五彩的霞衣,韓愈的思緒再次沉浸在卷阿“鳳鳴高崗”的情形中,希望自己的命運,能得到像周公那樣賢達之人的禮遇和賞識。

邢君牙,瀛州樂壽縣人,不久前被贈封為檢校尚書右僕射,時為鳳翔尹兼鳳翔隴州都防禦觀察使、右神策行營節度使。在韓愈來鳳翔之前的二月,刑君牙受命率兵到鹽州築城。據《新唐書﹒杜希全傳》記載:鹽州據要會,為塞保障,自平涼背盟,城陷於虜,於是靈武勢懸,鄜坊單逼,為邊深患,請復城鹽州。於是唐德宗下詔,令左右神策及朔方、河中、絳、邠、寧、慶兵馬副元帥渾瑊,朔方、靈鹽、豐、綏、銀節度使都統杜希全,邠寧節度使張獻甫,右神策行營節度使刑君牙,夏、綏、銀節度使韓潭,鄜坊節度使王棲耀,振武節度使範希朝,各於所部簡練將士共三萬五千人,於貞元九年(793年)二月同赴鹽州築城,二十多天即已就緒。三月,刑君牙領兵回到鳳翔,因為築城有功被加封為檢校工部尚書。邢君牙剛接掌鳳翔之時,正面臨唐朝與吐蕃“平涼結盟”的失敗,中唐三大宿將——李晟、馬燧、渾瑊等人又被解除兵權,吐蕃乘機“連歲犯邊”的嚴峻形勢。邢君牙老成謀國,深知吐蕃之患一時難以根除,因而並不窮兵黷武,而是“且耕且戰,以為守備”,使吐蕃不能深入為寇,坐鎮鳳翔,邊境相安。西御戎敵,東衛長安,南通巴蜀,北戍千山的鳳翔,在邢軍牙的治下,難得一片安寧!

鳳翔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亦是“古絲綢之路”汧隴道必經之路和重要驛站。自唐代宗寶應元年(762年)遷城以來,無有修築內城,鳳翔隴州節度使理所和官府理政,皆仰仗於“旌門”,府域商業活動皆仰給於東關。“從北魏自唐朝末年李茂貞建城以來,歷代商業中心逐漸形成於東關。西自縣城東門外東湖口,東渡塔寺橋至紙坊街,古稱“十里長街”,實際不足十里,只是對東關市場繁華景象的讚美。十里長街,車馬輻輳,萬商雲集,店鋪林立,鉅商大賈所居,為一郡精華之地。”(見《鳳翔縣商業志》)。而眼下,只因四月十三日的京畿大震,造成鳳翔境內,地裂水湧,壞城毀舍,東關一帶商業活動略顯蕭條。此時的刑君牙,奔赴於賑災救難的邊防重地,忙於災後重建,很少留居鳳翔府的節度使治所,韓愈此時謁見刑君牙,自然不是時候。

韓愈在鳳翔,尋知音不遇,就想到邊防重鎮碰碰運氣,隻身來到府治以北九十多里的普潤縣去尋訪邢君牙。《麟遊縣志》記載:“縣西一百二十里曰萬家城,城南邵家街有古城遺址,即舊普潤縣處,西有鐵官城,元朝至元年間撤銷,現為麟遊縣酒坊鎮所轄”。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年),神策軍屯守普潤縣普潤鎮,時為鳳翔府北部邊防重鎮。右神策行營節度使得邢軍牙在這裡鑿石墾草,開荒屯田,以杜、漆、岐三水灌溉田疇,民獲濟利。

夕陽西下,腳下碧水繞青山。韓愈西望著千山之外的隴坂山脈,遙想著策馬西涼,狂胡盡掃,而此時卻得知邢軍牙不在普潤鎮,心中不免徒增了些許的憂愁。回想起自己在長安求仕七八載,如今仍然未能實現理想和抱負,又與遠在河南河陽故里的新婚妻子天各一方,韓愈的心緒迴旋起太多的無奈和辛酸。“青青水中蒲,下有一雙魚。君今上隴去,我在與誰居?青青水中蒲,長在水中居。寄語浮萍草,相隨我不如。青青水中蒲,葉短不出水,婦人不下堂,行子在萬里”,韓愈把自己的心聲默默地寄語在文辭之中。

何亞鋒|韓愈在鳳翔

回到鳳翔,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卻始終沒見到邢君牙本人。萬般無奈之下,韓愈在驛館裡給邢君牙寫下一封自薦信——《與鳳翔邢尚書書》。韓愈在信中寫道:“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窮約,不借勢於王公大人則無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業顯著,不借譽於布衣之士則無以廣其名。是故,布衣之士雖甚賤而不諂,王公大人雖甚貴而不驕,其事勢相須,其先後相資也。今閣下為王爪牙,為國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棄甲而遠遁,朝廷高枕而不虞,是豈負大丈夫平生之志願哉?豈負明天子非常之顧遇哉?赫赫乎,洸洸乎,功業逐日以新,名聲隨風流,宜乎!讙呼!海隅高談過,奔走天下慕義之人,使或願馳傳,或願操戈,納君於唐虞,收地河湟。然而未至乎是者,蓋亦有說雲:豈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風十其它優?請粗言其事,閣下討詳而聽之:夫士之來也,必有求於閣下。夫以貧賤而求於富貴,正其宜也。閣下之財不可以偏施於天下,在擇其人之賢愚而厚薄等級之可也。假如賢者至,閣下乃一見之,愚者至,不得見焉,則賢者莫不至而愚者日遠矣。假如愚者至,閣下以千金與之;賢者至,亦以千金與之,則愚者莫不至而賢者日遠矣。欲求得士之人道,盡於此而已,欲求士之賢愚,在於精鑑博採之而已。精鑑於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採於人,百無一二遺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見天下之竹帛不足書閣下之功德,天下之金石不足頌閣下之形容矣!愈也布衣之士也!生七歲而讀書,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於春宮,以文名於四方。千古之興亡未嘗不經於心也,當世之得失未嘗不留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邊。故六月於邁, 來觀其師,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誠悅閣下義,願少立於堦墀之際,望見君子威儀也。居十日而不敢進者,誠以左右無先為容,懼閣下以眾人視之,則殺身不足以滅恥,徒悔恨於無窮。故先此書序其所以來意,閣下其無以為狂而以禮進退之,幸甚,幸甚!愈再拜!”

時也!命也!韓愈本來打算在邢君牙的幕府謀一個差事,終究無功而返,只是在他的文集中遺留下詩歌作品《岐山下》二首、《青青水中蒲》三首,和《上鳳翔邢尚書書》書信一篇。

本文依據韓愈的詩文詞作,透過情景再現,旨在證明韓愈在鳳翔的傳說故事。鳳翔縣因為所處的地域政治優勢,上至商周,下至民國,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與此同時,鳳翔縣也是一座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的縣城。清朝光緒十六年(1890年),鳳翔縣十里鋪村人李戶清,在其村西北角創辦了“十里鋪學堂”,緊鄰學堂有座“文公廟”,不知建於何年何月,祭祀的是韓愈韓文公,並有“文公碑”豎立於廟前。公元2007年,村民再次集資,又於村東遷建了一座文公廟。十里鋪村及其方圓村民,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年幼孩童,提及《師說》,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誦之鏗鏘有力,究之論證綦詳,千百年來,為世人稱頌。

何亞鋒|韓愈在鳳翔

孟子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而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像韓愈一樣,有著孜孜追求的人,眼前的磨礪只是上蒼的恩賜。他也用一生的努力,踐行了自己的誓言——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荀子·大略》有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說的是國家想要振興,必須尊師重教。教之盛,則百業盛;教之衰,則百業衰,盛衰則源於師者。十里鋪村的人民不僅崇尚韓文公,更為鳳翔乃至西府地區保留和傳承了“尊師重教”的風俗,激勵一代又一代人為“強國富民”奮勇前行!